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混蛋!”我們逃回到特爾蘭老爹的屋子裡,情況不容樂觀。
凱德的手臂受了槍傷,已經無法活動了。
“他們沒看到我們的臉。”我急忙取出醫療箱,為他的傷臂進行處理。
“不,那個年輕警官可是看的清楚!”凱德咬牙忍痛,額上青筋隆起。
“他被打暈了,他們不會是一夥的。”
“不,那些人有的是手段。我們得儘快想辦法解決這件事。要不要回......”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沉默無語。
很明顯,特爾蘭老爹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從我們衣衫不整的慌亂還有狼狽模樣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走到凱德身旁,看了眼他手臂上的傷口:“你們啊,真不讓人省心。”
事情出乎意料,警察和殺人犯是一夥兒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凱德在車上說的那句話是對的,警察們不可信。
特爾蘭老爹抱起地上的嬰兒,在他肥嘟嘟的臉蛋貼了貼:“過會兒就去休息吧。愛萊曼,你的行程恐怕要推遲一天。”
“沒關係,可是這件事該......”
特爾蘭老爹搖搖頭,一手抱著襁褓,一手摘下眼鏡,他語氣平淡,眼中沒有一絲慌亂:“不用擔心,沒有誰能征服大海,也沒有誰能讓大海的男兒屈服。”
他亦如當年麼,我認為他現在就是年輕的船長。
凱德忽然拍住桌子猛地撐起身子:“喂!老傢伙,你在說什麼!?我可不記得你和警局有什麼關係,這是我惹出的麻煩,年輕人的事交給年輕人就好了!”
他的情緒很激動,我勸他冷靜下來,先聽聽特爾蘭老爹怎麼說。
“好吧,老傢伙。一把年紀,我可不想把你鎖在屋裡。”
特爾蘭老爹將嬰兒遞到我的懷裡。
看到這張熟睡的面孔,我不禁會想起就在幾個小時前看到的那張麵皮,它此刻就像捧在我的手中一樣,令我分外嫌惡。
我忐忑地把襁褓放到桌上。
“別擔心,孩子們。一切都不會有問題,就像從前一樣。”
接著特爾蘭老爹說了這樣一番話令我們不解的話:“作為人類,我們不得不去面對一些挫折和困難,它們有時如高山難以逾越,有時如低谷寸步難行。可正如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但時間證明了那些難以逾越的高山會成為攀登的基石、寸步難行的低谷會成為不可多得的回憶。今天的敵人也會成為明天的朋友。”
“你糊塗了麼!老傢伙,你要我把救下來的孩子交出去和他們做朋友?”
“凱德,冷靜。特爾蘭老爹不會這樣做的。”我按住了就要起身的凱德,他手臂的傷口又溢位血了。
我不清楚特爾蘭老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不會害我們的。
既然這位閱歷豐富的老船長這樣說,那他肯定是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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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去吧,孩子們。”鐘擺上的指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這一天已經結束了。
我幾乎是一下就癱倒在床上。
在入睡這期間,我一直在思考特爾蘭老爹會怎樣解決今天發生的事情。
情況完全出乎我和凱德的預料,這本該是一次完美的營救行動,如果沒有遇到那隊警察的話。
現在我只能希望那位年輕的警官不會在嚴刑逼供下將我們說出來,可這樣的機率不大,邪教徒們手段殘忍可是眾所周知,更何況是那些面目可憎的警察們呢。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中不自覺地回憶起白天提到的,我在探險報告中寫下的猜測。
我曾經猜測雪山上的巨大腳印是傳說中的艾魯德,一種由冰岩構成的類似鐵傀儡的生物。
他們從北極冰川下五千米深的冰冷海水游到陸地,然後將自己的身軀埋藏在雪山的山頂,等待下一次海洋淹沒山頂時,孕育出更多的同類,而這座被埋藏於大海之下的山脈就會成為他們新的家園。
除此之外,我也想過這會是某些外來生物來到地球的證明,他們特意留下這個巨大的腳印,等待千辛萬苦登頂雪山的人類將這個足有十平方米的腳印被媒體爭相報道,引起世界的恐慌,藉此宣告他們已經降臨到這顆星球。
這樣的話,可以認為卡里斯特先生遇到眼部長著犄角,非人口器的異類就不足為奇了。
思緒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樣被開啟了,裡面充斥著許多瘋狂的念頭,尤其是聽到嬰兒哭聲後,被嚇得跪到地上的邪教徒。
當時,我清楚記得,襁褓中傳來一陣扭曲的異動。
絕對不會只有一個嬰兒!
