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聽到卡里斯特先生的住處,他正借宿在羅恩家中。
我有聽卡里斯特先生提起過這位脾氣古怪的老人。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待在屋子裡,拉上窗簾,鎖上門,連周圍的鄰居都很少能見到他。
不過在這裡,我又聽到了新的傳聞:
夜晚的時候,農場裡的獵犬會突然掙開繩索跑到他的房前狂吠。
另外,有人稱親眼見過如野獸的人影從他那間白房子出來。
因此,農場裡的人聽說我要找羅恩的房子時,看我的眼神就像什麼骯髒的異物,遠遠地躲著我。
我解釋說是受朋友所託送件東西前來,他們才不情願地指著緊鄰後山的一所白房子。
有幾位好心的農場主提醒道,最好不要和那兩個怪人接觸,他們的臉得了某種怪病,密密麻麻的黑斑活像燒得黑焦!
而且他們經常說些風言風語,不是用嘴,他們不開口就能說話。
除此之外,他們還特意叮囑我,夜晚不要出門,最近農場已經有好些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我想要追問下去,可驚恐一瞬間充斥他們的瞳孔,紛紛閉聲散開了。
怪異的行為很快得到了答案,身後傳來一道久違的問候。
卡里斯特先生。
他除了眼袋留下的淡黑眼圈,並沒有像他們說的黑斑之類,氣色比診療時還要健康。
他對我的到來表現地十分熱情,我們一路聊了許多,多半是敘舊。
關於這一路的遭遇我還沒有想好是否要和他說明。
眼下我最關心的是,他和烏桑之間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卡里斯特先生,您還記得給我寫過的幾封信嗎?”
“當然記得,上面都有我的印章。不用擔心,愛萊曼,現在快到中午了,我們先去吃午飯。”
卡里斯特的語氣十分輕鬆,體態自然,只是他的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這太可疑了。
他的風衣釦子扣得緊,在迦納勒洲倒是情有可原,不過現在我們是位於北迴歸線的格蘭維爾洲,這個人很不對勁。
我們站到白房子前,有兩層高。
周圍的柵欄圈著一塊地,除了雜草之外沒有其他作物。
“羅恩大伯身體不好,這裡馬上就要留給他的兒子了。”
卡里斯特指向將窗戶遮擋嚴實的窗簾,“您可以看到,他上了年紀喜歡睡覺,有點光亮就睡不著。”
他又向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輕輕轉動門把手,緩慢將門推開一道縫隙。
這座房屋似乎完全是為了適應黑暗環境而準備的。
除了在門旁那一扇被窗簾遮擋嚴實的玻璃外,其他視窗都被從內部用木板釘嚴。
一樓的佈置中不包含燈這一元素,或者是被拆卸掉了。
我僅剩的一隻左眼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看清周圍的環境。
耳邊隱約能聽到某種儀器工作時發出的響聲。
藉著那從門口唯一投射進來的光束,這裡面的佈置正常極了。
卡里斯特將我領上二樓,開啟燈,並在最裡面為我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
我將包裹放下後,就到餐桌旁坐了下來,而他去樓下取些食物。
二樓的佈置簡單明瞭,一張就餐的桌子擺放在離樓梯轉口稍遠位置,幾張椅子疊落在牆邊。
除此之外,就剩三間屋子。
一間用來放雜物,一個應該是羅恩的兒子的,我住在最裡面的那一間。
不過,即使在二樓,我也能聽到那機器執行傳來的嗡嗡聲。
這種聲音類似噪音,連睡在包裹裡的莫吉都因為這聲音而醒了過來。
我下到一樓將莫吉偷偷放出去後,正好卡里斯特端著麵包和牛奶,我接過後拿上了樓梯。
只是當我從樓梯轉角的縫隙向一樓的黑暗中探去目光時,我很驚詫卡里斯特是怎樣做到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準確找到食物位置的。
而且廚房的方向沒有一點聲音。
我帶著疑惑短暫地向那個方向停留,什麼也沒看到。
為了不引起懷疑,我只能先回到位置上。
沒多久,卡里斯特也端來了食物,坐到我對面的位置。
“您的眼睛怎麼了?是來的時候受傷了嗎?”
