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生活在達格利斯小鎮的人都格外陰鬱,我深有體會,因為僅僅是在這裡停留一天就被捲進接連不斷的麻煩中,神經更是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如果我不能在今晚逃離這個地方,天曉得將會有什麼可怖之事等著我。

既然西蒙在字條上提到過達格利斯小鎮不會餓死人,那麼飢餓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可能會在離開小鎮後消失。

我將之前脫下的衣服凝成一股繩,在肚子附近纏兩圈緊緊地勒住,這樣腳步能加快許多。

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實在惹人注目,萬一遇到奧爾卡蘭或是克羅齊亞,以我現在的狀態就算是抵抗也沒力氣。

幸運的是,街道上空無一人,有些房子裡傳出睡覺者的鼾聲,有的則靜如死寂。在腳步聲的陪伴下,我思考著祭祀隊伍的來源。

它們似乎並非從小鎮的屋子裡走出來,那又是從何而來呢?或許是從外面來的?就像克羅齊亞會出現在這裡還帶著那些被抓住的邪教徒,可我記得特爾蘭老爹說過,‘警方們封鎖了整個小鎮’。

帶著面具的祭祀隊伍和克羅齊亞應該不是進行同一動作,他只是碰巧跟在隊伍後面,在面對這支向[智者]獻上崇高敬意的隊伍前他不敢有任何僭越,只能跟在後面。

依據卡里斯特先生所說,烏桑的前哨在帕裡娜農場後山,而依照原本的計劃,接下來路線應是阿亞維吉古路、莫里斯村落還有帕裡娜農場;‘小鎮的居民不敢走進這條看不到盡頭的古路’;儀器壞掉,強烈的電磁波。

這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在我早已腫脹混亂的大腦,開始按照某種習慣的思維方式拼湊出一個能夠儘可能說服我向達格利斯小鎮中心位置繼續靠近的理由。

真實情況究竟如何值得懷疑,但我已無法再將這些線索進行細節的拼湊和處理,只要在稍加思考,恐怕就會動搖我的決心,為此又要浪費寶貴的時間。

可如此簡單的計劃卻讓我內心不安。

人類的自我認知基於經驗和學習,而非對未來的預測。

人類生活在一個靈魂與肉體、幻想與現實的交織纏繞所構建的世界,瘋狂地用夢境來逃避現實!

我親眼見證到那覆滅的文明遠擁有的科技與智慧,但是在既定滅亡的事實面前,他們因為莫大的恐懼而產生了極度扭曲的認知,地震、海嘯、裂谷如同巧合的自然災害形成了世界滅亡的預兆,當他們掙扎過後,死亡依舊無情地掠奪他們脆弱不堪的生命時,祭祀、神明、傳說、信仰......

文明回到最初的模樣,可以說他們的進步只是從山洞走出去,然後再狼狽地逃回來。

真是奇妙,這些念頭如同潮水一般灌入我的腦海,隨著身體行進,如同邪教徒狂熱推崇的信仰令我有一種莫名的認同感和吸引力。

為了摒棄這“催眠”,我乾脆坐在陰涼處短暫地休息一會兒。莫吉已經醒了,它正熟悉如何使用三條腿走路。

將之前的思路再次捋順清楚,得到了大概如下的情況:

達格利斯小鎮的內與外不同,這或許是由於某種強烈的電磁波影響,導致人類在視覺與空間感知上出現了障礙。警方們確實封鎖了達格利斯小鎮,但是進入達格利斯小鎮的路不只有這一條,我和克羅齊亞很可能從同一條路來到達格利斯小鎮。

而他正在夜晚祭祀遊行的時候進入,目的地極有可能是帕裡娜農場。

突然出現的祭祀隊伍同樣不是憑空產生的,他們很可能就是從莫里斯村落透過阿亞維吉古路來到達格利斯小鎮,向[智者]獻上崇高敬意,然後返回村落。

克羅齊亞知道這一點,跟在祭祀隊伍後就能離開達格利斯。

做出這些參附了許多‘可能’的推測,我越來越相信只要靠近小鎮中心就能找到出去的辦法。莫吉似乎也是這樣認為,他螢石般璀璨的眼睛向著道路前方伸展。

時間慢慢推移,接近正午。

我拿出手表再次確認時間,離最後期限還有五個小時。

不知是身體原因還是這個小鎮的佈局時刻在變動,我感覺自己始終在某個地方打著圈子,但是周圍的建築上又沒有我用刀刻下的標記。

就在我對這些問題疑慮重重之際,莫吉突然從我懷中跳了下來,焦急地咬住我的褲腿,試圖拽著我躲進旁邊的草叢。

顯然,莫吉發現了什麼!我立即抱起它,與它一起躲進旁邊的草叢裡。

和這些吃人的植物待在同一個地方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我們蜷縮在草叢中,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四周靜極了,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人的感官會大幅度提升敏感度,這種本能確有幫助。

果然!黑貓莫吉他是正確的,就在我們躲藏起來不久,兩個人走過了街道,其中一個戴著牛仔帽,穿著褐色的老式夾克,腰間攜帶一把手槍——那正是奧爾卡蘭!他曾經是我的一位患者。

他的樣貌和我印象中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性格卻截然相反,他就像一顆點燃引線,即將爆炸的炸彈,正大聲地謾罵向身後的人發著脾氣。

跟在他身後的人我不認識,可他衣服上的圖紋和樣式卻令我一驚,那是在遭遇[達亞]時被扔到德莫羅號甲板上女屍服飾。

難道被詛咒的布拉德利克號和烏桑們有什麼關聯麼!?

