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麼了,先生。剛剛有在和誰說話麼?”查爾斯·特納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他以為我睡著了。
“是的,這位是...”我轉過身想要介紹克羅齊亞,可是他那位置上已經空無一人了。
我踮起腳向周圍人群中尋找,可是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他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走的太快了,咱們回去吧。”
“好的,先生。”
我們沒有繼續跟著那支祭祀隊伍,恐怕還要很晚才能結束。
沿路架起的火把遠延至村子邊緣,朝著雄偉而神秘的巨大神像徑直而行,我們卻相背而行,要回到德莫羅號,繼續我們的旅程。
周圍盡是高大的樹木,寂靜無人,我們走的是一條近路。
小夥子興奮地走在前方,時而蹦蹦跳跳,偶爾在樹枝上蕩過去,邁出一大步,然後激動地向我述說著那場精彩至極的祭祀:“太棒了!您瞧見了麼先生,那些孩子的滑稽動作,他們真是天生的喜劇演員。”
這並沒有讓我對這個獻祭活人的儀式有任何好感,不如說更加嫌棄與厭惡,那些觀眾們難道不認為這群人的行為太不合理了麼。
“我真該叫格爾曼先生來看看,他帶我去看過一次西里德人的孟蘭節,這可比那兒精彩多了,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了!”
“特納,你不認為那些人太過殘忍了麼,他們和邪教徒的區別就在於在這裡沒有法律!”我叫住了他,以極為嚴肅的口吻對這位異常興奮的年輕人說道。
“我不是很明白您在說什麼,先生。”他從樹枝上蕩下來,疑惑又驚愕地回過頭問道,“哪裡有邪教徒的身影麼!?”
“戴著骷髏項鍊的失面女人、發出毛骨悚然笑聲的白麵紅眼的小孩、沒有耳朵的僧侶、吸食鴉片的瘋子......如果這些都是正常的話,那最後的活人祭品就沒什麼好解釋的了!”我的語氣可能有些誇張,但對此我已無法忍受,更何況是這位優秀的年輕人。
他的表情錯愕得就像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好一會兒,他才機械地轉動令人難以置信的眼珠,然後驚撥出聲:“您,您說什麼!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麼!在哪裡...這已經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問題了,我們要趕快讓船員和乘客們回到船上,這裡太危險了!”
查爾斯·特納驚慌失措到肢體嚴重不協調,捶胸頓足地抓著頭髮:“我竟然沒有察覺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太糟糕了先生,我說好會保護您的。”
“等等...,你不是一直在看麼?”
他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面面相覷好一陣兒,他一臉茫然地問道:“先生,難道您說的是剛才精彩的演出麼...,”為了確信這一點,他用手腳做起頗有喜感的動作並唱出歌做出說明,“女人們端著果盤,跳著優美的舞蹈,她們身上的綵帶十分漂亮,脖子上掛的水晶項鍊恐怕價格不菲!”
“小孩跟在他們身後,歡呼雀躍地玩鬧遊戲,有幾個還會後空翻,跳得老高,有我這樣的個頭,”他比著自己的身高。
“大人們跟在身後,吹著美妙旋律的笛子,”折下一根樹枝放在嘴邊吹起笛子,“僧侶們虔誠地誦唸經文,就像禮佛那般恭敬,他們毫髮無損”他又拎起自己的耳朵......
“最後你看到的是什麼?”
“一座石雕!無面怪物的石雕,先生,神靈大都有著不可理解的外貌!”
“周圍有火把對吧,幾個人舉著火把圍著它轉圈跳舞。”
“是的,就像您說的那樣。”
此刻,我似乎感受到,這個世界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防萬一,我再次向查爾斯·特納確認了一遍,他所看到的就是以上內容,沒有任何關於邪教徒的部分,也包括最後的活祭只是一座雕像。
他鄭重地點著頭,並擔心地說道:“您可能太累了,先生。海怪、發燒、噩夢,哪一樣都不好受。”
“聽我說,”我將這位小夥子拉到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們看到的並不一樣,克羅齊亞,就是剛才同我說話的那位先生,他同樣看到了駭人的場面。這座島嶼可能有大問題。”
“我相信您,先生。您救出嬰兒的正義之舉和麵對海怪時的勇敢已經讓我信服,我們應該怎麼做?要去救人麼!?”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不,儘快回......”
話還沒說完,我們身旁的樹林中忽然撲出一道黑影!
查爾斯·特納眼疾手快,掄起拳頭向那黑影打了一拳,然後抓住我的袖子將我帶到一個相對安全的範圍。
藉著月光,我們看清了那個倒在地上的黑影,一個遍體鱗傷的男人!
他的衣服被撕爛,脫落了一些,骨瘦如柴的身體暴露出紫紅色的淤血和乾癟面板上的淤青。
傷口和瘀傷,很有可能是被鞭打或毆打所致。
他臉色蒼白,眼眶深陷,表情呆滯、麻木,恐怕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和精神折磨。
特納的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到了他的鼻子上。
他臉貼在地上,身體一動不動,鼻子流血。
“手銬?”這個男人手上戴著一副手銬,顯然是被監禁在某處。
“這是監獄島麼!還是有囚犯偷渡到了這裡。”特納對這意外發生的狀況不知所措。
“不,他很可能是活祭品,這群可惡的傢伙將人虜到這兒受折磨!”他的狀態和我見到的被綁在石臺上的人一模一樣,不過不是同一個人。
特納小心走到男人身前,將手指放在鼻前:“他已經沒氣了,先生,恐怕是我的那一拳。”
在我思量該如何處理這個男人時,查爾斯·特納身後的草叢忽然傳來稀疏的響動,“怎麼回事!”他被這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嚇壞了,以為是這位剛剛失去生命的男人又活了過來,連帽子都顧不得撿,狼狽地跑回我身邊。
一隻貓?一隻黑貓!?