“...不是,來之前我出了一場車禍,您可以看到我的手臂和胸口上還有傷口。”
我胡亂地撩起袖子和上衣,露出傷口後儘可能快地遮蓋住。
他聽後對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又關心地詢問起是否留下後遺症之類。
“卡里斯特先生,我有個疑問,您說的烏桑,是否值得信任?”
“嗯,”卡里斯特很鄭重地肯定道,“他們完全可以搶奪,但他們沒有這樣做,而且您看,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沒有傷害我,我認為是可以相信的。”
“那您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是出於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才沒有搶奪呢?”
“或許有這種可能,但他們領我參觀了那些超乎想象的技術,並且讓我親身體驗到宇宙中存在的其他生命形態。”
“我完全相信,它們即便是有理由,也不會為了一個小盒子而做出搶奪或者欺騙這樣粗魯的行徑,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不論是文明還是進化的高度,他們已經遠超出人類的預想,我們應該彼此相信。”
“體驗宇宙中其他生命形式,我不太理解這指的是什麼?”
卡里斯特撫著下巴,沉默片刻後說道:“這解釋起來可能有些複雜,就是將人的意識透過精密的儀器轉移到另一個種族的軀體裡。利用他們的生物技術,這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他們研製的高精度轉化儀器能讓靈魂和肉體的相似性大幅提高,失誤率近乎為0。”
“這是人類尚未研究到的領域,您知道靈魂的模樣嗎?它就像一團折射五顏六色光芒的流動氣體,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句話從某種方面來說並不正確。應該是人類...不,按照我的想法是地球上已知生命的靈魂和宇宙生命的獨一無二。”
卡里斯特擰開牛奶蓋,倒空瓶子後繼續道:“我親眼見過人類靈魂被裝在小罐子裡,離開了人類的肉體它們就沒有其他任何作用,但對於宇宙中的某些種族,即便是脫離了軀體這一容器,它們依舊能夠進行交流和活動,甚至連誕生下一代這樣不可想象的事情都能夠輕易完成。”
“您真該親眼去看一看,愛萊曼,那樣您就會知道我曾經說的那些有多麼真實。”
“等等,你是說他們對你做了實驗!?”我的情緒有些激動,忍不住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是的,而且很成功。不過因為我是第一次嘗試有些不適應,所以在簡單體驗一下那軟體生物的軀體後就不得不回到人類身體裡。那真是一次極好的體驗,從另一個視角看這個世界,會發現許多人類從未知曉的秘密。”
眼前的卡里斯特已經完全相信了他們!
我整理下激動的情緒,重新坐了回去。
“我就知道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或許是看到我那副激動的樣子,他也十分興奮。
“這簡直是引領人類進化的另一條途徑,不再是靠著達爾文的研究,只需要極短的時間,物種的層次就能上升到新的高度,人類文明的躍遷都說不定......”
“唔...,那你有見到奧爾卡蘭嗎?我記得你在信中說過他被抓去了,也是做了實驗嗎?”
