第二天早上我被熱醒了,祁路還沒醒,他半張臉埋在被子裡,睡得很沉,我輕手輕腳起身,準備縮回自已床上睡覺,沒想到祁路直接就轉過來看我。

“怎麼了?”他嗓子有些啞,帶著一股慵懶。

我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我回我自已床上睡去。”

“嗯。”祁路轉過身,繼續睡了。

我躺回自已的床上,卻沒了睡意,思考著我昨晚尷尬到腳趾扣地的話,可能夜晚就是這樣容易陷入情緒之中,當時不覺得,現在回過頭看著實丟人。

我想開啟手機看看時間,但我昨晚忘記充電了,等我充好電開機的時候,苟徇星的訊息跟轟炸機似的。

宇宙無敵帥絕神:崽,理我一下啊。

宇宙無敵帥絕神:我不是故意那麼說你的,對不起。

宇宙無敵帥絕神:靳在,再不回訊息絕交了!

宇宙無敵帥絕神:真生氣了啊哥,我錯了。

底下零零碎碎的話都是類似於這樣的,我回他:我沒事,昨天睡著了,手機沒電了。

順便附過去一個手機沒電的截圖,讓他別多想。

苟徇星沒有回,估計也是睡著了。

我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跟苟徇星鬧矛盾,但苟徇星好像挺患得患失的。

我和他怎麼認識的來著?

小時候的事兒我已經不記得了,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苟徇星就一直在我旁邊,比父母陪伴我的時間還要久。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發生在中考前的一個下午,苟徇星和我在做值日,我在掃地,他用溼抹布擦著黑板。

“靳在,你要上哪個高中?”

我將撮箕裡的垃圾倒掉:“沒想好。”

“我想去西城,你跟我一個高中好不好?”

我那時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沉重。

他就像一個拼命往前跑的人,以為這樣就能逃離風雨的裹挾。

我回以沉默,將桌椅擺放整齊,教室裡只剩下了桌椅挪動的聲音。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忘了吧。”苟徇星將抹布的水擰乾,放到陽臺的護欄上晾著。

我們將門窗關好,他跟著我走出校門,司機來接他,同行的還有管家老黃,臨分別前,他對我揮了揮手。

“中考加油。”

或許是應了他的這句祝福,我考上了東昇,本市最好的高中,他去了想去的西城,我們幾乎沒有再見過面,只在對方生日的時候道過一句祝福。

我和祁路之間的關係算是正常很多,到了週三就是海選的時候,海選在體育館,按照班級順序來,高一過了才是高二,一班在我們前面,所以他們打頭,說了段純背詞的相聲,把敷衍寫到臉上。

“下面是二班同學,祁路,靳在為我們帶來的合奏曲《訣別書》。”主持人掛著那副公式客套的笑。

我和祁路應該算是學校的名人了,上場時還引起了一波小小的驚呼。

學校是真的摳,他們搬來的是電子琴,都不是鋼琴,我在電子琴前坐下,試了試這個琴,音色還行,只能將就著彈。

我們對面坐著五個評委,體育館的燈壞了,中場還好,邊沿基本是綠燈照明,三個評委老師的臉在體育館的陰間打光下變得很綠,應闌改和玉鶇作為評委,也沒逃脫變綠的命運。

我坐在鋼琴前,起了個調,祁路拿著簫,立在我旁邊。

我們這次的選題就不是很討喜,鋼琴緩慢,簫聲嗚咽,雖然到後面很歡快,但你越聽越能感受到那種歡快下的悲傷,彷彿是在雪天中,烤著一簇篝火,篝火愈燃愈烈,最燃的時候,甚至燒紅了天邊的雲,融化了紛亂的雪,眾人圍繞著篝火起舞,火光和舞蹈交織在一起,而這份短暫的快樂,最終熄滅於無盡的大雪。

我們的表演結束,老胡本來和藹笑容的臉看著無比悲傷,就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綠燈在他的頭頂打出了光暈。

評委席和觀眾席也沒有聲音。

我起身和祁路一起鞠躬的時候,應闌改和玉鶇帶頭站起身鼓掌,場館裡也跟著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逐漸這個掌聲大了,但也蓋不住觀眾席傳來的討論聲。

“這,校慶為什麼選這種曲子?”

“是啊,彈點喜慶的或者流行歌都好吧。”

“搞不懂,技術不怎麼樣,天天博人眼球。”

......