屋頂上懸掛下來的各種船隻模型令我如同深陷大海一樣窒息。
似乎有一根捆綁重物的繩子拴在我的腿上,將我不斷地向下拖拽,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眼皮越來越沉,視線裡模模糊糊的光亮中,偶爾滑過船隻。
微弱的光芒讓我試圖向他們呼喚,
聲音早已被沉默無聲的海底吞沒。
耳邊聽到的只有來自大海低沉的嗡鳴,眼前的光亮一點一點充斥成絕望的黑暗......
第二天七點左右,被一陣劇烈的撞門聲吵醒。
接著,樓下傳來了激烈的爭吵。
“你們在做什麼!快停下!”我舉起手槍對準那三個邪教徒。
凱德的臉已經被那兩個粗獷的男人打壞了,他們下手完全沒有輕重。
“把貨交出來!不然我們就殺了他。”披頭散髮的白袍男人用刀架著凱德的脖子,威脅道。
“你們真TM該死...”凱德話還沒有完,就被打昏過去。
“如果你們再對他動手,就別想知道他的下落。”我一面從樓梯走下,一面站到幾人的正面。
孩子不見了,特爾蘭老爹也不知去向。
“現在可由不得你,”凱德脖子上被刀劃出一道傷口,白袍男人威脅道:“我們只要貨物,之後會放過你們的。”
“我無法相信,你先放了他,我就帶你們去!”
“......可以,”他們放了凱德,將他推到臺階上,那一下肯定很疼。
“走吧,我們把他藏起來了。”我從他們幾人中間穿過,帶著他們離開了特爾蘭老爹的房子。
特爾蘭老爹帶著嬰兒去了哪裡?
“那個警官怎麼樣了,我知道你們是一夥兒的。”
他們沒收了我的槍,在他們眼中,現在的我一點威脅都沒有。
那個白袍男人應當是這個小團體的領袖,他用槍口懟了懟我的肩膀,“你不需要知道。都是你們多管閒事。”
我領他們向著越來越偏僻的地方走去,期間不時回頭和他們交流。
“你不要耍花樣!我們隨時可以殺了你!”白袍男人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並壓著我的肩膀向前開了一槍。
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不會拿性命開玩笑,昨夜之後我們把他藏到了這兒。”
一處矮坡,我指向一塊大岩石後:“看,就在那兒後面,要去看看麼。”
“太好了,科爾多,把貨取來。現在我們要送這位先生上路了。”昨夜被我刺傷左臂的傢伙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向著石頭後面走去。
“你們要食言麼?你們的神會懲罰你這樣毫無信用的信徒的。”另一個高個子男人將我雙手綁在樹上。
白袍男人舉起手槍,黑黝黝的槍口頂在我的腦袋上:“是的,這位尊敬又守信的先生,我們會贖罪的,用你的命。”
砰!砰!砰!
“等著吧,你們這群混蛋。我要你們好看!”逃跑的那兩個人不時回頭怒罵道!
凱德跨過白袍男人的屍體,幫我解開繩子。
“幹得漂亮,凱德。”
“你真是嚇壞我了,愛萊曼。如果我再晚來一步,你恐怕就要沒命了。”凱德心有餘悸地打量著我,檢查有沒有受傷。
“不用擔心,他們沒有傷害我。如果不是看到你跟在身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辦法。”
是的,凱德是故意被打暈的。
昨天上樓睡覺前,我們預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並商量好了對策。
“特爾蘭老爹和嬰兒去哪裡了?早上起來後我沒有見到他們。”
凱德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先回去吧,老傢伙不會有事情的。”
我們再次回到了特爾蘭老爹的房子,他還沒有回來,不過凱德很快在餅乾盤的下面發現了一張字條:
“我先去喝酒了,地點在恩格里酒館,就在舊碼頭那兒,你們會很容易找見的。——特爾蘭老爹。”
看到這張熟悉的字條後我們總算放心了。
“老傢伙已經處理好了,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凱德咂咂嘴,撥出一口氣。
“我們還是不要問他了,特爾蘭老爹不會說的,晚些我們過去找他。”凱德點點頭,然後回到屋裡又睡了回去。
我坐在沙發上,總覺著心神不寧,而這種異樣的感覺來自特爾蘭老爹。
直覺告訴我他肯定在隱瞞著什麼......
