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 下午四點

我從床上驚醒。

“您好些了麼,先生。從昨晚開始您就一直髮高燒,還說著夢話。船長很擔心您。”查爾斯·特納撿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將它投到水中。

“唔...我好像做了噩夢,錘子、凹陷...斯!”腦中嗡嗡作響,緊接著帶來的劇烈疼痛使我身體無力,摔倒在地。

“先生!”特納驚慌地喊出了聲,扔下毛巾將我扶到床上。

“我沒事,伯爵先生怎麼樣了?”

“他還在昏睡,不過沒有您病的這樣厲害,”特納脫下外衣披到我的身上,然後起身就要往外走:“我會去找那個法國人問清楚的,他肯定對您不懷好意!”

“等等,特納,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我喊住了他,叫他不要衝動行事。

“您真是太仁慈了,先生。如果一個人犯了錯誤,那他就應該受到處罰——這是正義!”他挺起胸脯,高聲叫道。

“說的沒錯,可是他幫了我。”

“這是怎麼回事?”這句話讓小夥子陷入一頭霧水,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目光疑惑地投向我。

“是他幫我將伯爵先生背到德莫羅號附近的,我那時已經沒有力氣了。”

“不是他在酒裡下了什麼藥麼!?格爾曼先生是這樣說的,並且已經去找那個法國人了。”

“什麼!他什麼時候去的!?”

“兩個小時前。”

我打算立刻去找格爾曼,告訴他這是一場誤會——昨天我醉得不輕,肯定說了含混不清的話讓他們產生了誤會——釀酒的材料中加入了蒂洛莉藍,它的一片葉子就能讓人醉的不省人事。

“哦!天啊,那可太糟糕了!我去找他!”

“是的,在他們起衝突前阻止他們。”儘管我不認為格爾曼會做出這樣魯莽的行為,但世事無常。

就在特納推開門時,正好撞見了身材高大的格爾曼。

“好痛...對了,我得趕快...副船長!?您已經回來了!...天,真是太糟糕了,您沒把那位善良的先生怎麼樣吧!?讓我向您說明...這一切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小夥子為自己犯了個無法挽回的錯誤而懊惱。

“放鬆點,查爾斯·特納!你是位勇敢的水手,大海上的男兒,不該這樣冒冒失失,慌慌張張的!”格爾曼將這位船上年齡最小的水手的帽子擺正。

“我向您表示歉意,格爾曼先生。”

“這不算什麼,愛萊曼。休息地還好麼?”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噩夢拋在腦後。”

格爾曼大笑了起來:“看來您的狀態還不錯,夜晚村莊要舉行祭祀儀式,法國人說那是不容錯過的節目,他來到這兒後只見過一次,要去看看麼。”

“可以。”

“先生,您的身體還沒好呢!”特納大聲提醒道。

“探索是人的天性,而且,有位勇敢的水手陪著我不是麼!”

“交給我吧,我會保護好您的,比優雅的紳士禮貌的多!”查爾斯·特納模仿起布洛姆菲爾德·赫伯埃利特伯爵扶眼鏡的樣子。

房間裡擠滿了歡快的笑聲。

時間是傍晚九時十三分,我們趕到時,祭祀已經開始了。

“很抱歉,愛萊曼先生。耽誤了您這樣長的時間。”查爾斯·特納垂著頭,聳著耳朵跟在我身旁。

他的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就在三小時前操作機器失誤弄傷的。

“沒有誰能預言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特納。而且那套裝置很老了不是麼,你應該為你的勇敢而驕傲。”

“可是先生,幫我上藥讓您錯過了儀式,法國人說一年也遇不到一次...”耽誤到我的時間讓他感到愧疚,但我並不這樣認為,如果沒有他靈巧的身形潛入到那臺裝置中更換元件,科羅船長推斷我們至少還要推遲一天才能出發。

我停下腳步,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躲閃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的老師曾告訴我‘勇氣不一定能讓你活下去,但會讓你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會感到驕傲和自豪’,我們還會面對許多未知的恐懼,可我們連海怪都戰勝了,這不是一個人的功勞,你也參與其中不是麼。現在,查爾斯·特納,你不需要為我感到自責,多想想你自己。”

查爾斯·特納眨了眨眼睛,他抬起頭,半明半暗的光線在他眼睛上照出潮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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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傳來,鑼聲響起。

我們找到一個空位置駐足觀看。

走在隊伍前方的是四個女人,她們的面部被蓬亂的頭髮完全遮蓋,脖子上掛著一圈骷髏項鍊——恐怕是人的頭骨!

