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體抽動,泣不成聲,哭得毫無保留。

到底怎麼了?

無感了幾天的心臟好像突然從全麻中甦醒了過來,他心中劇烈翻湧,但就是問不出口。

每一滴眼淚都像刀子刺進心裡,帶來幾近窒息的疼痛。

石敢當不由自主伸出了左手,順勢將她攬入懷中。

亓鏡頓了頓呼吸,垂頭靠在他的胸口。

僅存的幾分猶豫和生硬,瞬間被他溫柔的接納化為了烏有。

石敢當不言不語,任由亓鏡無聲地宣洩著情緒,兩個人站在大雨之中,好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許久之後,亓鏡突然哽咽著開口:“我想回去。”

石敢當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幫你叫車。”

他頓時意識到自已的口吻太過熟絡,連忙又生澀地補充道:“你住哪兒?”

亓鏡卻搖了搖頭,徹底從他的懷抱裡抽離 :“不是回家。”

石敢當微微一怔,隨即寬慰地說:“你去哪兒?那我送你。”

亓鏡抬起頭,淚眼朦朧:“沒用的,到不了的。”

石敢當突然意識到,她說的不是地方,而是時空。

她想回3077。

石敢當心裡一陣刺痛,聲音不由有些顫抖:“就這麼想走嗎?”

“沒錯,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亓鏡歇斯底里地吼道。

自從亓鏡得知妹妹可能依然存活於世,且時刻都在遭受殘酷的折磨,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彷彿在被烈火焚燒。

從幻境出來之後,亓鏡直接住在了機房裡,她熬著疲憊雙眼,不分晝夜地搜尋和時間穿越相關的資訊。

奮戰了幾天幾夜,她收穫了一堆譁眾取寵的謠言,還是沒有任何戰果。

周躍和若無都找不到回去的辦法,自已未必比她們高明,從心急如焚到喪魂落魄,亓鏡逐漸被絕望侵蝕。

但她只能獨自承受。

因為預感江孤雪肯定接受不了若無的說法,她選擇了隱瞞。

而且她和石敢當有一點像,她也不願將脆弱的一面示人。

雖然他們有著相同的選擇,但是心態卻大不一樣。

石敢當外熱內冷,他討厭敞開心扉,保持距離才能令他舒適;而亓鏡外冷內熱,她不忍與人為難,獨當一面才能問心無愧。

想當初亓鏡不得不親口將妹妹犧牲的噩耗告知父母,但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自已,亓鏡表現得有條不紊,在父母面前連一滴淚也沒掉過。

只有夜深人靜,獨處之時,亓鏡才會偶爾卸下防備,看著妹妹的遺照,默默流淚。

逝者已逝,生者堅強。

亓鏡篤信此念,她以理智鑄就盔甲,遮蓋自已的軟肋,然後帶著妹妹的那份忠心,很快便重振旗鼓,投入奮戰,堅強得像一座大山一樣,屹立不倒。

但現在,大山還是倒了,只剩一堆廢墟和塵土。

雖然這次她的偽裝也近乎完美,江孤雪跟她朝夕相對,也沒察覺出異常。

可她再也無法直視戲靈亓繼,那張無邪的臉,和妹妹的一模一樣,亓鏡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起真正的妹妹此刻身處煉獄。

那天在旁目睹一切,亓繼的內心也歷經了一場翻天覆地的浩劫。

“可是假的,終歸只是假的。”

若無的話,像一句魔咒,縈繞在亓繼的腦中。

她開始反思自已戲靈的身份,自卑和厭惡的情緒在心裡不斷蔓延。

臉和性格都是複製別人的,她甚至連自已的名字都沒有。

所以戲靈到底算什麼呢?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替身,一個幻影罷了。

那天之後,她很少再出幻境,就算偶爾耐不住性子跑出來透氣,也會刻意地迴避亓鏡。

兩個人像是結了冰,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下就算江孤雪再遲鈍,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他好心想當和事佬,故意湊了一次三個人的局,結果被亓鏡和亓繼不約而同放了鴿子,不歡而散。

得知沈軻佳要參加悅色的週年慶,江孤雪又覺得這是個契機,於是叫亓鏡跟自已一起來捧場。

他把《櫃中緣》的戲本帶在身上,打算等沈軻佳表演的時候,再用暗號把亓繼給叫出來。

趁著悅色週年慶歡快熱鬧的氣氛,沈軻佳又在臺上,兩個人怎麼也要賣個面子,肯定不至於在現場難堪。

計劃很完美,執行起來卻是一攤爛泥。

江孤雪被亓鏡拉著連喝了好幾杯果汁,還沒等到沈軻佳登臺,實在內急,只能急匆匆地跑去洩洪。

亓鏡故意把他支開,其實是為了找孫強點酒。

明明亓鏡才是江孤雪的上級,為什麼要忌憚於他呢?

