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令人膽寒的噩夢解脫後,我依然深感餘悸。
不久前,我曾親眼目睹那些壯麗的殿宇和神聖的雕像,竟成了兇殘惡魔的淵藪。
我忍不住懷疑那些虔誠禱告的信徒們是否瞭解他們的信仰竟如此醜陋而虛偽,他們的靈魂是否能經受住如此衝擊。
雙輪馬車繼續前行,古老祭祀的咒語漸漸隨著車子遠去。
我忍不住捲起袖子,意圖確認我們已經行進了多長時間,但手錶的指標卻固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幸運的是,我的旅行箱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腳下的蠟燭漸漸地要燃盡了,微弱的火光在黑色團塊的陰影下顯得脆弱不堪。
然而,窗外卻不期而遇地灑下一抹陽光,攜帶著清晨的清新空氣。我有一種預感,或許我們即將抵達目的地。我向窗外湊去,貪婪地吸納久違的自然氣息,終於讓繃緊的神經得以稍事放鬆。
馬蹄聲外的遠處,田野上鋪滿淡綠的新苗,微風吹拂,花朵搖曳,芬芳四溢。
一條清澈蜿蜒的小溪自由地流淌其中,遙遠的山峰被薄霧環繞,若隱若現。
輕飄的雲層和山巒被霧氣繚繞,彷彿籠罩在一層神秘的面紗之下,引發無盡的遐想。
也許在那樣的山巒深處,隱藏著悠久的傳說,亦或充滿童話般的奇蹟。
溪流如同一位信徒,虔誠地陪伴伸展的大地流淌,拂上一層絲綢般的光澤,擁抱著潺潺的流水聲將浸於其中的生命們帶入穿越時光的隧道,細碎的波紋在溪水上輕輕搖晃,連同心靈的漣漪擴散開來。
樹林間的青苔似乎溢滿了石階,與漂浮的雲朵交相勾勒。
參天大樹的樹冠向天舞動,投下斑駁樹影。
陽光灑在樹葉上,耀出一道道閃爍的光束,如同神秘的仙光穿破雲層。
林中鳥兒歡唱,啁啾聲迴盪在空氣中,述說美麗而悠長的故事。
眼前這寧靜而安詳的景色,深邃而優雅的氣息,令我不知不覺地沉浸其中。
靜心聆聽大自然的聲音,生命的美好與純淨在這一刻竟是如此含苞待放。
寧謐的土地,時間彷彿停滯,那份愜意與平和,彷彿穿越時光回到了人類尚未出現的遠古時期,與自然緊密相連。
“別把手伸出去!那是邪惡克里斯編織的謊言!它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你的靈魂了!”突然,西蒙的聲音猶如一顆投下的石子砸碎了鏡子,隨著鏡子的碎裂,一堆積如山的屍骸竟如洪流一般朝著飛速駛來的馬車湧來!
而那赤紅的天空中,擁有蠕動骨架的巨大眼球正用它宛如深淵般的瞳孔貪婪地俯視!
在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靈魂遭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膛。
蒼穹中的巨大眼球就如同一場噩夢在統御著這片死寂的土地,高山、田野、甚至那昔日歡快輕盈的溪流,如今都成了無數屍骸的攤鋪所,其中有人類的,也有從未見過的生靈!
它們以一種扭曲到極致的方式糾纏在一起,骨頭間的摩擦聲宛如行刑劊子手的宣判,宣告著生命的終結。
我在短暫的窒息後,終於認清了那巨大眼球身後蠕動骨架的真相!原來是翅膀!而且毫無疑問是從神聖天使身上殘忍撕扯下來,然後鑲嵌在自己的身軀上!
赤紅的陰影映襯出天使的鮮血!而遠處的山巒,難道是……!我無法想象,當人類的一些信仰以如此恐怖的形態呈現在眼前時,信徒們是否還有勇氣去面對這殘酷的真相。
或許那些身陷美好夢境並最終死去的人,正是在逃避了認知真相所帶來的痛苦而獲得瞭解脫。
匆忙間,我反鎖上車門,然而不出所料,這舉措顯然是徒勞的。
那些駭人的異類緊貼著車窗,幽深的眼窩裡透著詭譎的凝視,無所不在地打量著我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有幾次,它們竟然伸出腐朽的手,觸控著我因恐懼而僵硬的面龐。
而背後傳來的木板摩擦和撕咬聲,更是讓我感到不祥的警訊,彷彿它們隨時都可能將我抓住!