舊碼頭離特爾蘭老爹的汽車維修店並不遠,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鐘。凱德先去酒館了,我則去幫特爾蘭老爹的汽車維修店開門,我今晚住在這兒。
晚風輕拂海水,銀色漣漪盪漾,這兒真是一如既往地安靜。
歲月的痕跡沒能讓它變得破舊,當斑駁的月色再次投影到碼頭遠端那漫長平靜的海面上時,悠揚的船笛隨著夜晚的搖光靜靜流淌。
視線投入到偶爾幾朵雲拂過的滿月,可以看到曾經平靜而美好的歲月。
傳統的木製船隻仍然散發著韻味,他們漂泊,被一根細長的繩子牽住,孤單地遊蕩在海面。
我沿碼頭找尋名為恩格里的酒館。
很幸運,這家店的燈光在一排排的陰影中很醒目,這是舊碼頭唯一剩下的酒館了。
周圍的店鋪或者打烊或者荒棄,已經不成樣子地發出海水的腥臭味。
推開門進去,裡面比我想的還要熱鬧。
這裡聚集了許多念舊的老傢伙,很少有年輕人的身影。
我一眼就注意到坐在左手酒桌旁一個穿著古怪的老頭,他用如同嗅到了不可多得的獵物的眼神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悶了口酒,掠過我的身邊離開了。
令我忍不住抖了個機靈的是,某一瞬間,我的餘光似乎瞥見他帽簷下藏著一隻詭異的犄角,在我猶疑時,凱德已經注意到了我,將我拉到裡面的一張酒桌。
特爾蘭老爹已經喝的鼻子都紅了,嘴裡不停地說著胡話,旁邊是他的幾個酒友。
這些人給我的感覺並不好,至少他們腰裡揣的警槍和看我的眼神就讓我想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果然,這些人喝著喝著就向我圍了過來,一面說著最近人販子猖獗,他們接到了許多報案,一面問我最近有沒有見到可疑人員。
滿身的酒氣和審訊的態度讓我反感。
我看向凱德,他聳了聳肩,又撇了眼特爾蘭老爹,那意思是他已經幫我處理好了,不用擔心。
......
在喝了幾杯酒後,他們肯放了我。
凱德拍拍我的肩膀,將我拽到外面。
“老傢伙確實有些關係,雖然不知道他答應了什麼條件,但那個嬰兒沒事兒。”他又歪頭示意我看向他身後。
循著方向看去,坐在陰暗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有一位帶著禮帽,穿著燕尾服的紳士正獨自喝酒,凱德的眼神和行動很明確地告訴我,他就是特爾蘭老爹提到過的,來自達格利斯小鎮的商人。
“去吧,我的朋友。你的旅程還要繼續,我要先回家了。”
“再見,幫我和老傢伙告個別。”
送走了凱德,我回到屋中,徑直走到那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對於這一稍顯冒昧的舉動,他並沒有驚訝或疑惑,而是很友善地向我微笑,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您好,我叫耶古娜·萊娜耶·米戈,一位商人,有什麼能夠為您效勞的?”
“您好,我叫耶茨·愛萊曼。”
這位名叫耶古娜·萊娜耶·米戈的商人,既是位儒雅的男子,又有著極為豐富的閱歷。在他與我的這段洽談中,他和我談到了一些我從未接觸過的知識,而這些知識為我開啟了一扇人類從未接觸過的神秘世界的大門。
“那麼,達格利斯小鎮的事情,關於邪教徒、異常的極光現象都是真的麼?”他的話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您會知道的,愛萊曼先生。事實上,您已經見過許多次了。”我確實在報紙上聽到許多次,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話題了。
“我想去...達格利斯小鎮,您是從那裡來的,能夠告訴我該怎樣到那裡麼?”
“當然沒有問題。可是,請容我冒昧地再問一次,您為什麼要去這裡呢?”
再?我並沒有說起過這件事。
我很快想到可能是特爾蘭老爹和這位紳士說過了我要去達格利斯小鎮的事情,所以他才會說這些奇怪的話。
對於商人來說誠信是最重要的品質。
將卡里斯特先生的事情說明後,他點了點頭,然後為我叫了一杯酒。
“愛萊曼先生,我很期待您這次旅程,不如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期待。您是做了如此充分的準備。”
“是的,沒有醫生能放棄他的患者,儘管這趟旅程連一個星期的時間都不需要。”
“我看您的起色不是很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關於邪教徒的事情和那些警察們的事情我沒有說,儘管我已經注意到,那些和特爾蘭老爹喝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們昨天夜裡遇見的那一隊警察,我見到了他們藏在兜裡的印章!