我全當沒聽見,跟在祁路後面走,他沒有回班級區,直接出了體育館,我一出去就望著天,天已經黑了。

看不到星星,只有光汙染。

走了兩步,祁路突然扯住我:“看路,你差點撞上了。”

我看了看面前的擋車石球,完全想不通這玩意兒存在於體育館門口的意義。

“希望海選能順利把我們刷下去。”我雙手合十祈禱。

“你可以給應闌改發訊息,讓他把分打低。”祁路給我出主意。

“有道理。”我點頭,今天下午老胡就把班級的手機發下來了,所以我現在光明正大玩也沒問題。

我在討論組裡發了個訊息,應闌改沒回,體育館裡又傳來陣陣歡呼,估計是忙著看錶演呢,我就將手機揣回了褲兜。

我們兩個人往寢室走著,誰也沒說話,這就給了我胡思亂想的空間,我莫名其妙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昨晚我說的話有點奇怪,你別放心上。”

祁路停下了腳步。

“怎麼不走了?”我放下手,回頭看他。

“哪句話?”他問道。

“別,我不想重複一遍了。”我擺手,“咱揭過吧。”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我被淋的莫名其妙:“我去,突然下雨了,快快快。”

我和祁路跑在雨中,除了我們,還有別的人也奔跑起來,雨幕隔絕了他人的聲音與視線,就像天地間唯餘你一人。

在一味的奔跑中,我不知不覺甩掉了心中的鬱悶,只剩暢快,頂著雨回了寢室。

我拿出浴巾擦著頭髮,準備去洗個澡,窗臺上停著的一隻蝴蝶吸引了我的注意。

“祁路,這是不是那個蝴蝶?”我不敢太靠近,怕將蝴蝶驚走。

“寒夜雨時?”祁路將毛巾搭在脖子上,湊過來跟我一起看。

因為身上沾了水,蝴蝶孱弱地扇動著翅膀,它的顏色依舊那麼絢麗奪目。

我將窗戶關小了些,留了條它可以自由進出的縫,蝴蝶沒有任何動靜,依舊在那裡待著。

“這是怎麼了?”我大著膽子把蝴蝶捧在手心,它也沒有任何掙扎或者要飛走的跡象。

“累了吧。”祁路將毛巾掛起來,我回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到他左手有什麼紅色的東西一閃而過。

我將蝴蝶放下,抓起祁路的手腕:“你真被蚊子咬了?”

“什麼?”祁路不解。

“我看到你手上有紅的什麼東西......”我停住了聲音。

祁路的臉色變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慌亂,不可置信,各種情緒像打翻的顏料盤,混合在他臉上。

“你等等。”我掏出手機,對準他,“我錄個影片,你現在這種狀態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讓我錄下來以後回味。”

實在不怪我不夠義氣,但祁路這種處變不驚的人也有這種表情的一天,真真是難得一見。

祁路抓住我的手腕,將手機按下:“你真的看到了?”

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就和在圖書館那天一樣來得突然,蝴蝶也飛走了,窗縫傳來蛐蛐的聲音,按理說,頂樓加剛下雨,空氣應當是很清新的,可我偏偏無端聞到空氣中飄來夜來香的味道。

這種味道甚至蓋過了祁路的問題,佔據了我的感官。

我回過神,努力聽祁路的話:“你說什麼?”

祁路沉默了,他直直盯著我,頭髮被毛巾擦得凌亂,身上打溼的衣服貼在身上,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狼狽不堪。

我反應了過來,他應該是在問我那個紅色的東西:“可能是我看錯了。”

話說到這裡,我想起昨晚他讓我看他的手,說那裡是紅色的,讓我多看看,再看一看,那時候他真的看著難過得要命。

我捏住他的無名指,望著他的眼睛:“在這裡,我看到的。”

他忽然伸手將我頭上的浴巾拉下來,蓋住我的上半張臉,然後掐住我的下巴。

我什麼都看不見,在一片黑暗之中,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變得敏感,下頜骨上傳來的力道有些生疼,我能感受到他掐得有些用力,甚至另一隻手繞到了我的頭後面,按了下去。

我的唇上貼過來一個柔軟的觸感。

心理學上說,人受到了一定衝擊,會把自已的一生從頭算起。

從生理學的角度看,這叫走馬燈。

在電影和動漫小說中,這是主角回憶起自已的一個又一個flag的閃回,通常這個時候,主角會獲得無比強大的力量,用愛情、友誼和羈絆打敗反派。

但很遺憾,我只想到了我和祁路初見的時候。

考上東高後,開學第一天是自我介紹環節,我的學號在祁路後一位。

這號按入學成績排的,入學就分了文理,一班是文科班,二班是理科班,所以我們班入學成績,祁路是第一,我是第二。

祁路說完自已的名字就下去了,我上去也只說了個名字。

老胡聽完,呵呵一樂,調侃道:“你倆名字加起來不是多歧路,今安在嗎?”