冷靜下來後,我希望能夠得到更多的資訊幫我權衡眼下的處境。
“奧爾卡蘭他比我先一步,烏桑說他已經以另一種生物的身體跟著它們的返回部隊去到月球的陰暗面了,它們的基地就設在那裡。”
“說起來,我還記得在膠囊艙裡見到過他的身體,被保護的很好。您知道在某些科幻類的作品中,常提到過膠囊艙,它們也是類似的方法。不過烏桑們用的是更方便攜帶的瓶子,特殊材質還有特殊液體。”
“我只是個商人,對這些瞭解的不太多,但大概就像這個裝牛奶的瓶子。”卡里斯特將半空的牛奶瓶晃了晃,然後用手指比量了一個更小的高度,“大概這樣長,它們平時就是將這些瓶子裝在箱子裡,方便攜帶。”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卡里斯特解釋這件事。
被裝在瓶子裡的奧爾卡蘭的身體已經被達亞佔據,並慘不忍睹地死在了阿亞維吉古路。
恐怕我現在說出來,卡里斯特是絕不會相信的,而且還會拉著我到烏桑面前對峙一番。
“奧爾卡蘭已經去了宇宙,真是沒有想到他和我說的那些奇怪的夢境竟然是真的。”
我吃了些食物,大腦開始飛速思考對策。
“不止這樣,”卡里斯特繼續說道:“它們還為我解釋了出現在夢中的巨大的蠕動色彩,那是生活在宇宙深淵地帶特有的生命形式,作用類似人體的免疫系統,用來修正宇宙中出現的混亂因素。”
“真是不可思議,我在這之前還從未想過宇宙之外的事情。聽說人在睡眠狀態下,大腦會產生奇怪的電波,這個電波如果能夠和夢境世界的頻率在某一瞬間達成一致的話,就會進入夢境世界,也就是做夢。”
“不過很少有人能將那些在夢境世界的經歷記憶下來,因為那屬於另一個空間的產物,所以在起床後,夢境的內容會逐漸遺忘。”
“既然這樣,那之前你說的那些恐怖,就是日記和畫紙上的那些,又是怎樣記憶並將它帶到現實世界呢?”
“因為人類構造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烏桑說,文明發展進化到一定的程度,就會在某些時間點迎來再度進化。”
“但這並不意味著在漫長時間裡每一個種族都有得到進化的權力。只有被選中的種族才會發生奇蹟。您知道,深埋地下的恐龍,它們存在的時間遠比人類還要久遠,身體機能甚至比人類要強大百倍,可它們依舊生活在原始叢林中,沒有藥物幫助抵禦疾病,沒有文字進行智慧與知識的傳承,只有狩獵和繁衍的本能驅使著肉體。”
“所以在那段千萬年的時間裡,恐龍們生活的世代始終如一的依靠地球自然法則進行原始生命延續。可以說它們是被遺棄的失敗品,連能夠觸及到夢境世界的智慧都沒有。”
“但是人類不同,我理解成一種特殊的波。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的大腦像一臺更復雜的儀器,在白天由靈魂進行掌控,也就是自我意識。但是一旦進入睡眠狀態,靈魂會分散成某種頻率的波,向外輻射,這過程很奇妙,當兩個波在億萬分之一的機率下發生碰撞時,就會糾纏在一起,搭建場景、畫面、事件、人物,這些都有可能。”
“還記得我和您說起的那個史前遺蹟麼,那就是我的波和這個遺蹟的時間和空間所散發出的波相互吸引,糾纏後創造出的一個空間,因為這個空間的存在,我的靈魂是真正穿越到了過去這一節點,所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在某個時間或者空間的投影,而我也是投影的一部分。”
“這些投影最後反饋到我的靈魂身上,也就形成了“做夢”這一現象,但是在這個巧合誕生的空間並不是穩定存在的,每個微小的波動都會影響夢境的走向,也就是“夢中的經歷”。在靈魂返回肉體的時候,這些記憶就會攜帶在我的靈魂中,跟隨我一起回到肉體,形成記憶,但是在靈魂回到肉體的那一刻,波也消失了,糾纏而成的空間也會消失,那麼靈魂攜帶的記憶也就不存在。所以一般人類夢醒之後就會出現“夢境遺忘”……”
“不過有一點,就是去往夢境世界。”
“您一定不會相信夢境還有世界,而且在它們的一些書籍中我知道,如果是人的肉體去到夢境世界,那麼他可以將記憶刻在靈魂中,也就是夢境不再“遺忘”,而是“真實發生”!”
卡里斯特無意中說的這句話令我猛然一驚......
