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接我的人是克羅齊亞,或許是出於不讓我感到心理壓力的原因,只有他一個人來。

街道上那些模樣怪誕的異星生命體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們坐在帶翅甲殼類生命體的背上,速度比搭乘飛機還要快。

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一座聳立的傾斜尖塔前。

如果說哥特風格的建築是為了表現出崇高的精神,那麼這個由螺旋階梯纏繞在牆壁外圍,無面夢魘雕像守衛著的詭異尖塔,暗示的則是獻出愚蠢的忠誠。

在克羅齊亞的邀請下,我和他一同攀爬這段漫長的階梯。

階梯之間的高度比正常的階梯要高出一倍,寬度只能容下一個人。

克羅齊亞走在我的身後,它一邊虔誠地邁開步子,一邊閉目誦唸。

起初我還尚未在意,可隨著攀爬的高度逐漸觸及雲端,我才意識到這裡的不同尋常。

這座尖塔的內部,始終迴響著無法形容的音節。

是的,我無法形容這旋律究竟怎樣。

它確實存在,可是我的記憶因為這個聲音太過恐怖而本能地將關於它的一切都迅速排斥,耳朵在大腦的授意下關閉了聽的能力。

某種儀器執行時的嗡鳴,惡魔雕像的譏笑……這些聲音糾纏在一起就像地獄之門開啟前的預兆,一股腦的透過腳下古老藤曼類生命體傳遞到我的意識……這種感覺太過詭異,無以言喻的恐懼悄無聲息地觸碰著我的靈魂。

這條盤旋而上的道路本應該一直持續在我的視野中,可在穿越灰厚的雲團後一剎那的感知中,我的身體不再是傾斜於地平面,而是踩在平滑的地面上。

我不可置信地盯著腳下的地面……

視覺傳來眼睛看到的畫面,我仍踏在虔誠的階梯上自下而上行進,每一步都像原本跨動著的雙腿。

身體的觸感告訴我,我走在一條平滑的路面上,沒有任何凹凸不平的部分。

大腦告訴我一直停留在原地沒有移動。

而我的靈魂告訴我,此刻我處於一種漂浮的狀態,隨著某種莫名的吸力漫無目地在一片色彩中游動。

情況太過詭異與複雜,周圍的一切讓我頭暈目眩,黑暗中傳來的微弱聲音更是令我陷入更深的迷茫。

隨著時間的消逝,我正被某種未知生命體吞噬…漫天漆黑的流動陰影…巨大生物的靈魂……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人類肉眼可以見到的存在。

此刻,這個人已完全脫離了人類肉體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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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緻的桌具和爐壁上掛的壁畫,毫無疑問這裡是卡里斯特先生的大房子!

我怎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為什麼和我記憶中的不一樣?

這裡未免太過乾淨整潔了,根本不像久無人居的樣子。

沒有開燈,不過我知道燈的位置。

於是我在黑暗中一陣摸索,因為物品擺放和我記憶中的出入,碰碎或打翻了一些易碎品。

這時,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並投射來一陣刺目的亮光。

這手電筒的光亮晃得我睜不開眼,只能用手連忙遮擋。

光源處傳來驚慌與恐懼的叫喊——卡里斯特先生!

我急忙大喊出聲,叫卡里斯特趕快關了手電筒,並解釋是我!

可他被我的突然闖入驚嚇過度了,竟然毫不猶豫地向我開槍!

那一刻,我手忙腳亂尋找掩體躲避到處飛來的子彈。

卡里斯特像一頭喪失理智的野獸!

槍聲漸漸平息……

我試探著向那樓梯上望去,一道人影從樓梯上滾落。

手電筒的一束光照向黑暗中凌亂的房屋。

書櫃、桌子、沙發都因為剛才的意外爭執而變得混亂不堪,現場一片狼藉。

我急忙跑到卡里斯特的身邊,他已經昏過去了。

就在我準備將他扶起來的時候,被撕裂的巨大痛苦突然令我頭痛欲裂。

這痛不欲生的感覺比中彈還要折磨,我幾乎是用手瘋狂地抓撓著臉,渾身就像被毒蛇咬上了劇毒一樣刺痛!

我下意識地抓起卡里斯特,逃走了。

耳邊的風吹得異常快…雙腿不停地擺動…周圍的環境完全看不清楚…腰間傳出的高溫在催促…

當我終於停下後,出現在的眼前的是一群目光呆滯的人。

它們此刻跪在地上,領頭的那個巫師打扮的人手中還捧著一個黑色的泥像。

頭痛隨著泥像的出現漸漸緩解,而這詭異的一幕令我十分不解,它們似乎在向我祈禱……被綁在柱子上的男人和女人們…慘不忍睹的血腥場面令我一陣反胃。

我顫巍巍地試探著接過泥像。

他們忽然大聲呼喊起來,更加虔誠地跪倒在地上。

而那些被捆在柱子上慘不忍睹的男人女人們竟燃起了黑色火焰!

