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

“那群人意外地老實呢,達斯摩奇·科羅可真有一套。”布洛姆菲爾德·赫伯埃利特伯爵來到我的房間,邀請我一同去小島上轉一轉。

我們意外來到這座島嶼,德莫羅號的船長決定在這裡休整,並且補充食物。

這裡足夠安全,並且還有其他船隻來到這裡進行貿易。

“只是暫時的,伯爵先生。等我們回到大陸,會是另一番景象。”我將桌上的紙張整理好後,從桌下取出裝滿鈔票的箱子遞給布洛姆菲爾德·赫伯埃利特伯爵。

“哦?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他扶了扶單片眼鏡,“您將它儲存的完好無損,這可能會是船上僅剩的籌碼了。”

“您不拿回去麼,伯爵先生。這是屬於您的。”

“當然可以,愛萊曼。不過我想請您幫我個忙。”伯爵隨後接過箱子,防水袋將它儲存的完好。

“請您幫我把它處理掉,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擁有這筆財富,會惹來麻煩的。”伯爵將箱子親手交到我的手中。

“那好,伯爵先生,這是您的請求。”我開啟舷窗,將箱子丟了下去,這筆財富不屬於任何人了現在。

“謝謝。”

我們從船上下到島嶼。

昨天站在德莫羅號的甲板上遠眺這片漂浮於遙遠大海之上的神秘島嶼。

裸露的巖壁,僅有一片灰色和褐色,在陽光下映照著平平淡淡的光影,比粗糙的樹皮還要嶙峋的岩石峭壁盡顯荒涼與悽迷。

肆虐的海浪衝擊著峭壁,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靠近帕裡娜小島的海岸,一股腐爛惡臭瀰漫開來,海水中充斥著腐爛的海草和死逝的魚群,時刻沖刷著船底。

水花、海岸、薄霧,這些單調又冷漠的原始佈景沒有任何引人觀賞的慾望。

然而登上島嶼後,出現在眼前的一幕令我不免有些驚訝。

清澄透徹的湖泊和瀑布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明亮,湖面上不時躍出迷人的海豚。

光滑高大的巖壁下綴著各種斑斕色彩,各異植被。

沙灘潔白如綢,畫卷般展現出絕美的風景。

布洛姆菲爾德·赫伯埃利特伯爵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優雅地拄著手杖在鋪滿碎石的道路緩步前行:“莫姆·席爾維斯特氣壞了,他現在身無分文,就算回到大陸,他的生意很快就會被同行蠶食掉,然後他就要在監獄度過後半生了。”

這位伯爵先生的語氣沒有一絲憐憫或取笑,只是單純地講述一個眾所周知的真相。

“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但暴利並不可取,伯爵先生。”

“說的沒錯,可是暴利之財源於人類種種卑劣的惡習,我更願相信這是天性使然,而不是強迫、奴役或是命令。”

仰頭看到的峭壁,在甲板上和島上看到的截然不同,這些峭壁盡到眼前才看得清楚——竟是尚存的古老鵰塑。

可以看到這些神像雕刻精細、形態各異,似乎源於更為古老的文明,而且很有可能與某些流傳於海上的古老宗教信仰有關。

只是高聳入雲,上半身被迷霧籠罩。

“遭遇海怪是這次旅程意料之外的事情,這或許難以啟齒,但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放棄了抵擋的念頭。”伯爵頓下腳步,隨後轉過身來盯著我的眼睛,“沒有人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的,那即將到來的鉅額財富被那隻怪物擄去了。”

“我不理解,這和您之前的計劃並不衝突,或者說讓這個謊言變得更加真實了。科學家協會可會出一筆大價錢來攬下這個訊息的。”伯爵的話讓我不明就裡。

“知道麼,愛萊曼。要成為一名出色的商人,最重要的一點,”他扶了一下眼睛,隨後嚴肅的說道,“就是知道什麼該收手。”

“能活下來已經足夠幸運,如果再做出任何冒失的舉動...恐怕幸運女神,將不再微笑...”

我們來到一座村落前,這座村落位於島嶼邊緣,裡面有來自各個國家,穿著各種服飾的人,但大多數都是帕裡娜小島的居民。

他們一身古銅色的面板很好認出。

從他們的古怪穿著和怪異舉動來看,我猜想他們共有著某一信仰。

他們身著統一的深色長袍,袍上繪有怪異的紋飾和符號,獨具匠心的幾何圖案。

長袍的面料異常特殊,宛如變色龍般能夠與周圍環境巧妙融合,使得他們在環境中幾乎無法察覺。

若非他們跳躍起古怪的舞蹈,我甚至難以發覺他們的存在。

這些人臉上戴著面具,上面無一例外地刻滿了古老生物的圖案,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團虛幻的煙霧,又類似寄生蠕蟲的圖案,其上還有呈現出凹凸不平的人臉輪廓。

我實在難以用語言來講那幅面具上的圖案,實在拗口。

他們的頭髮凌亂肆意,就像原始人類一樣的野性與張揚,頭髮中夾雜著海草和珊瑚痕跡,使得麻繩般的長髮顯得粗糙而麻木。

我們沒有因為好奇而停留在這裡,繼續向著裡面走去。

村莊足夠大,卻沒有琳琅滿目的商品,反倒稀奇古怪的人到處都是。

在這期間,我注意到擁有古銅色面板的島嶼居民手臂上或多或少都有某種紋身,看起來就像是我在出海前遭遇的邪教徒。

紋身錯綜複雜,藤蔓般的線條以一種扭曲的方式蔓延在整條手臂上。

我們在一個工坊前停下腳步,這裡的房屋都是由完整的大石塊雕琢而成,沒有任何卯榫設計,簡直是鬼斧神工!