我們的對話一直持續到將近傍晚。
期間卡里斯特與我分享了許多他在烏桑那裡所見到的情況,包括烏桑們的模樣以及降臨到地球上的原因。
最後因為他身體不舒服的原因,不得不停止了。
我很難不懷疑他是否被烏桑操控了記憶或是被施加了精神控制,而且在後面的交流中,他總是下意識地撓著臉或者身上某些部位。
夜晚,躺在床上,我回憶著與卡里斯特對話的細節。
當我問起他是如何來到安帕農場或者是否經過達格利斯小鎮時,他的回答含混不清,一會兒說經過,一會兒又說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小鎮......
經歷了這樣多離奇又詭異的事情,我相信卡里斯特所說的靈魂轉移的精密儀器,還有夢境怪談這些超乎想象的技術與知識,其中我也親眼見證過奧爾卡蘭和瓊納斯的遭遇。
然而,我還是認為烏桑成功欺騙了卡里斯特先生,讓他不打算回去了。
這些不正常的舉動如今已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蛛網,獵物已經將四肢著於其上。
在搜尋記憶片段時,我偶然回想起在接到警察電話的前幾天,收到的一本日記:
三年時間,終於能夠捕捉到它的身影!
可是欣喜與激動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巨大恐懼吞沒——如果我是清醒的,我多麼希望迄今為止所經歷的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趕快醒來,睜開眼,我還是躺在熟悉的雪山小屋裡。
如果我的靈魂尚停留在這場令人恐懼的夢裡,我祈禱掌掌管夢境的神靈,能寬恕我的罪過,叫它不要注意到我——這絕不是人類可以知曉的秘密,至少,我再也沒有膽量去窺探真相。
——記於1924年10月2日,古蘭特斯·傑提娜書。
這段莫名其妙的文字我清楚地記得是日記的最後一次書寫,在這之後是一片空白。
收到這本日記,是在古蘭特斯·傑提娜博士去世後的三個月,也是我出發前,她的助理卡里安在完全沒有通知我的情況下寄送到我這裡。
說來奇怪,自從上次與她在自然科學研討會上的交流,我們已經五年沒有過聯絡。
當時收到這本日記讓我著實沒有頭緒。
現在想起來,為什麼偏偏在那時收到這樣一本日記,還是來自我的朋友,一位在自然科學界頗有影響力的博士。
難道有誰預測到這趟旅程的危險了?
還是在警告我不要進行這趟旅程?
思緒漫無目的地遨遊在這一路的種種經歷,希望能找到解決眼下處境的方法。
我忽然被猛然冒出來的一個想法驚住了——克羅齊亞說烏桑不會傷害我,但如果由卡里斯特做出這樣的事情,那就太過糟糕了!
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就像種子一樣在我心裡生根發芽,我怎麼能順著卡里斯特就住到這裡了,他會怎麼對付我!?
……
牆上的指標是十點鐘。
我從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扭動門把手,向漆黑的走廊探出視線。
空無一人,只有屋子裡微弱的燈光和地板上的影子能夠讓我確定這種異樣的不真實感,彷彿屋子中只剩我一人。
指標都被這詭異的氣氛凝滯住了,年久失修的地板每走一步發出的嘎吱聲都讓我提心吊膽。
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樣適應這種黑暗環境的。
我撫著牆邊緩慢地移動到光亮能夠照射到的邊緣,牆壁上的掛像此刻陰暗極了。
我將身體微微前傾,靠近隔壁的屋子,沒有聲音。
這時我才想起,卡里斯特說過他住在樓下。
我將腳步挪回到光亮的房屋裡,為自己剛剛的衝動與冒失感到焦慮,。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感覺像是被丟進了封閉的世界,一舉一動都可能驚擾到某些潛伏於黑暗中的未知怪物,那就太過危險了!
我在屋子裡的抽屜裡翻找,一無所獲,又藉著燈光向雜物室堆放的那些東西仔細尋找。
終於,再一箇舊沙發下,我找見了一個老舊的手電筒。
我試著按下開關,微弱的白光忽閃忽閃的,不過這樣足夠我下到一樓去看看卡里斯特是否待在一樓的某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