隨後它們圍在我身邊,跳起邪惡歡愉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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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如何從那可怕儀式逃脫的,是空間突然扭曲,還是飛來的一隻怪鳥將我抓走,印象模模糊糊的。

當我再次睜開眼,是在一扇窗子前,我晃了晃眩暈的腦袋,環繞一圈周圍的環境。

我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凱德的院子裡。

卡里斯特先生呢?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

我的錯愕很快被屋內傳來的玻璃破碎聲打斷。

透過窗子裡看去,凱德正正手忙腳亂地研究著什麼,當他側開身子,擺在桌上的赫然是一塊石頭——就是他之前向我展示過那絕不可行的實驗!

只是凱德似乎忘記了該如何下手,他用筆和紙描摹石頭上的紋刻,想要將它復刻紙上,可油墨筆畫在紙上的圖案很快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抹去,白紙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即便凱德用刀具將紙刻出劃痕,那張白紙依舊展白如新。

這就是凱德和我說過它為什麼研究這些石頭的原因,這種現象很明顯違背了認知。

要用水......

他描摹的身形忽然停住,然後將一張白紙浸在水中,打算貼在石頭上。

我驚張之下急忙敲打窗戶讓他趕快住手。

我的力氣出奇得大,玻璃直接被打碎了,德凱回過頭看向我,突然發出一陣驚恐的叫聲後就昏倒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回身張望,除了因為被剛才的叫喊引起注意的鄰居出門檢視情況外,只剩下夜晚的一片沉寂。

這太奇怪了,為什麼德凱會暈倒?難道是因為打算喚醒那塊石頭嗎?

就在我打算翻進屋子扶起凱德時,周圍的景象再次發生了變化……

那是,特爾蘭老爹?

他在和誰說話?

我站在舊碼頭的恩格里酒館窗外,看著酒館裡意外清醒的特爾蘭老爹。

桌上沒有酒,他和對面一位商人模樣的人正在交談些什麼。

我換到另一個角度,那位商人突然抬頭看向窗外,恰到好處地迎上我的視線——耶古娜·萊娜耶·米戈!

他向我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就別開了視線。

這一舉動令我不禁一抖,從他淡漠的神情來看,他似乎對於我會突然出現在窗外這件事並不意外。

我正打算走進酒館向他詢問些什麼,但當我移開腳步,竟再次回到了卡里斯特的大房子。

卡里斯特先生前不久還在這裡,為什麼這裡看上去又荒棄了很久…不論床鋪還是傢俱上都落滿了灰……

在我下意識地要遠離發出熱量的黑曜石盒子時,心裡徒然一驚,它不見了!

怎麼可能?

我在屋子裡到處翻找,希望它只是被遺落到地上。

這時,一隻貓突然跳出來撕咬我的胳膊!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習慣地用胳膊擋住,竟意外沒有疼痛的感覺。

驚慌甩開這隻黑貓後,我不可置信地盯著這兩條手臂,銳尖利爪,陰暗膚色!

這條盤節的細長手臂絕非人類所有!

樓下同時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我急忙開啟窗子本能地想要逃跑,只是,我的身體似乎變得十分巨大,無法透過窗子。

就在那貓再次撲向我的下一刻,它竟穿過了我虛幻的身體。

驚愕尚未來得及發出,周圍的景色再次改變——濃郁霧氣罩於海面!

這是德莫羅號?

我為什麼又出現在這裡?

甲板上似乎有兩個身影,霧氣太過濃郁,我無法看清具體的面孔。

其中有一道身影忽然向我這方向跑來。

這副樣子不能被看到!

我驚慌下向著艙內跑去,我記得甲板下的一條暗道,沒錯,那裡有一間密室能讓我躲藏起來!

依照記憶中的路線,我飛速逃到那間密室,重重合上門板,在這片黑暗中我看得足夠清楚。

我本打算將一個櫃子撞開,堵住門口,沒想到他們追來的竟如此迅速,根本沒有留給我時間。

走投無路了!頭頂的窗子!

對!頭頂有扇窗子,可是太高了,我根本夠不到。

後背似乎有些東西扇動起來…翅膀?

門口聚集的腳步越來越多,來不及去想了。

就像操縱手臂一樣,憑藉對身體的適應上下襬動起來。

果然飛了起來!

我開啟窗子飛了出去。

停滯空中的我看著自己的手臂和身後扇動的翅膀,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德莫羅號靜靜地行駛在海面之上,但是前方那一片霧氣中,被詛咒的多槳大帆船已經悄然出現在這艘輪船之前。

不好,我得提醒他們,否則他們會有危險!