從草叢裡鑽出來一隻黑貓,它落到男人的身上,當作跳板,一下就跳進我的懷裡,這發生的太過迅速,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隻黑貓,而且這繃帶......”
“他睡著了...”
...未知語言...
“你聽到了麼,特納。”我抽出手槍警惕地留意四周的動靜。
“是的,先生。有什麼東西在靠近,”特納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盯著黑貓出現的那個草叢,“人影!我知道了!他們在追捕這個逃犯,這可糟糕了,我失手殺了他!那些人會將我怎麼樣...難道會被囚禁在這裡麼。”
深林中游晃的身影正向這裡靠近,他們沒有手電筒或者任何能夠發光的物體,在黑暗處進行搜尋這已經足夠引起懷疑。
“你帶著這隻貓回去,我隨後就來。”我將黑貓交到他的懷中。
我已經能看清他們的輪廓,而我們毫不意外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看來必須要留下一個人和他們解釋清楚。
“這太危險了,我不能拋下您。”年輕人打彎的雙腿已經害怕到哆嗦,可還是毫不猶豫站到我的身前。
“這是策略,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回到船上後,去找格爾曼先生或者船長向他們說清這裡的情況,如果這些人要錢就將我的臥室中的旅行箱拿來,如果要些珍貴物品,去找伯爵先生......”
對於查爾斯·特納的離開,他們沒有任何動作,上弦的弓箭也沒有發射。
現在那些咄咄逼人的箭矢都瞄準了我。
林中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穿戴羽飾,不同尋常的是,他的指關節凸起地十分嚴重,已經到了畸形的地步,整個面部都被某種詭異的花紋覆蓋,活像一張臉上長了許多眼睛,他應當是這群人的首領。
“您好,我們沒有惡意,只是碰巧路過這裡。”見他們沒有露出敵意,我將槍收回腰間,張開雙手向他們示意我並沒有惡意。
那個男人走到瘦骨嶙峋的男人屍體旁蹲下,大手抓起他的腦袋。
......未知語言......
“唔...您有說話麼?我聽不懂您的語言,”那人嘴唇翕動,發出的聲音與我聽到的並不一致。
似乎是他在說話,還是躲在陰影中的那群人,我分辨不清楚,聲音從四面八方鑽進耳朵,連我的頭頂都有。
這場景太過詭異,我想要與他們進行交流,可是語言的隔閡沒有產生衝突就已經值得慶幸。
我嘗試慢慢地肢體語言來實現對話,這對學過手語的我來說並不難。
無濟於事......
首領將屍體的頭部放到腿前,然後指著我們來時的方向。
“您是要我回去麼!?”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四周的聲音愈來愈吵,讓我有些眩暈的感覺。
“能告訴我理由,或者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可以交流...”不知道是肢體語言還是口語讓他聽明白了,我再一次嘗試溝通。
我還沒有毫無防備到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如果可能的話,我不想開槍!更不想再次見到怪誕遊行。
他再次指向那個方向,並做出奇怪的動作,手掌儀式性地划向自己的手腕,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絕不會想到真的有鮮血從手腕滴落到屍體的面部,竟融入其中!
“這是什麼儀式麼?我不明白您的行為,”他開始誦讀奇怪的語言,音調低沉而詭譎。
有什麼開始浮現在屍體的面部。
黑色的汙血在其上交匯星辰,無法理解的幾何圖案閃爍。
直覺告訴我,立刻逃跑!可那些弓箭的銀芒就像頂著我的喉嚨,我可以肯定,一旦做出這樣的行為,那支箭會毫不猶豫地射向我!
現在我只能寄希望查爾斯·特納儘快帶著船長先生來救我了。
任何語言對他們來說都是無力的,我想不出任何辦法繼續下去,如果回到祭祀的村莊,恐怕就會像那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和被處以火刑的活祭品了。
“我會回去,請你停下手中的動作好麼!”我大聲地向他們說明這件事。
突然,林中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視野中......不,他們全部跪倒在地,然後伸出雙手,那動作彷彿在信仰獻上貢品,而這動作令我惶恐不安,這是迦納勒洲邪教徒們的那尊石像的姿勢。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到哪裡都離不開這可怕的瘋子們,難道他們是一夥兒的,並且準備報復我了麼?
那好!我不會就此屈服。
我下定決心不會與他們這群禍害同流合汙,抽出槍支,瞄準那個男人的頭部。
他對此沒有反應,閉上眼睛。
那支箭也沒有發射。
低沉而詭異的嗡鳴聲,某處開始瀰漫濃烈的煙霧。
鼓聲傳來,鑼聲響起。
失面女人霎時間蹦現於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汗毛乍豎!
詠唱之聲聞之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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