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阿亞維吉古路根本看到盡頭。

難道莫里斯村落的狂熱信徒們也會在這裡浪費時間麼!?手錶停止工作後,我無法推算出時間,可能走了一個小時,一天,或者已經一個月。

我的口唇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開口說話,舌頭不知道究竟擺在何處才恰當,呼吸沉重,內心失落無措似丟了慾望,渾身無所適從,只知道拖著麻木的腳步煎熬地走下去。

路旁時而出現幾株令人感到壓抑的樹木,它們奇異地結滿了藍色的果實。

波利會停在樹上,而黑貓莫吉似乎對此毫不在意,認為這並無不妥之處。

靠著這時斷時續的食物我勉強能堅持走下去。

我將這片冷原稱之為吉爾亞摩斯,這個名字源自於《怪年往事》中的一個荒蕪的怪物王國。

在我看來,這兩者毫無區別,我甚至可以想象這片冷原或許是著名科幻作家瓦格納·倫納德來到這裡後獲得的靈感所在。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這樣描述眼前所見的靈感,這是一個被虛無和死寂盡情交織的淒涼世界,不歡迎任何形式的生命存在。

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冰冷高原吉爾亞摩斯,沒有溫暖的陽光,只剩下冰冷的永夜陰影。夜空不再星辰閃爍,無邊的暗色霧氣瀰漫於整片冷原上空,與盡頭的偉岸山脈融為一處,將眼前所見的世界包圍,不存在一絲希望和絢麗的色彩。

事實也正是這樣,儘管我行走在遺留著生物足跡的阿亞維吉古路,但是吉爾亞摩斯給我的恐怖更加無以言喻,這條祭祀古路猶如桁架於汪洋大海之上的一座孤橋,隨時都會被深邃大海下潛藏的陰影吞沒。

當我沉浸於那些可以打發我漸增煩躁情緒的幻想中時,莫吉突然停下腳步,它抬起頭,目光注視著我,然後舉起一隻爪子,指向前方。

說來奇怪,吉爾亞摩斯的天空不存在任何發光體,這個世界完全處於光明的對立面,但我的眼睛卻能夠清楚地捕捉到遠處冷原上的景象。

儘管它們模糊不清,但它們以陰影和線條的形式清晰地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來。不過在阿亞維吉古路上,我的視線似乎只能停留在一米左右,一旦試圖將目光延伸至更遠的地方,那些籠罩在前方的黑色迷霧便如銳利的針尖穿刺般劇痛我的眼睛!

循著莫吉所指的方向看去,我看不到任何可疑物體。

波利似乎對可能存在於前方的某些事物不感興趣,或者無法感知,依舊在前方緩慢地煽動著翅膀。

莫吉的爪子踩在冰涼的石頭上,繼續向前走著。

我抽出手槍,謹慎地跟在莫吉身後。

或許是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緣故令我心態發生了巨大變化。

現在,就算是一隻怪物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也能立刻做出反擊,這大概就是生物的生存本能吧。

約莫走了三百步後,黑貓莫吉停下了腳步,而我也終於看清出現在前方的根本不是什麼可疑物體,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具身體的主人屬於奧爾卡蘭!

出乎意料的發展令我心裡一震,就在不久前還在達格利斯小鎮出現的人,此刻竟被無情地拋棄在這惡魔掌錮的世界。

在四周仔細搜查,確認沒有其他可疑的身影后,我才向奧爾卡蘭的屍體走去。

他的身上有著多處被鈍器毆打的痕跡,頭骨已經變得畸形,額頭明顯凹陷。很難想象他在臨死前遭受了怎樣的折磨,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推想可能是莫里斯村落的狂熱信徒們。奧爾卡蘭誤以為我被莫里斯村落的信徒們抓去,追上來後與他們發生了爭執。

可是,我又很疑惑,在達格利斯小鎮時偷聽到的對話中,即便是衝動又魯莽的奧爾卡蘭也明確地說過‘絕對不能招惹莫里斯村落的瘋子們......只能在想別的辦法’。

眼下意外的情況又將我陷入另一個困境——奧爾卡蘭的不明死因是否意味著這條路的前方足夠危險!