“一些不好的回憶罷了,請不要在意。”
“這可不行,先生。那些令您困擾的,耽誤您行程的人,我會幫您解決的。”米戈說得從容到這對他來說就像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而他認真的神情讓我毫不懷疑他真的會做出些什麼,“不,謝謝...已經解決了。”
“您真是樂觀,我非常欣賞您這一點。有一句話怎樣說的——純粹是種子,靈魂才是雨水。”
“讓我為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吧,有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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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聽著這個漫長的故事。
那是人類尚未發現的宇宙,大量的塵埃和氣體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旋轉雲團。
在雲團的中心,某種力量將黑暗與物質不斷聚攏,形成了一團詭異的光芒,這光芒沒有被賦予生命,它從黑暗中脫離,如同飢餓的野獸不斷吞噬著行星,恆星......原本應當隨著時間的流逝,歸還宇宙的能量也被它佔為己有。
巧合的是,這片宇宙中文明與文明的碰撞開始了,如同來自遙遠未知的造物主的恩惠,允許他們能夠在宇宙中自由探索。
當高維度文明們發現那團光芒時,它已經成為一顆遍佈死亡與災禍的巨大球體。
所有企圖接近或者佔有它的文明,都被它周圍強大的引力剝奪靈魂,迎接身體與靈魂的虛無。
恐懼在宇宙中蔓延,更加詭異的是,他們探測到這顆根本不可能存在生命的星球上居然有不可名狀的胚胎存在,而且不止一個。
當宇宙中少數存在的幾個高等文明準備一同將這顆星球摧毀時,那顆詭異的星球竟然自己崩壞了。
悄無聲息的,毫無察覺的,彷彿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之後,神話、傳說、未知、恐懼、黑暗、惡魔、神靈、救世主這些詞被賦予了不同尋常的意義,關於他們是否存在,又是否從那顆黑暗星球而來,無人可以證實。
有人說只有篤信者才可能獲得神祇的眷顧。
有人說藝術家們敏銳地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並將它們留存石上或用文字來記載這從未被證實的神秘。
當地震、海嘯、裂谷如同巧合的自然災害形成了世界滅亡的預兆;
當掙扎過後,死亡依舊無情地掠奪生命;
當不可思議的事情開始發生,令人窒息的威脅如一道無形的波紋開始蔓延。
人牲、祭祀、神明、信仰……傳說中的神靈、惡魔和救世主似乎真的降臨了。
他們全知全能的存在,超越了人類對現實的認知,其影響力能夠扭曲現實,讓一切變得虛偽與醜陋。
信徒們的虔誠變得毫無意義,藝術家們的作品也黯然失色,文明被吞噬,世界被扭曲,在絕望的黑暗中,來自宇宙的惡意肆意地愚弄著這些可悲的靈魂們。
文明回到最初的模樣,可以說他們的進步只是從山洞走出去,然後狼狽地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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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漁人碼頭吧,有人會帶你去到達格利斯小鎮的。”
“漁人碼頭?我記得格蘭維爾洲的地圖上沒有這個地方。”
“會有的,愛萊曼先生。事在人為,您不是也要去接卡里斯特麼。”
“是的,再次向您對我的幫助表示感謝。”
得到訊息後,這場對話也就接近尾聲了。
耶古娜·萊娜耶·米戈在木桌上放了幾枚硬幣,那大概有些年頭了,至少不是現在通用的。
他站起身,稍微整理下領口後,“那麼,愛萊曼先生,希望您旅途愉快。我們會再見的。”
酒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周圍的人都在醉酒的酣睡中,連酒館的老闆都枕在櫃檯旁安穩地睡下。
閃爍的燈光投射出詭異的陰影,老舊的牆壁上似乎刻滿了奇異的符文和古老的文字。
這樣的安靜與幾個小時前的熱鬧令我彷彿置身於另一世界。
特爾蘭老爹已經醉得不成樣子,說著夢話。
周圍的人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離去了。
我推開門。
散步在舊碼頭,海風吹涼了我的背襟。
舊木質橋板的敲擊聲融入了海浪的輕拍,腳下的木板發出時斷時續的咯吱聲。
突然踩到了什麼硬物。
低頭看去——是印章——和那些警察們的一模一樣,上面的血跡還沒有乾涸。
他們散落在橋板上,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