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無聲息地降臨到這個小村落。
敲門的是吉爾伯特,他再次穿上黑色長袍,腰間別著祭祀用的面具。
他們馬上就要去進行祭祀儀式。
“神靈不會偏袒任何人,哪怕是虔誠的信徒們。在我們離開後,這個村落將會出現一些可怕的事情,而你只要記住一句話,不論你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要有愧疚,命運就是註定要發生的。”
老吉爾伯特站在門口,他佝僂的腰身顯得更加矮小,蒼老的手掌在我的手心重重拍了幾下:“願時間能夠指引你方向。”
“我們為你準備好了明天的行李,祝你旅途愉快。”吉爾伯特的孫子小瓦拉將一個揹包拎到我的門口。
這是最後一句話。
隊伍再次向著阿亞維吉古路方向走去。
目送他們離去,我的手中被塞進了一個小巧的布袋。
將門口的揹包拿到屋中,裡面是一些食物和水,還有一份通往安帕農場的地圖。
上面顯示莫里斯村落和安帕農場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只是岔路多,而且中間有一處被霧氣環繞的地區。
除此之外,村民們還為我準備了一件新衣服和一把鋒利的匕首。
既然吉爾伯特囑咐道夜晚的莫里斯村落很危險,繼續待在這裡恐怕又要重蹈達格利斯小鎮的覆轍。
我打算趁著現在莫里斯村民們沒走多遠,也儘快按照地圖向著安帕農場方向繼續前進。
可是,為什麼不在白天的時候告訴我呢?
他們似乎早已知道,可還是為我準備了行李......真是奇怪。
w將莫吉抱進包裡。
臨走前,我特意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我比較在意的書,這是一個意外發現。
當我尋找地方將黑曜石盒子藏起來的時候,這本書如同被某種力量吸引,“巧合”地掉落到盒子上。
這絕不是意外,因為書與書之間緊湊到擠滿書架。
在準備好後,我還是沒有等到波利。
我推開門,看了一眼祭祀隊伍離開的方向,隨後奔著反方向跑去,按照白天摸清的道路,村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意外還是先我一步!
就在即將跑出村口時,迎面竟然走來一支祭祀隊伍!
他們的穿著打扮,面具、袍子竟同離去的莫里斯村民們一模一樣!
起初我以為只是眼花了,身後揹包裡的莫吉突然跳了出來,咬住我的褲腳。
這可不是好兆頭,我急忙返回村落。
就在我往回跑的那一剎,追捕開始了!
這些黑袍傢伙們戴著面具,我無法知道面具下他們是否也有著一張人類的麵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一定不是人類!
儘管它們穿著人類的衣服,但袖口位置空蕩蕩的,沒有手臂。
而且他們用四條細長的尖足進行移動,移動過程中會發出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細簌鼓點。
幸好村落裡的情況我大概摸清了,能夠藉助一些牆壁和房間快速躲藏起來。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他們開始檢查每一間屋子。
他們比我還要熟悉這個地方!
有一個!有一個怪物停在了藏身的櫃子前!
要是他掀開旁邊的簾子,一下就能夠發現我。
我的心跳緊張地加速跳動,大腦充血地膨脹,槍口盯住狹小空間,不知道這能不能殺死它。
恐懼和慌亂讓我頭腦混亂,我到底是在經歷什麼!?
稍一失手會怎樣,那些針刺能穿透我的身體!
我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頭腦發昏,閉塞狹小的櫃子裡,我該怎樣逃跑,這是個錯誤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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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怪物移動的聲音只是在櫃子前短暫停留,隨後就離開了。
在用耳朵仔細聽著屋子裡發出的任何聲音確定沒有異樣後,我準備向著出口處轉移。
然而!就在掀開簾子時,一枚尖刺突然襲來!
那隻怪物沒走!
它欺騙了我的感官!
它空蕩蕩的袖口鑽出刀刃般鋒利的條帶,眼看就要刺穿我的腦袋。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根本沒留給我反應的時間。
在這危機時刻,黑貓莫吉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猛然躍起,向那隻怪物撞去。
劇烈的疼痛如火焰灼燒我的右眼!
不過我的身體清醒地做出判斷,趁著怪物被撞倒的瞬間,抽出匕首向著怪物喉嚨處刺去!
惡臭又晦暗的黏液濺到地板上,窗外照射進來的淒冷月光彷彿將這一刻凝固住,如同血液一樣的穢物令這隻怪物的身體快速乾癟下去。
掙扎觸碰到我身體的那些尖足也化成一灘穢物。
流出的血滴落在面具上。
我,失去了右眼。
沒有用槍,可它們似乎有某種傳遞資訊的特殊本事!
這裡發生的事已經引起了其他怪物的注意,尖足鼓點正向這裡靠攏!
我撿起面具戴在臉上,披上黑袍跳出窗戶再次開始逃竄。
突然失去了一隻眼睛讓我更加不安,總感覺怪物隨時會從右側突然跳出來,用他們隱藏在袖子的條帶手臂將我殺掉。
右眼傳來的疼痛更讓我感到不適,喘不過氣。
藏在角落裡的陰影裡慢慢向著其他能夠離開村子的方向移動。
這些狡猾的怪物們肯定有一些守在出口附近。
它們是來做什麼的,為什麼會突然對我展開追捕?