而黑貓莫吉的反常舉動同樣令我十分在意,他在見到奧爾卡蘭的屍體後,毫不客氣地咬住了他的喉嚨,就像兇猛的野獸抓住獵物後,防止獵物再做出任何可能反抗的狩獵者!

我將奧爾卡蘭身上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這為我接下來的行程方便了許多。他隨身攜帶的包裹裡有一把匕首和一份卷軸,不過槍卻不知去向,周圍也沒有任何子彈痕跡。

很遺憾我不能安葬這位患者,只能將他的屍體拖到附近的樹下安置。

可憐的奧爾卡蘭,不知道他的靈魂是否能在這荒蕪的吉爾亞摩斯冷原得到安息。

我沿著阿爾維吉古路繼續前行,同時飛速思索著奧爾卡蘭的死因,他應該和瓊納斯一起行動,然而到目前為止,我並未找到任何證據證明瓊納斯曾經出現在這裡。

地面上的腳印時而零亂,時而單一,而且越往前走,雪逐漸掩蓋了路面上的蹤跡。

我展開了從奧爾卡蘭那裡得到的卷軸,上面繪有幾個神秘的象形符號。雖然我無法理解它們所代表的含義,但有一個符號讓我產生了猜測——是邪惡克里斯!蠕動著的羽翅骨骼、眾多巨大的眼球蹂躪成團,勾勒出醜陋又虛偽的形象。

只是看到它,手臂上的刀痕就隱隱陣痛。

卷軸並沒能帶給我更多有用的資訊,我只能沿著這條禁忌古路繼續幹枯乏味的旅程。

只是,就在我準備動身時,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一道黑影!

黑貓莫吉突然發出的一聲尖叫令我慌亂地將他抱在懷裡,急忙躲到一旁的樹後。

僅僅只是一眼,我就被驚出一身冷汗。

我心神不定地張望著前方,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一陣冷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似乎是在為那即將到來的恐怖預示著。

天啊!我真想將剛才留在眼裡的一幕以任何代價忘掉!

自冷原的盡頭,一道巨大而細長的陰影悄無聲息地行走——一道巨大又細長的陰影行走于吉爾亞摩斯冷原之上!

黑暗中,它閃動身影無異鬼魅,匪夷所思的扭曲容貌頓使人毛骨悚然。

它注意到我了麼!?為什麼之前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難道!!!

無法抵擋的冷顫從全身襲來,冷汗不由自主地淋漓而下,我急忙將手上的卷軸甩掉!這太荒謬了,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奧爾卡蘭才會失去生命!

思緒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亂,無論是那突如其來的怪誕生物,還是奧爾卡蘭的離奇死亡,此刻我懷疑自己的身體是否正經歷某種不尋常的異變,譬如我的雙眼。

我拼命扇打自己的面頰,希望痛楚能暫時驅散這些困擾心緒。

此刻,我深感想的越多越是對自己的困擾,就像希克斯·多米尼克所說的,“如果你想知道人類真正的自由與現實的落差,不妨去精神病院瞧一瞧吧。”恐怕我現在真該去精神病院了,不是作為醫生,而是患者!

心理學家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這可是個大新聞了!

我躲在樹後,屏住呼吸,煎熬地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連莫吉都被那個身影嚇到,渾身抖個不停,可想而知這絕不是我能夠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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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吉搖晃著尾巴,我探出視線向著樹後遼闊冷原望去。

那個恐怖身影消失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決定將這個卷軸留在這裡,隨身攜帶實在太危險了。

然而,當我準備離開時,蟲子波利卻有了動作。

它細長的身軀落到地上,蜘蛛般絨毛的細爪抱起卷軸,煽動它蝙蝠的翅膀飛起將它扔到黑盒子上。

這些都在一瞬間發生了,我尚未反應過來,波利已懸停我的面前。

中途幾次我都想悄悄將它扔了,可每次都會被它撿回。

好在放到隨身包裡不會讓我再見到那個怪物,我也只能被迫接受。

路面越來越寬,由獨木橋變成了寬闊的橋面,足以容納並行行駛的兩輛馬車,但突然來到的開闊境地並沒有讓我繃緊的神經鬆懈,恰恰相反,寒風颳過時發出毛骨悚然的嗥叫聲,預示著危險即將降臨!