她們扯著嗓子,用單調的人聲時不時唱起烏鴉一樣沙啞又難聽的歌。

停止唱歌時,她們就停下腳步,用手捧起項鍊,將項鍊上的骷髏舉過頭頂,跳起奇怪的舞步。

“那些女人真是美麗。”特納看得出神,他被那群看不到臉的女人吸引住了...可是,她們身體上那嚇人的顏料哪裡吸引了這位年輕人呢。

失面女人身後是一群身穿麻衣的祭司,臉上戴著猙獰的面具,同樣看不到面容。

他們右手持著銅鼓,左手握著殷紅的長刀,像走馬燈般無聲地顛簸著身體。

每走一步,那把刀就在銅鼓上敲一下,走過的地面留下一行晦暗的血跡。

祭司之後,跟著一群鬼怪裝扮的小孩,他們將臉塗的紅一塊白一塊,用布條矇住眼睛,被身後那群吹著白色骨笛的隊伍驅趕著前進。

它們就像聽從笛聲的傀儡,一邊咧開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一邊拍著綁在肚子上的木鼓。

這是隊伍的前半部分,他們就像皇帝出行打頭的儀仗,緊接著走來的是一群僧侶打扮的人,他們雙手交叉胸前,閉目誦經,古銅色的面板上全部是怪異的紋路。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這些虔誠者全部沒有耳朵,就像是被連根剮去。

灰色法袍拖著地面,在拖拽地面的尾部繫著一隻晦暗之物!

這畫面讓我感到不適,法國人說的值得一看顯然是格爾曼會錯意了。

我看了眼特納,他看得出神,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我皺著眉頭向隊伍後面看去。

僧侶後面走來的是一群赤身裸體的人,他們張牙舞爪,渾身抽搐,就像吸食鴉片後瘋瘋癲癲的那一類人。他們的身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傷口,和在村裡裡見到的那位用刀在手臂上刻畫的老人一樣,不過這些人更為殘忍——連心臟處都有個交叉的十字,在忽明忽暗的火焰下能看到傷口中的跳動!

鈴聲,僧侶的手腳上都繫著鈴,他們單腳蹦跳,像是招魂的禁忌儀式。

“看哪!愛萊曼先生。那些雜技舞蹈真是有趣極了,我真想把他們拍下來讓船長他們看看!”

“這就像是邪教徒祭祀!”我不由地出了聲。

突然間,周圍的人都轉向我,他們那帶有嫌棄之色的眼神彷彿在默默地指責:“你才是邪教徒。”甚至連查爾斯·特納也疑惑地望向我,小聲說道:“先生,請恕我冒昧。這些人的舞蹈和儀式沒有觸犯任何法律,他們在是歡迎我們。”

“......”我沒有辯解,繼續看下去。

這瘋瘋癲癲的人群走過,隨之而來的是三名體格健碩的男人,他們披著威武的骨鎧,上面還殘留些肉漬,手中高舉神聖的火焰,就像威儀的守衛者。

而他們的腰間都有一條粗大的鎖鏈,引著身後一輛大軲轆車,那車牛頭鹿角,輪子上畫著爪子一類的圖案,在覆蓋車身的藤蔓類植物周圍,還有幾個人揮著鞭子,就像在驅趕一隻兇猛的野獸趕路。

不和諧的人聲與樂聲如同刺耳的魔音擁護著一支類似宗教儀式的隊伍,那些人手中都捧著一尊雕塑,一張人臉完全凹陷進去的石雕!如朝聖一般無比虔誠地邁著碎步隨在車子後。

他們的面部全被一層黑紗遮蓋,看不到容貌。

這支隊伍足夠長,裡面除了古銅色的面板,還混雜了來自島嶼以外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黃的、黑的......若我觀察無誤,那位法國人應行在隊伍的末尾!