我的身體都被染上了惡臭。
莫吉因為剛才的撞擊昏了過去,而且它瘸掉的後腿同樣留下了一道嚴重的傷口,已經臃腫起來。
眼下的處境不容樂觀,我想過要回到阿亞維吉古路,可是吉爾伯特老爹提醒過我只能向前,否則視為“背叛”,對此我深信不疑。
就在我爬到臺子上,準備翻越柵欄向遠處的深林躲避時。
敏銳地察覺到刺目的視線盯在我的後背,隨後是一陣細簌移動的鼓點向我靠近!
我被嚇得大氣不敢喘,現在這樣的距離我無法做到從怪物手中逃掉。
一旦我有任何異常的動作,它隨時都可能將我殺掉。
我儘量大口地吸進一口氣,然後緩慢撥出,希望我身上的偽裝能夠瞞過它們。
我收回勾在柵欄上的腿,緩緩轉過身。
要是它知道我殺了它的同胞會怎麼樣!?
視線和這個怪物對上了,透過面具的眼洞,它那雙暗紅色的細長眼睛就像被刀割開的傷口,令人作嘔。
我站在臺上,它站在臺下,我們處於一樣的高度對峙。
這次我打算搶先下手,這些怪物是可以殺死的!但我也可能會死!
槍響了!
大概一分鐘後,出乎意料,殺死它的時候竟沒有遭到任何反抗。
子彈射穿袍子,面具掉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它的行為實在太過可疑,就像是在等著我殺死它,難道是因為我穿的這身祭祀服裝和麵具嗎!?
我將它的面具拿起系掛腰間,繼續翻越柵欄,這次沒有任何阻礙。
可是,就在我以為能夠逃離那些怪物時,出現在眼前的景象忽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我想要躲避進去的深林!
陰森的樹木裹挾著一片幽暗,枝葉如同枯萎的手指,由深黑變為血紅。
樹幹扭曲蜿蜒,浮現各種怪異的面容,林間的道路被藤蔓和荊棘糾結成一片惡魔的巢穴。
惡魔於陰影中屹立,它們似擁有人類般的形態,面上帶著扭曲病態的微笑,無形無質,只是在黑暗中留下詭異的影子。
只一眼就讓我心臟顫抖,恐懼纏繞著我的靈魂。
大地之上,災厄無所不在,河流淪為混濁的血液,波濤洶湧的海洋變成巨嘴張開的深淵。
似有城市的影子毀為廢墟,殘垣斷壁中盡是死亡和絕望!
風暴肆虐,驟雨和狂風籠罩。
瘀紫色的光芒從地下的裂縫中滲出,怪物們在這片黑暗中肆意嘶吼,它們扭曲的身軀和變態的面容,眼睛閃爍著綠色或紅色的貪婪慾望。
堅固的石頭被利牙撕咬成碎片。
閃電劃破黑暗,雷鳴聲轟響,黑雲翻滾,形成漩渦般的黑洞,似要將一切吞噬。
這災難性的一幕令我心裡掀起驚濤駭浪,末日來臨前的預兆!
沒有任何猶豫,我驚慌轉身翻回柵欄另一側,慌不擇路地拼命奔跑,結果踩空了腳下的臺子重重摔到那攤惡臭中。
......
災厄沒有發生,周圍一片寂靜。
剛才那是......幻覺?
我回頭看向柵欄外的那片深林,直覺告訴我,吉爾伯特說的是正確的,這是一條單行路,我從入口進入莫里斯村落,只能從出口離開。
怪物們再次被聚集過來,我急忙向著出口方向逃去。
它們似乎沒有發現我的蹤跡,身後的鼓點被甩開了。
村莊口果然有兩個怪物。
槍在剛才的驚慌失措中掉了,正面打顯然沒有勝算。
而且我的這身打扮究竟能不能瞞過它們也是未知,剛才的那隻怪物只是巧合嗎......冷靜下來後,我決定鋌而走險。
繞回到之前借宿的屋中,那裡正好有一個地方適合埋伏!
我故意製造一些聲音,成功吸引來一隻怪物。
當他找到這間房屋時,我站在門前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進行對峙,但它並沒有像之前那個怪物一樣等待死亡,而是用細長的四個足尖敲擊地面向同伴發出資訊!
這身服飾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我被愚弄了!
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我那拙劣陷阱被這隻怪物識破了,繩子被輕易隔斷,而它們的身體部分竟十分柔軟,很快就掙脫了束縛!
它們似乎能夠共享資訊。
它沒有立即靠近我,堵住門口和我在這裡周旋,袖口能夠伸縮的條帶狀器官更是鎖定在揹包上。
再拖下去情況更加不利,已經有另一隻怪物出現在我的視野。
我一面緩慢移動腳步做出準備拼死一搏的架勢,它們也做好隨時襲擊的準備。
下一秒!那隻怪物突然向我襲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縱身猛然撞向窗子。
玻璃碎片在我身上留下了許多的傷口,還有一塊玻璃碎片在落地的時候扎進我的胳膊。
狡猾的怪物們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這樣做。
我快速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心都是被劃傷的痕跡。
依照之前的路線再次摸到了村莊出口。
生死時速!