我再一次地檢查隨身攜帶的武器,手槍、匕首。

如果前方是殺死奧爾卡蘭的兇手,我該怎麼辦!?

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了——我不可能再原路返回!

我的身後一無所有,而前方或許還有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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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陰森可怖,惡魔、死亡和血腥糾纏交織;窒息、壓迫與不詳充斥這扭曲的世界。

當那腐朽的木棺出現在視線中時,我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行走在吉爾亞摩斯冷原上的陰影,心中不禁猜想這裡面會不會是獻給它們的祭品。

這些棺木已被遺忘已久,在積雪下長眠,偶爾露出漆黑的一角。

但其中一個就像昨日才搬來的,顯眼的光澤與其他的黯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宛如在宣示這祭品的與眾不同。

當我走近這片棺材林時,我逐漸感受到它們與那些扭曲的巨大陰影之間緊密相連著,因為每個棺材上都雕刻著複雜的象形符號,而這些符號與我剛剛所見卷軸上的圖案完全一致!

這裡面會是人類嗎!?亦或是其他生物?突如其來的強烈好奇心和緊張刺激的感覺令我莫名興奮,這不像我能做出來的事,可我卻決定要開啟其中一個看一看!

波利似乎很興奮,它停留在那口顯眼的黑色木棺上,長尾不停地拍打著。而莫吉則警惕地四處巡視著。

我將雙手搭在蓋板上,冰冷刺骨的感覺從手心瞬間蔓延全身,就像赤裸身體的人暴露在極地的嚴寒中。這使得我的牙齒打顫個不停,雙腿也哆哆嗦嗦的發軟。

就在我將要施力的一瞬間,我竟清楚地看到棺材裡面伸出一隻細長的黑色指尖即將觸碰我的靈魂!

結果我還沒有用力,就被突如其來的意外不得不鬆手放棄了。莫吉的叫聲傳來,它飛撲向我,讓我趕快躲藏起來。

沒有任何猶豫,我很快找到了一個絕佳的隱藏點,蜷縮在雪堆陰影下的一個棺材後面。但我從這個位置只能看到冷原的景象,無法看到更多。

腳步聲很快佔領了這片區域。我屏住呼吸,將身子儘可能縮在陰影中,偷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很快,當那些邪惡而壓抑的咒語響起時,我立刻知道了他們的身份——莫里斯村落的狂熱信徒們!

他們在進行儀式,呼喚惡魔降臨,準備享用精心準備的祭品。

我不敢探出視線,一旦被他們發現,下場可能比奧爾卡蘭還要悽慘。

他們密集的腳步漸漸安靜下來,然後在我躲藏的棺材前停下了腳步。誦唸聲越來越清楚,就像近在耳邊一樣,那是癲狂的惡魔之音迴響!

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終於喚來了惡魔們的注意!我能觸及到的吉爾亞摩斯冷原之上,開始緩緩地升起黑煙,而身後的棺材裡開始散發著一股難以忍受的腐爛氣味。

在扭曲的視線中,一隻只畸形的怪物竟從黑煙中飛出,它們的面板像是被鏽鐵覆蓋著,長著野獸的獠牙,狹長的眼睛中跳動著藍色的火焰,用來飛行的翅膀彷彿由無數小鬼醜陋地堆積在一起。

它們很快佔據了吉爾亞摩斯的天空,在一瞬間,這些惡魔的僕人將整片天空陷入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連我能夠看到的視線都被遮擋住了。

隨著誦唸聲的逐漸低下,棺材裡傳來的劇烈響動。

難以置信,棺材裡面竟是個活人!信徒們狂熱地歡呼,同時棺材裡傳來恐懼的喊叫聲,似乎在迎接著從黑暗中走來的主宰。

而這道充斥恐懼的喊叫清楚地告訴我那新棺材裡的祭品是誰——不知所蹤的瓊納斯!

我可以肯定那絕望的嘶吼就屬於他!

波利不明意義地突然抓出卷軸,扔到我的懷裡,並落到我的頭頂示意我看向那個新棺方向。

短暫地猶豫後,我抓起卷軸側過身子,向外探出視線。

或許正是由於卷軸的原因,原本只能看到一米的視野現在勉強能夠到新棺的位置。

莫里斯村民們依舊穿著黑色長袍,戴著詭異的面具,此刻他們虔誠地跪拜在那副棺材前。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瞳孔驟縮!