這支隊伍走過,接下來出現在視線中的一幕令我可以確信,不論是這個島嶼還是島上的居民都很不正常。

“你要去救他麼?先生。”如果不是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我恐怕已經決定就這樣衝出去採取行動了!

“唔...誰!”我轉過身,向這位皺著眉頭的瘦高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位可疑的男人有著如鷹般銳利的目光,但寬闊的肩膀將他的衣服撐得緊繃繃的,就像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克羅齊亞,喬舒亞 西里·克羅齊亞。”他的聲音帶有讓人昏昏欲睡的磁性,就像是有催眠作用一樣。

“那麼,克羅齊亞先生,你剛剛說什麼。”

他指著行進隊伍末尾幾個人手中舉起的火把:“那些冒著煙的火把,”隨後向被捆綁在柴堆上奄奄一息的那個人指去:“您瞧,火就要燃起來了。”

就在這回頭的功夫,他們已經高舉火把圍繞著被捆綁在那個石頭上的活祭品興奮地舞步。

“我想要救他!可是......”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我發自內心感覺得到被綁在石臺上的奄奄一息的祭品和我可能存在某些關聯,聽起來十分荒謬,我意外來到一座陌生島嶼,然後在這裡找到了另一個我——被當作活祭品.

“算了吧,先生。您做不到的,難道您要為了一己私慾將更多人牽扯其中麼,”克羅齊亞抱著肩膀,目光掠過我向消失在碎石小路盡頭的祭祀行伍看去:“帕裡娜島是[智者]對它一位僕人的恩惠,要是您驚擾了這個祭祀,恐怕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您說的有道理,是我衝動了。我叫耶茨·愛萊曼。”

“關於這個儀式您瞭解多少,[智者]又指的是誰呢?”

他挑起眉毛,然後肯定地說道:“我無意隱瞞,只是您不需要了解太多,愛萊曼先生。”

不論我如何發問,這位名叫喬舒亞 西里·克羅齊亞的人都守口如瓶,而且他刻意地避開某些話題似乎在警惕我,可他看起來什麼都清楚,無所不知。

在我不再向他發問,而是注視著就要消失在視線中的遊行隊伍時,他難得說了一句:“愛萊曼先生,我可以告訴您這次的祭祀者,但相應的,我很好奇您的旅程,因為您看起來並不是會出遠門的人。”

“事實上,這並不算交易。這兩者對我而言都不是很要緊的事情。”

“這樣最好了,那麼您肯說麼?”這位克羅齊亞先生似乎對我的行程十分關心。

之後,我將接到格蘭維爾洲的警方電話以及要去接卡里斯特先生的事情說給他。

“真是太巧了,先生。我也會經過達格利斯小鎮,到那裡有些事情要辦。”

“看來我們有著奇妙的緣分,”他抽出交叉胸前的手向我遞來,我們握了手。

他的手不像人類的手部觸感,更像是鳥類的爪子堅硬粗糙。

接著,按照交易,他向我說明了這個儀式的祭祀者[鎮面鬼]。

它被描述為一種扭曲的存在,帶有惡意和某種邪惡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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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面鬼]身軀修長,高大而畸形,面板蒼白如雪,毫無血色。

它的臉沒有任何特徵,完全平坦無紋理,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抹去了所有的面貌,只有一個暗洞般的眼窩,這是最可怕的特徵,見此面者,將會被從地獄深處湧出的惡鬼分食。

它的身形高大而扭曲,總是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手臂異長而瘦削,指節凸出像錘子。

被[錘子]打中臉面後靈魂將歸其所有。

它全身被黑色長袍覆蓋,鬼魅般地隨風起伏,看起來沒有具體的形態,可它的動作如同蛇一般曼妙而快速,總是在陰影中跳動,使人無法捕捉到它的蹤影。

當[鎮面鬼]決定行走時,它毫無規律的步伐和凸起指節將帶來掙扎與痛苦。

聽完他的描述後,我不禁有些困惑,克羅齊亞所說的這些似乎和我的夢境意外重疊到一起了。

錘子,凹陷的面部,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