工坊裡裡面擺滿了各種工具和材料,還有一位年邁之人。

他此時正手持細小的雕刻刀具,輕而準確地切割著古銅色的面板,一絲不苟地將腦海中的印象刻進去。

他彷彿沉浸於神聖的儀式,神情專注而滿足,如果不是駭人的傷口觸目驚心。

我們沒有打擾他,而是繼續村子裡面走去。

“我不理解這樣的行為,和邪教徒們一樣野蠻,這片土地該有人告訴他們什麼才是文明。”伯爵敲著手杖,擠弄著眉頭,剛才的畫面讓他感到不舒服。

......

臨近傍晚,我們才原路回到村莊門口,那舞蹈在昏黃火焰下顯得格外詭異。

“看來我們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地方呢,愛萊曼,要喝酒麼,”伯爵微微晃動手杖,示意我看向村落門口的一家店鋪。

“我們沒......”

老闆是位法國人,六個月前來到這兒。

我們要了兩瓶酒,並且就像伯爵所說,不需要花任何錢。

“您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哪裡都不缺少商人,而是原料’,並做出大膽嘗試,真是令人欽佩。”我們在就近的石凳上坐下,欣賞這奇怪的舞蹈。

伯爵接過老闆遞給來的石杯,說道:“這並不算什麼,愛萊曼。如果您和我一樣成為商人,您會比我還要出色,我可以保證。”

我向兩盞做工精細的杯裡添了酒:“德莫羅號決定在兩天後返航,那些在海難中逝去的人會怎麼樣?”

“您在擔心達斯摩奇·科羅麼?”他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他不會有事情的。”

伯爵先生沉默片刻後,突然開口說道:“您呢,還打算去格蘭維爾洲接卡里斯特先生麼?”

“是的,他是我的患者,沒有醫生能夠放棄他的病人。”

“您不會......不會感到不安麼?”

“什麼?”

“就在幾天前,我還和您開玩笑說,地球上最大的生物也不過三十米,在餐桌上都可以見到。可是當它真的出現在我們面前時,那種面對龐然大物的絕望...”伯爵的聲音顫抖,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仰頭把杯酒都灌下肚。

杯中的酒液像烈火一般燃燒著他的喉嚨,同時他那瞳孔猛地放大,彷彿大門一般敞開,讓恐懼再次湧現,恣意地遊走在他的眼前。

他戰兢地咬緊牙關,勉力擠出一句話,靜靜地聳動在他顫抖的嘴唇間:“回到大陸後,我不會再靠近海洋了,絕不會!”

伯爵說完那句話之後,臉上的神情時而顯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恐怖刺激,瑟縮著身子滑稽地蹲在凳子上,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而另一刻,他又興奮得大聲呼喊,彷彿在模仿那些舞者的動作,肢體扭曲伸展,而後又時不時舉起手杖,用力地擊打自己的太陽穴,生生把那些痛苦的情感揮霍在混亂的行為中。

“他醉了。朋友,你最好將他放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法國人走了過來,將意識迷糊不清的伯爵用繩子綁了起來。

他顯然是個老手,捆綁手法嫻熟。

“可他才喝了一杯酒!”我牢牢地按住這位法國人的手臂,奪過桌上的空酒杯,將它高高舉起,向他展示。

杯中只剩下一口酒,微量的液體在杯底閃動著。

“...請相信我,我沒有想要傷害你們的意思。”他沒有反抗,用腿壓住身下躁動不安的布洛姆菲爾德·赫伯埃利特伯爵,並且鬆開了繩子,表示自己並無敵意。

“好,我相信你。不過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謝謝你的提醒。”起身後,我竟也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將伯爵先生打昏過去後,回到船上。

查爾斯·特納見到我扶著狼狽不堪的伯爵,誤以為我們遇到了什麼意外,他立刻轉身準備去向船長彙報情況。

我急忙叫住了他,並說起伯爵的情緒突然變化,我們並未發生任何危險。

“那個老闆肯定不懷好意,他甚至沒有提醒過你們!”查爾斯·特納揮了揮拳頭,這位勇敢的年輕人最見不得欺負人的事情。

“他只是醉了,能幫我把他扶回去麼,我也有點頭暈。”儘管我只喝了一口,但此刻酒勁上來讓我頭昏腦脹,回到德莫羅號甲板上後,渾身就沒有一點力氣了。

查爾斯·特納在送回伯爵先生後,返回甲板將我攙回艙房。

“要我扶您到窗邊?可是...請不要亂動,我來扶您。”

開啟窗戶,海風吹了進來。

趴在窗邊上,海岸慢慢消失於光影的盡頭。

醉酒的朦朧中,那渺遠的海岸線猶如世界盡頭的未探秘區域,縱橫聯結著無垠之謎。

海風呼嘯而過,不和諧的詠誦於耳際迴響。

古老而無聲的祭祀場景,不只來自於有形的舞蹈,更有大海深處的悲傷和痛苦。

波濤拍岸,掀起恐慌與惡醜。

一陣低吟,無法理解的文字在眼前跳動,漸行漸遠的光影迷離。

無法理解的巨大存在...惡魔的手臂探出海面...詭異的光芒在黑夜中閃爍...

“如果感到不幸,不妨想想獻祭中逝去的生命,他們的肉體就要被吃掉了,而靈魂囚禁於漆黑的海底深淵,在真相中被撕裂。”

從深淵彼岸傳來的低語,令我在無盡的思考和迷惘合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