我屏住呼吸,仔細偷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隻可惡的臭貓!我非要將它吃了,馬上我就能搶到盒子,用“實驗”來威脅他們!”

“奧爾卡蘭,你真是太沖動了,我們不能一直躲著,想要擺脫詛咒,我們還需要利用烏桑,你想惹他們生氣麼!?”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瓊納斯,人類的名字簡直玷汙了我們的種族!還有,他跑不了,烏桑們也不敢在這裡亂來!這可是個好機會!”奧爾卡蘭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布拉德利克號就停在不遠處,這是可行的!”

“......好吧!可是昨晚我們再次回到旅店,行李和食物都在那兒,他能跑到哪裡去呢?我可不認為他能從那群瘋子手裡逃脫。”瓊納斯一攤手,愁眉苦臉的面容更加難看。

“你說得對,瓊納斯。莫里斯村落裡的人都是瘋子!我們可不能招惹他們。如果愛萊曼被他們抓走或者盒子到他們手裡,我們也只能在想別的辦法。”

奧爾卡蘭和瓊納斯腳步匆忙,很快從草叢經過,沒有注意到我隱藏的位置。

我心底鬆了一口氣,為這種劫後餘生的刺激莫名興奮,當他們消失在視野中時,我才從草叢裡站出來繼續向小鎮中心的方向靠攏。

為了避免和他們兩人碰上,我特意降低了行進速度。

他們的對話似乎驗證了我的推測,深夜中出現的祭祀隊伍確實是莫里斯村的村民。可奧爾卡蘭為什麼說不讓瓊納斯叫他的名字呢......‘我們種族’,難道是[達亞]麼!?

我為自己突然蹦出來的這一想法深感震驚——一個存在於地球上兩千萬年前的古老種族的靈魂現在竟存在於一個只有幾十年壽命的人類身體中!

短暫震驚後,我就否決了這種荒謬的想法。

大約四個小時後,在黃昏無聲降臨,餘暉映照下,我的腳步終於踏入小鎮中心。

那個時刻,廣場宛如一個祭壇般巨大。

就在我踏入其中的同時,我的目光落在一塊木牌上,它聳立在廣場前,上面刻著以下字句:

無法理解的[未知]統治著大地和海洋的深處。

這讓我回想起曾從一位異教團體的首領那裡聽來的一段話:

在這個殘酷與冷漠並行的世界裡,人類是微不足道的,它們的存在只是扮演劃分支配者及其隨從的領地範圍的一個小角色。

人類渴望瞭解和掌握自然法則,但它們卻不知道是誰定義了法則,是誰在主宰一切。

在黑暗之中,人類無法從容自若地行走,因為我們的視覺無法洞悉黑暗中的魔鬼及其詭辯的形體。我們只能聽到它們的召喚和兇惡的嘶吼,卻無法得到它們允許。即便我們有力量,也將在這些可怖之力面前變得毫無用處,恍如小丑一般。

即便是那逃避時間的種族,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也無法逃避可悲命運,無法遮蓋這些超越生命極限的短暫存在。所以,作為人類要不遺餘力地追求眼下生命中的意義和目標——誰也無法預測哪一天災難會突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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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槍?有誰開槍了?向我......

我應當是被子彈打中了,現在,正跌入無盡的漩渦中。

我感到對時間和空間的似乎失去了原本的感知,彷彿置身於一個難以想象的維度之中。

漩渦的力量就像是無形的手臂,將我推向某個未知的地方,我不知道前進的方向,也沒有目標,只有寂靜和虛空作為我的伴隨。

......

眼睛逐漸適應了這片黑暗,但我開始懷疑這究竟是否還屬於人類的器官——視線中一片黑暗,眼睛是沒有作用的,卻能清楚地看到眼睛捕捉的畫面!

線條?色彩?陰影?還是聲音?大腦告訴我它無法處理這些資訊,任由這些混亂侵蝕、佔據我的大腦。

感知到不同於人類的生命形態,無比巨大、無法理解,超越認知。

在我眼前的視野中,星雲聚整合了一個巨大而古老的生命體,它由無數顆龐大的星球組成,靜靜地旋轉著浩瀚的黑暗和神秘。

僅僅是一眼,就彷彿有一隻冰冷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臟,我無法相信,在宇宙中竟然存在這樣一種生命形式——由眾多星雲構成、擁有自主意識的存在!

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時間變得模糊不清,我無法確定自己已經走了多久。但每一步都讓我感覺離真相更近一步,讓我越來越接近宇宙中那些黑暗色調的奧秘。

曾經有多少天文學家窮盡一生都無法獲得的知識,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每一次與[無法理解]的擦肩而過,都讓我震撼於宇宙中的恐怖和壯麗。

當我再次停下腳步,我的面前似乎同樣有什麼東西停下了,它就像一面鏡子,將宇宙分為完全相同的兩個部分。我的肢體沒有發生動作,周圍的一切倒流還是繼續前進......