我的精神就在這段時間裡達到了臨界點,隨時都可能要崩潰。
在達格利斯小鎮時我還能夠憑藉許多的房屋進行躲避與尋找線索,現在狹小的空間還有所剩無幾的時間,一旦它們再次搜尋到這裡,我就無路可逃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準備和出口的那兩個怪物拼死一搏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嗡嗡地翅膀扇動的聲音。
波利!
它的爪子勾著一支白色骨笛,纏到我的胳膊上,用它的一隻爪子向著出口方向指了指,然後用它特有的怪力抬起我的手臂,將笛子放到我的嘴邊。
笛子響了,這絕不是什麼人類能夠享受的音樂,難聽又刺耳,連莫吉都被這聲音驚醒,在揹包裡一陣亂抓。
我一面吹奏,一面向村口處投去視線,希望這突然響起的音樂能夠對他們有些作用,否則吸引過來的就不只是這兩隻怪物了。
......
我不確信地探出頭看過去,村落的出口處空無一人,連那些惡臭的氣息都消失不見了。
這讓我豁然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了。
就在我停止吹奏骨笛的那一刻,消失的兩隻怪物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條帶向我襲來!
慌張的驚呼再次讓骨笛發出聲音,即將到我眼前的攻擊竟再一次詭異地消失不見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笛子斷斷續續地發出燥人的噪音。
劫後餘生已讓我汗流浹背,身體燥熱,手腳卻冰冷異常,與死亡插肩而過,我的胸前留下一道傷痕,隱約能夠看見骨頭!
這副身體能夠堅持這麼久簡直就是奇蹟。
我不敢再停下吹奏骨笛了。
即便我已在心裡告訴自己許多次不要在大意,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會出乎我的預料。雖然最後都是化險為夷,但是每次與死亡插肩而過都讓我心神俱疲。
笛音之外,怪物徘徊。
它們似乎注意不到我的存在,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莫里斯村落,似乎在尋找什麼,又或者在這裡狩獵。
波利再次落到黑盒子上,作為一個忠實的守護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我抬頭向夜空望去時,竟看到一團巨大的蠕動色彩,只是眨眼的功夫,它就消失了。
從莫里斯村落出口離開,沒再見到翻過柵欄時出現的災難性一幕。
沿著地圖找到一處比較安全的高地,在停止吹奏確認那些怪物們不會再出現時,我渾身卸力的癱倒在草地上。
緊隨其後,右眼、胸口、胳膊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數千只兇殘的螞蟻在啃食肢體,我幾乎都要抓狂了!
右眼彷彿有針尖般的痛楚深刺進眼球。
胸口劇烈地痛扭在一起,每次呼吸就像吸入無數根鋼針在戳刺,疼痛迅速蔓延,漸漸籠罩整個胸腔,使我難以呼吸。
我的胳膊更因為失血過多而無力地垂在地面,彷彿被鑽入的冰錐刺穿,讓我感到劇烈的抽痛。
我試圖移動它們,卻只感受到更加劇烈的疼痛,彷彿有一把利刃在我脆弱的神經上撥弄。
肉體上的折磨已無情地延伸至我整個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灼燒、擠壓。
痛苦如同湧入的洪水,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意志。
我試圖尋找保持清醒,但疼痛卻愈演愈烈,逐漸將我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我再度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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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從昏迷中醒來,傷口沒有恢復。
右眼失明,左胳膊因為疼痛而不能使用,胸口的傷痕讓我呼吸困難。
傷口觸目驚心。
莫吉幫我從揹包裡取出食物、水放到右手邊,它右腿的傷口比我好不到哪去。
胳膊上的玻璃碎片在波利的怪力下終於取了出來,它細長身體分泌的粘液似乎有止血的作用,但是鑽心的疼痛還是令我再次昏厥。
用匕首割開揹包裡莫里斯村民們送我的那一套乾淨的衣服,將他們拆成布條,莫吉不知道從哪裡採來了一些植物的葉子。
我不懂醫學,但我相信它。
在花費三天時間處理完傷口後,我才記起老吉爾伯特塞給我的那個布袋。
裡面是一張字條:
“多庫珀們的靈魂被禁錮在人類脆弱的肉體裡,軀體成為黑夜怪誕的一部分,白天消磨所剩無幾的生命,夜晚向永恆的生命懺悔。我們從黑夜中逃離,我們在黑夜中淪為犧牲品。漫長的阿亞維吉古路,無盡的黑暗會讓我們回憶逝去的生命,寂靜冷原下埋藏的屍骨是愚弄時間的代價。靈魂與肉體的天平同等重量,黑暗隧道中是絕望的同胞們。”
在我腰間繫掛的刻有詭異符號的面具後,刻著一行細小的字-波 格雷·吉爾伯特在此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