在詭異的黑霧之下,一道細長的陰影以巨大而詭異的身姿立在吉爾亞摩斯冷原之上,俯瞰著阿亞維吉古路上虔誠地跪拜的莫里斯村民們。

它倒鉤般銳利的指尖將新棺裡的瓊納斯勾了出來。

不!是屬於這人類軀體裡的靈魂[達亞]!

曾經在海上令我陷入恐懼,吞噬了無數船隻的古老生命現在竟然像餌食一般任人宰割!

引以為傲的堅硬鱗片,整齊而鋒利的口器還有蠱惑的綠色迷霧在這個更為古老的存在面前顯得多麼弱小!

我以驚恐戰慄的目光,親眼目睹著那"人魚狀"生物的靈魂,在天空中被那些怪物們的長喙刺穿,堅硬的鱗片被一片一片地剝去。那場景,如同無盡的絕望的掙扎,令我內心蕩漾著強烈的噁心,彷彿要將胃中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出來。

隨後,黑袍子們開始行動了!

他們手舞足蹈地圍繞著棺材跳躍。詭異面具上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而領頭的那個人竟然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躍至極高的高度,毅然跳落在棺材上。接著,他緩緩轉過頭,從自己手臂上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割開自身的肌膚,鮮血淋漓地灑向棺材上!

周圍的信徒們繼續跳著怪異的舞蹈,直到棺材裡突然傳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這聲音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的身體僵直了,隨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漸漸消散,信徒們好像承受著巨大的折磨一般,他們扭曲著身體渾若夜晚行走的惡鬼!

接著,淋在棺材上的鮮血竟然燃起黑色的火焰,這一幕令信徒們彷彿獲得了救贖一般,再次興奮地舞動手腳。

他們用準備好的木棍接過那些黑色火焰後,依次排好佇列,離開棺材林。

可是我懸著的心並未因此放下,因為那道細長的黑色陰影沒有離去。

它用尖銳的手指將達亞的靈魂撕成碎片,然後緩緩地移動身軀。

就在我鬆懈下來,認為它準備離開的時候,它竟猛地轉頭向我躲藏方向投來視線!這突然襲來的視線將我完全釘在原地。

其陰影的身軀由無盡的黑色線條構築,其中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所有的希望都在這可怕存在面前消失殆盡!

我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片段,回憶交織在一起——我被看透了!它正在讀取我的記憶!

我拼命地掙扎,想要尋找任何可以逃脫的方法。

然而,無論我如何命令這副身軀,它只變得像鉛一樣沉重!我的心慌亂地跳動著,彷彿絕望的鼓點,絕望地祈禱著它不會對我採取任何行動!而那些狂熱的邪教徒們不會折返回來,將我作為祭品獻給這個怪物。

就在那個陰影即將有所動作時,波利迅速從我繃緊的拳頭中抽出卷軸。

這股巨力甚至令我一下栽倒在冰涼的雪地裡。當我狼狽起身後,陰影,天空一切都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我始終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天空投射而下,緊盯著我......

從角落裡狼狽爬出。

那團黑色火焰依然燃燒著,我試圖效仿莫里斯村民們的動作,用匕首引出火焰。火焰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躍動而起。

雖然沒有溫度,卻像是海洋中的水母一樣靜靜停留在匕首的前端。

很快我就發現了這火焰的用途,他能夠讓我看清前方的道路,原本受限的視野漸漸開闊起來。

可接連而來的疑問讓我不禁陷入思考。奧爾卡蘭的死因是被某種鈍器打傷的,重量足以讓頭骨破裂。但除了木棍和刀之外,莫里斯村民們身上似乎沒有其他的鈍器。

撿起地上充滿裂紋的石頭更是不可能做到,我嘗試過許多次,連一小塊的石子都無法移動。

我推測奧爾卡蘭和瓊納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遭遇。

至於是什麼,我無從得知。

如果能夠有些書籍為我提供些關於阿亞維吉古路的線索,就不會這樣漫無目的地向未知前進了。

這是我的失責,我從未料到有一天會接觸到這些隱藏於人類世界之外的生命。

或者說,人類躲在於這些黑暗生物的注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