在視野不斷延伸的宇宙無限廣角中,這是何等偉大的奇蹟!在兩面交錯的鏡子中延伸的宇宙,在無盡的空間中重複誕生著無數無法估量的未知世界!

古老神秘的智慧生命沉睡其中,隨著相同部分的不斷對映,這些古老生物在宇宙無限廣袤的空間中不斷重複出現。它們以各種形態存在,有的如星雲般浩瀚,也有如塵埃般微小......

它們的存在彷彿和宇宙相互交織,又瀰漫著扭曲和瘋狂的氣息。

我尚未做出震驚與恐懼的情緒,腳下突然承受一股巨大力量,將我牽引至一個扭曲瘋狂之地。

墜落,不斷墜入;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耳畔傳來那些邪惡生物們蠱惑的低語與兇吼,彷彿在向我證明生命的愚蠢。我竭力捂住耳朵,但那些聲音,那些源自內心的呻吟,將我籠罩在極度的頹喪情緒之中。

過了不知多久,當我再度睜開雙眼,意識昏沉迷糊,內心空虛若被剝奪珍貴之物。但身體完整無恙,莫吉、隨身包、波利,所有隨身攜帶的一切都還在我身邊。

身上也沒有槍眼,我還活著......日落!逃出去!一想到我必須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可能會發生的恐怖後,我急忙環顧四周確定狀況。

可是!當我抬起頭注意到眼前的情景時,竟一陣恍惚!

寒風凜冽,刺骨透膚,大地上覆蓋著一層冰冷的雪花,宛若墓碑上的層層積雪,冰冷死寂中映襯出一片末世的荒蕪。

只有一道人類足跡踏過的窄路上,散落著一些破碎的黑色石塊,它們遭受了歲月和惡意的摧殘,表面裂紋縱橫交錯,彷彿被刻意鑿凌的創痕,令人毛骨悚然。寒風呼嘯而過,帶著冰冷的凜意和邪惡的氣息,就如同惡靈的怪異嚎叫從各個角落傳來,將恐懼和死亡的氛圍擴散到每個角落。

寥寥植被孱弱地長於冷原,葉片黯淡無光,樹木扭曲畸形,忍受著歲月的腐朽和黑暗的咒罵。它們的枝幹猶如延伸到地獄的觸手,不斷延展著,陰森的樹影投射出鬼臉般的形狀,似乎企圖抓住每一個經過的生命。

在這片黑暗冷原的遠處,蒼茫的山脈屹立,仿若被無盡黑暗吞噬的巨獸,聳立在蒼穹之下。山巒陡峭凌厲,峰頂籠罩著黑雲繚繞的濃霧,宛如通往另一個恐怖世界的未知之門。

在我的視線裡,那些山脈的輪廓隱約可見,如同黑暗與陰影的剪影。

這些連面起伏的巨大山巒峰牢環於冷原,如同一座巨大的囚籠,每一座山峰都散發著詭異和不祥的氣息,遠遠一望就足以令人生畏和恐懼。

更令人不安的是,當寒風吹過這些山峰,竟會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那彷彿是風穿越峽谷時帶來的恐怖咆哮和地獄惡魔的召喚。

我忍不住吞嚥下口水,用力揉拭眼睛。

就像是在肯定我的猜測,手錶上的指標不再走動!在這裡,時間就像是被放逐的囚徒,被無盡黑暗吞沒!

這裡是阿亞維吉古路——無盡黑暗會禁錮時間,寂靜冷原將停滯生命!

記載於邪教徒書籍上的文字應驗了!我從達格利斯小鎮逃了出來!可是,我究竟做了什麼,如何逃出來的......

這些疑問顯然沒有人能夠回答,而眼下的情況更糟糕了。

我轉身看向身後,就像一面鏡子,但這個鏡子裡沒有我的身影,只剩下沒有盡頭的絕望。

冷風刺痛著我的頭皮,空腹時發出咕咕作響的聲音。

眼下我需要找到食物,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讓我葬送在這片未知之地。

我不禁回憶起短短二十多天前,當我剛剛收到卡里斯特先生的來信時。

那封信改變了這個人的人生軌跡,讓他經歷著巨大的變化。而現在,這次旅程已經無法回頭......

我將黑貓莫吉抱在懷中,自從我們在迦納勒洲相遇後,它一直跟隨著我,雖然我不知道它為何要這樣做,但在這次旅行中,它給了我很多幫助。

在之後找到安全的地方,我想還是將它放到哪裡,如果因為我而讓它丟了性命......

撿起地上的隨身包。

自從我醒來後,裡面的黑曜石盒子一直在閃著幽暗的光茫,我將這看作運氣還不錯的象徵,就像出海前要向海底丟一枚硬幣。

波利來到這裡後就變得異常興奮,它始終在頭頂飛來飛去,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我趕快行動。

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阿亞維吉古路再次迎來了陌生人類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