這詭異的場景一直持續到蠟燭的燃燒結束,馬車以極快的速度穿越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區。
周圍再次陷入黑暗,我疲軟地坐在座位上,車廂裡瀰漫著難聞的惡臭。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然而我連思考的能力都已耗盡,頭腦昏昏沉沉,不知不覺間便合上了雙眼。
隨後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完全成了一片空白,只是在夢中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不再是在馬車上,而是依靠在一個木墩旁,懷裡還緊緊抱著旅行箱。
特羅洛·普弗納爾·西蒙的馬車連同那些恐怖的畫面在我眼前宛如一場夢境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這一次絕對不是夢境。
我的手臂上依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跡,那些眼睛被剝離時刺痛的感覺仍然清晰存在;而我的臉上乾涸的血跡無論如何都無法被洗淨。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就像我親身經歷了一場恐怖的噩夢。
我心裡不止一次地慶幸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興奮、緊張、恐懼、未知這些情緒將我的心扭曲得不成樣子,這些天的經歷幾乎折磨得我要發瘋,但是又無法從中逃脫——來自帕裡娜小島的預言已經應驗了。
在稍微整理了一路上震撼和複雜的情緒之後,我試圖起身檢視周圍的情況。然而,儘管我努力了好幾次,我的雙腿卻無法支撐起我的身體,甚至連彎曲都做不到,它們顫抖不已,完全失去了掌控。
無奈之下,我只能在這裡停留。這是某片森林的邊緣地帶,再走幾步就能見到陽光。在我側身躺下時,飄落下一張字條,上面寫道:
“我已經記不得帶著多少人走過這條路了,但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下來,先生。
我想你應該注意到邪惡克里斯的那些陰謀詭計了,它最擅長製造幻境,鼓弄人心,和它的主人一樣是個醜陋又虛偽的生命。或許你之後也會遇見它的主人,因為你的目的地正是達格利斯小鎮不是嗎。
那麼如果你不想失去靈魂和肉體,請仔細閱讀我下面的話,並且嚴格以此執行。
請不要相信達格利斯小鎮中所遇見的任何人;不要吃任何的食物,在達格利斯小鎮是不會餓死人的;你只能夠在那裡停留兩天,在第二天夜晚來臨前,不論你有什麼疑惑或者不捨,都要儘快離開。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要觸碰[門]。
以上就是我要說的,作為這一大筆財富的回贈。
最後,如果這趟旅程你能平安回來的話,可以回到這裡找我——如果你希望在經歷這些後還能夠平安回到以往人類生活的話。”
我現在知道店主人為什麼要對我說那句話了,不論是海怪,帕裡娜小島,達亞......在窺探到隱藏於現實之下的真相之後,想要再次回到與人類的和平生活已經是不可能了。
“人類如此渺小的生命因自以為是的好奇心走在了一條通往毀滅的單行道上。”梅雷迪斯·馬文的話不再有爭議。
旅行箱裡裝著水和食物,雖然我已經飢腸轆轆,但卻絲毫沒有胃口。
回想起不久前那雙眼睛曾經覆蓋在我的手臂上,便引起了我一陣作嘔。
我側身躺倒在地上,以求些許的舒緩。
手錶指標再度扭動,我沒有改變過時間,手錶也沒有遭受任何損傷,然而,在某一段時間內,指標卻毫無跡象地停滯不前。現在,它突然間快速旋轉,顯示出我從漁人碼頭出發至今已經度過了整整五天的時間。
這一切似乎超越了現實的限制......
我心裡倒是稍微慶幸現在對於時間的概念有些麻木了,不然我會如何驚訝與不可思議。
而後,又過了大約三天,指標的速度再次減慢,但卻是遲緩於正常的時間流逝,導致日出日落時間與指標和日期顯示出明顯的偏差。
在這段時間裡,我只得躺在原地,儘管茂密的森林中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音,但幸運的是並沒有遇到危險。
我強迫自己吞下一塊麵包,可我的水瓶已經完全乾涸。
下定決心之後,我終於決定離開這個地方,朝著達格利斯小鎮出發。
藉著木棍的支撐,我勉強站了起來,此刻的我看起來就像個四處流浪的乞丐,身上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離開森林時,天空中掛著彎曲的月亮,我朝著城鎮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我沒有心思去欣賞周圍的風景。
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連呼吸都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障礙物所阻礙,即使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一整天也無濟於事。可以說,這具身體已經成為了我的負擔!