靠近二層裡側有一間艙房還亮著燈,我急忙向那裡飛去。

就在我要觸及牆壁的時候,似乎這副被變異的身體有某種特殊能力,我竟然完好無損地穿越到這間房屋裡。

就在我進到房間的下一秒,一團黑影飛快地從門內跑了出去。

船體忽然一陣劇烈的顛簸,我的雙腿就像剛學走路的孩子不受控制,隨著船體劇烈的顛簸而搖晃,將這屋子弄得凌亂。

於是我再次振動翅膀飛到海面之上,達亞的多槳大帆船已經和德莫羅號並肩而行!

我控制身體停留在船後,看著眼下發生的一切。

這片迷霧竟連這雙能在黑夜中看得清楚的眼睛都無法看穿,只有模糊的影像。

在那大霧中,只有一道模糊人影在活動,其他人影恐怕就像我在德莫羅號時的遭遇被帶入夢境!

達亞對這艘船已經蠢蠢欲動了。

那道人影看起來狼狽不已,並且已經有很多人被拋入大海中,作為獵物被達亞打撈到佈德拉利克上。

它們將一個黑影扔到船上,應該是一個女人!

那個人類因為驚慌過度已經被嚇傻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帶著盧薩克扎拉之匙,在德莫羅號上的時候,你就已經被達亞們捉去了。”

克羅齊亞的話,是真的!

盧薩克扎拉之匙指的就是,盒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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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眼前的這一狀況比夢境世界還要真實。

我能感覺到它們處於一種有形的狀態,而我也在經歷一系列未可知的變化和扭曲後,被給予了靈魂這不可視之物一種臨時的形體——烏桑的身體。

可以肯定,現在我的靈魂就在烏桑的身體裡。

黑色羽毛,額上犄角,蠕蟲似的口器,翼龍般利長的四肢……

夜空像一面冰冷的鏡子,我親眼見到自己這副醜陋的面容,起初我完全不敢相信,可它隨著我的動作而做出反應。

我已經不是人類的身體了!

身後傳來一道久違的聲音,耶古娜·萊娜耶·米戈。

“我們再次見面了,先生。”他舉止優雅地邀請我坐到凳子上。

“......!”我失去了發聲器官,喉嚨中那個噁心的蠕蟲狀口器在阻礙我發出聲音!

“你只需要將想說的話經過思考整理後,產生髮出聲音的念頭,裡諾瓦就會幫你以相應的語言說出來。”

我嘗試了一下,果然發出來屬於我的聲音,和原來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米戈,我的身體,還有現在這是哪裡,我應該在安帕農場的後山而不是這兒...”我的情緒有些失控,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等等,這裡似乎是帕裡娜小島…”

“正是這樣,愛萊曼。是我將你帶出來的,如果再次重複下去,恐怕會引起它們的注意,這是我們所不希望見到的。”

“誰?”

“[被遺忘者]”

“那是什麼!?”

“你只需知道支配宇宙的[被遺忘者]將自己的智慧在沉寂前散落於宇宙,地球的古老存在因此而誕生就足夠了。我們還是就眼下的情況來說說吧。”

米戈在石桌旁坐下來,問道:“還記得預言嗎?”

“......[殉道者]會在返航的路上遭遇[達亞]。”

“就是這個,你已經遇見[達亞],並且完成了旅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次旅程已經沒有意義了,卡里斯特先生不會在回到人類生活,我也被折磨的夠嗆!”

我真想將這一肚子火發出去,但也僅此而已,我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你在隱瞞,”耶古娜·萊娜耶·米戈語氣平淡,他如同一位全知全能者從容:

‘人的肉體去到夢境世界,那麼他可以將記憶刻在靈魂中,也就是夢境不再“遺忘”,而是“真實發生’。

“你已經知道烏桑想要得到什麼了。”

隨後,在我驚愕的目光中,蟲子波利慢慢爬到米戈的肩上。

“波利!?難道說它......”

“宇宙生命體其二,多·柏特萊姆的幼體。”

米戈摸著波利的頭平靜地說道:“它一路在保護你,我們彼此互助,愛萊曼。”

“老實說,我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身上沒有任何籌碼,這是賭博。”

“現在不是有了嗎,愛萊曼。烏桑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

“被當作實驗品難道就是為了苟且偷生,不可理喻!”

“不要激動,愛萊曼。有人還在睡覺。”

他指了指石床上昏睡的身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麼,在我們達成共識前,請告訴我,這是你計劃好的,還是烏桑計劃的一部分。”

“[命運]”

他站起身,從容地走到躺在石臺的人類身體旁:“我知道這無法讓你信服,現在該讓你回憶起來了,還記得那隻小黑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