其他同學應和了兩句,我也沒太在意他們在說什麼,我看向祁路,他手裡拿著《時間簡史》,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別人。

我下了講臺,坐到了祁路後面。

祁路確實很厲害,每一次考試,他都是全年級第一名,而我的心思沒多少用在學習上,在班級裡能排前十,年級勉強進個前二十。

後面下學期的時候,我請了個長假,具體怎麼回事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在養病,最後回到學校參加了期末考,還是補考。

當時左手骨折,打著石膏,只能用右手磕磕巴巴寫的卷子,所以一場考試下來,我基本就只能寫寫選擇,大題是壓根別想的,成績看著就像一落千丈,這也導致了那個帖子的作弊流言。

那時我和祁路就基本沒有交集,只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他的事,比如祁路主動參與了學霸之間的兩次討論。

一個是《時間簡史》討論,另一個就是情商量化的討論,他們試圖用理性與邏輯剖析情商與感情共鳴,祁路還在他們的推薦下買了那本情商速成法。

祁路察覺到了我的走神,他不滿地咬了一口我的嘴。

我吃痛,終於找回了自已的聲音,我掀開浴巾,對著祁路動了動嘴,最後說出了一句逃避的乾巴巴的話:“哥,我好像被蚊子叮了。”

“哪?”祁路湊上前,近得我連他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楚。

我索性眼一閉,脖子一橫:“報告,它咬了我嘴。”

祁路抿唇,他伸手將我的頭按到他懷裡,他的聲音很溫柔,又壓過了我耳邊心跳的吵鬧。

“對不起。”他給我道歉。

我有些晃神,祁路的身體很放鬆,我能感受到他的重量,他的溫度,他的呼吸在我的耳側,他身上是淡淡的洗衣液香,還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我伸出手,手背貼到他的額頭上:“淋雨有點發燒很正常。”

祁路拿下我的手,放到唇邊,吻著我的手,呼吸與說話時的熱氣穿過手指指縫,帶來酥癢。

他捅破了我好不容易糊上去的窗戶紙,避開了我為他搭的每一層臺階。

“我說過我們不可能做朋友的。”他輕聲說道,“因為我喜歡你。”

這句喜歡他憋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應該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跟我表白。

那些所有想不通的事情我總算是想明白了一些,為什麼會和蔣斐嵩打架,為什麼說我們不是朋友,為什麼知道我用左手寫字,甚至為什麼會禁言苟徇星,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

如果建立在喜歡的前提下,這一切都能說通,我驟然發現,他或許喜歡了我很久。

可為什麼會選在說我看到了紅色的東西以後才表白?

我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祁路將頭壓在我的肩膀上。

良久,他說:“等你想起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突然覺得很火大,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個人都在我身邊做著謎語人,付貳深和平安民宿就算了,應闌改和玉鶇其實也才認識沒多久,可你祁路,口口聲聲說著喜歡我,卻連最基本的坦誠相待都做不到。

我失望至極,按住自已的眉心,聲音疲憊:“祁路,你為什麼要堅持這個答案?”

“它比什麼都重要嗎?”

祁路堅定地回答了我:“是。”

我有了一種猜想,這猜想很荒唐,卻在此刻無比貼近真實,我想到付貳深對祁路的奇怪態度,他那樣一個有特殊手段的人,卻把祁路留下來說了話。

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測,祁路也有些不科學的地方在身上,所以他在我看見他手指上的紅後才對我表白。

看見紅意味著什麼?

或者這個紅本身意味著什麼?

失去記憶......想起後就知道了......

我有了個想法。

“你喜歡的是有記憶的我,而不是喜歡我,是嗎?”我問道,“或者你喜歡的難道是我另一個靈魂,另一個人格?”

祁路大抵是被我的猜測鎮住了,他鬆開手,認真地對我說:“不是。”

“?”簡直是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我只是在糾結而已。”祁路低下眼,手指勾起我的手,握在手心,“告白這件事很自私,它會打破你原有的生活軌跡,迫使你走向另一條路。”

這不和我的撞車文學一模一樣?

我咳嗽了一聲,打斷祁路的話:“可以了,師傅,別唸了。”

這套理論在心裡想想還行,出口我是真覺得腳趾扣地。

說實話,我不討厭祁路,而且他在我這裡確實挺特別的,我不知道那種特別能不能稱之為喜歡,別人在我這行不行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祁路,我確實可以考慮。

“還是不行嗎?”祁路看著有些委屈。

我嘴比腦子快:“我沒說不行啊。”

說完我就想抽自已,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看到祁路放大的臉,他蜻蜓點水一樣,親了親我的側臉。

不再是一片黑暗中全靠想象和感受,我切實感受到了那個帶著歡喜的吻。

我摸了摸側臉:“可以了哥,再整就肉麻了。”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祁路什麼反應,我火急火燎地頭也不回鑽進廁所洗澡逃避了。

祁路望著這扇門,轉頭看著窗外,似有感慨:“還是一點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