走過三天後,我靠著路邊的野果和打來的河水終於在將日出的時候抵達達格利斯小鎮。
傳言這座被詛咒的小鎮常年籠罩在黑夜中,現在看來完全是謊言。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過層層雲霧,灑在這片寧靜的土地上,整個小鎮彷彿被一層金色的面紗所覆蓋。
清晨的小鎮靜靜地躺在山谷之間,周圍是起伏的綠色小山,山腳下有一條碧藍的溪流緩緩流淌。在晨光的照耀下,溪水閃著微弱的光芒,就像一條銀色的絲帶柔軟地環繞整個小鎮。
清晨的鳥鳴和溪水的聲音成為這個小鎮獨特的曲調。
達格利斯小鎮的房屋是以地中海風格為主,紅磚白牆,屋頂覆蓋著紅色的瓦片。每棟房子的門前都會有一些鮮花和綠植裝點,看上去充滿了生機和色彩。
只是這樣和諧的景象並沒有令我安心,很快我就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特爾蘭老爹說過這裡已經被警察們封鎖了,而且大部分小鎮的居民都逃到其他地方去。
可是,小鎮的外圍並沒有警察設立的卡口,或者說連警察的身影都沒有見到。
我在小鎮外圍徘徊了一會兒,決定進去看一看,至少能找到一間提供住宿的地方——卡里斯特先生之前在信中有提到過一間旅舍。
或許是清早的緣故,小鎮安靜極了。
鋪在地面上的磚石十分工整,只是踩上去總是有種異樣的感覺,但我又無法說出這種違和感在哪裡。
沿著信中所提及的大概方位,很快我就找到了位置。
敲門後,出來迎接我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身上穿著凌亂的睡衣,似乎剛剛睡醒,在向她禮貌地問候,說明了來意後,她接待了我。
當聽到卡里斯特的時候,她表現出極大的熱情,隨後為我在二樓找了一間房屋。
這間房屋的佈局很有考究,就像精心設計過,連走廊處門對面的窗臺上都擺放著一盆精美的綠色盆栽。
我將行李放好後,轉身就癱在床上,一路的疲勞沾到床就完全懈怠了,渾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我特意將門鎖住,然後將窗簾拉到一半,這樣大約中午時間,我就能被刺目的陽光照醒,以防睡過頭。
這段充分享受的睡眠時間實際上並不是沒有事情發生,雖然我躺在床上,身體確實進入睡眠的狀態。但不知為何,我的意識卻分外清醒,說淺度睡眠並不準確,用來描述的話就像靈魂出竅,我能清楚地聽到屋子裡的聲音,感受到時間無聲的流逝,但肉體卻無法進行任何動作,即使我想要操控也有心無力。
我懷疑這很可能是馬車遭遇的後遺症,令身體在處於高度緊張又疲憊的狀態下陷入了假死狀態。
這段時間我正好可以對之前的經歷進行拼湊與回憶,期望能夠將各處發生的事情聯絡到一起。
如果我將到目前為止的所有經歷都歸於巧合、幸運或是意外,那毫無疑問,見到克羅齊亞的手段和邪惡克里斯並不是一場夢。
至少,我現在可以肯定,無端妄想者並不是空穴來風了!它已成事實!
而眼下我不得不這樣進行下去,不論是出於接卡里斯特先生的本意,還是來自帕裡娜小島的預言——遭遇[達亞]和克羅齊亞的預言已經讓我信服。
就在我進行這項偉大的工程時,門口處忽然傳來腳步聲!
聽聲音似乎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女人聲音是剛剛接待我的老闆娘,她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即便隔著門板,我也能夠清楚地聽到她說的內容。
這或許要歸功於我緊張的神經,它似乎放大了我的聽覺。
老闆娘對隨後而來的人提到我來到達格利斯小鎮的事情,他們停在了我的門前。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切地想要喚醒我的肉體,然而我的意識卻無法支配我的身體,就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難以做到!我的掙扎毫無效果。
他們就在門外,而接下來那個人說話更是讓我內心籠罩著一層無法消散的陰影。
“他把門鎖上了!去拿鑰匙把門開啟!!”