因為江孤雪是唯一一個知道亓鏡不能喝酒的人。

拋開聖火戰隊的禁酒令,亓鏡本來也滴酒不沾,直到亓繼犧牲,她才偷偷買了人生第一瓶烈酒,躲在房間裡獨酌。

喝到一半,江孤雪拎著文明局發放的慰問品,敲開了她的房門。

亓鏡清醒地請江孤雪進來小坐,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江孤雪恭恭敬敬地坐了幾分鐘,說完了領導交代的話,就準備離開。

他剛一起身,亓鏡突然撲了過來,抱起他的手臂,痛哭流涕。

淚水傾瀉而下,就像山洪暴發,江孤雪的袖子瞬間被浸染,一片斑駁。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江孤雪給嚇傻了,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孤雪實在不忍心推開亓鏡,但是更不敢上手安慰她,兩人是上下級的關係,軍規森嚴,怎容越界?

他只好將雙手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渾身都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亓鏡卻好像不知疲倦,一直哭個沒完沒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孤雪腿都站麻了,亓鏡才把他放開。

“是我害死了她。”亓鏡訕訕地說道,也分不清她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江孤雪說。

“組長,別這麼說!”江孤雪懇切地說道,“亓繼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也不願意看到您這麼自責。”

“別安慰我。”亓鏡搖了搖頭,依然淚如泉湧,“你不在現場,根本不清楚情況。是我不夠警惕,沒有觀察細緻,被幽祟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亓鏡喋喋不休,完全沉浸在對妹妹的愧疚和悲痛之中。

江孤雪十分無奈,但又不忍心打斷,只能默默地聽下去。

一段漫長的哭訴之後,亓鏡突然眼神一厲,表情再次發生了驚人的轉變。

她的眼中瞬間燃起仇恨之火,猛然拔出刀架上的長劍,劍尖直指江孤雪。

“為什麼不肯放過她?”亓鏡顫抖地問道。

視線透過劍尖,亓鏡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江孤雪,而是嬴始那張冷峻無比的臉。

亓鏡怒喝一聲,像豹子一樣衝了過來。

江孤雪驚得臉色煞白,一邊跑著躲避,一邊聲嘶力竭地解釋道:“組長,你醒醒啊,我是江孤雪!”

亓鏡卻充耳不聞,紅著雙眼瘋狂地追趕。

兩個人你追我趕,彷彿不知疲倦,在房間繞了數十圈之後,亓鏡突然身體一沉,栽倒在地。

江孤雪忐忑地跑過去檢視,竟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她居然睡著了!

第二天,亓映象沒事人一樣,準時出現在戰隊。

江孤雪試探地提起昨天的鬧劇,亓鏡卻一臉茫然,她只記得自已喝了一整瓶酒,然後沉沉睡去。

江孤雪把事情經過告訴亓鏡,亓鏡當然一點不信,直接斷言這絕不可能。

晚上她回到家中,偷偷調出了昨天的全景實況回放。

看到畫面裡自已殺紅了眼的樣子,她的臉色瞬間凝固。

後來兩人找時間又做了幾次測試,結果全都如出一轍。

先哭後鬧,錯認仇人,倒頭就睡,隔天才醒,完全斷片。

亓鏡每次喝了酒,都要經歷這五個步驟,就好像有標準流程一樣。

但如果喝完酒的時候,身邊沒有旁人,亓鏡只會默默流淚,最後直接進入昏睡的環節。

每次酒後都會失控,這對於身為軍人的亓鏡來說,很可能會變成致命的弱點。

所以從那之後,她開始嚴格控制自已,也不敢沾染一點酒精。

江孤雪為她保守著這個秘密,每次在正式場合都會幫她解圍,推掉所有的敬酒。

這些天,亓鏡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她獨自煎熬著,心力交瘁,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積攢的情緒急需找到一個出口,所以她決定破一次例。

來之前,她看過天氣預報,早知今夜會有暴雨。

她想站在無人處,讓眼淚和雨水一起痛快地傾瀉,然後好好睡上一覺,再忘掉這次無所顧忌的發洩。

亓鏡就這樣想著,毅然走到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