“等等!他們和卡里斯特有約定,要保證他的安全。”
“什麼約定!真是愚蠢。我們只要搶過盒子就夠了,一旦他們發現我們的秘密,會給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造成麻煩!”
“那卡里斯特怎麼辦,他現在是烏桑們的盟友了,而且已經知道我們的秘密。”
“瓊納斯,用你那腦子好好想想!我們已經得到技術了,打破詛咒後,完全不需要在依賴他們,”那粗獷的嗓音隨後大笑起來:“那群自負的傢伙們才不會和人類同盟呢,你瞧著吧,它們就像之前那樣改寫記憶,人類不過是實驗品,失敗了在換一個。”
“可烏桑們不會這樣認為,你太魯莽了!我們應該在等等,現在和烏桑們翻臉還不是時候。”
“而且那個叫愛萊曼的人不會聽到我們的話麼!?你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老闆娘:“他已經睡著了,在他進來後我就啟動了機器,我現在去拿鑰匙。”
之後,門外傳來試著推開門的撞擊聲。
我從未想過能在這裡遇到他,那粗獷的聲線除了他沒有別人!
怎麼會這樣,卡里斯特先生在信中說過奧爾卡蘭已經被烏桑們抓走,消失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現在他要搶奪這個盒子,更對我不懷好意!
該死,它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竟然又犯了愚蠢的錯誤,這足以致命。
眼下的情勢如同屋內一隻待宰的羔羊,只要他們開啟這扇門,對他們來說解開鎖鏈輕而易舉。
我不禁憂心忡忡,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
就在我如坐針氈又束手無策之際,突然聽到門外老闆娘的驚呼聲,接著是奧爾卡蘭的怒罵,以及另一個人惱羞成怒的低吼。
“這隻該死的貓!他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我真是受夠了,它已經不是第一次壞我的事情。”發生了打鬥,門板和牆壁都發出了碰撞和疼痛的撞擊聲。
“快跑,它發瘋了。我們不是它的對手。”
“等晚上!我們晚上再來!”
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對老闆娘說的,緊接著聽到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和奧爾卡蘭的怒罵逐漸消失了。
而就在那一瞬間之後,我突然從床上驚醒過來。
儘管這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議,但我不得不說,我回來了,我的靈魂回到了我的肉體之中。
床單浸溼了汗水,我緊抓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心臟的跳動如同被一隻巨手握住,疼痛之極,令我呼吸不暢。
可能我剛剛真的經歷了死亡,這樣解釋完全不適應心臟的跳動就能夠稍微接受了。
眼下我要儘快想辦法逃離這裡,我一面儘快地適應這本就屬於我的身體,一面拉開窗簾,讓更多的空氣湧進肺中,我感到壓抑得要窒息了。
一個小時過去,我的身後傳來了敲門聲。
我深吸一口氣,將門鎖鏈開啟一條縫隙。
老闆娘叫我下樓吃午飯,我輕輕應了一聲,便匆匆合上門,她或許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麼,在我下樓的時候,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投向我身上。
下樓前,我特意檢查了門外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過了,但有些不易察覺的線索被留下來。
首先是夾在門縫裡的貓毛,我很肯定剛才出現在門外的黑貓就是莫吉,而它很可能已經受了傷。
那盆生機勃勃的盆栽竟在這半天的時間裡凋零了兩片葉子!這絕非尋常。
我打算先找到受傷的黑貓莫吉,它應該就躲在這附近的某處。然後,尋找一條路逃離小鎮或者尋求躲藏之地。
做出這樣的判斷後,我扶著樓梯下到一樓。
老闆娘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投向我身上,她為我準備了一桌美味的飯菜,並表示這是我應得的報酬。然而,我婉拒了她的好意,這讓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一股寒意從她的眼中直接射向我身後的旅行箱,她追問我要去何處。
“卡里斯特先生之前在信中提到過要我幫忙去送一件東西,地址寫在信上,我隨後就回來。”看來她並不知道信件的內容,而且現在對於卡里斯特這個名字有種莫名的信服力。我很快得到了她的“允許”,不過她冰冷地囑咐道就要下雨了,要儘快回來。
從店裡離開後,豁然送了一口氣,我已經做好發生衝突的準備了。
但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天空真的如她所說,烏雲漸漸聚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