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事物重新清晰。
碎玻璃又變成了碎玻璃,上面失了白青輕嗅雲青的身影,只剩刑景乾枯的表情。他三兩下扒空飯盒,將所有想法囫圇著吞下,然後看向朱萸:“什麼時候回去?”
等一下,痕檢科同事的取證馬上就完成了,咱們得到初步結果,回去正好開案情討論會。”朱萸說:“你有事?”
刑景:“我想看一些資料。”
朱萸:“好,等回去了,你直接跟韓重說。”
韓重嘟囔:“我又不是給他打雜的!”
朱萸側首看他。
韓重:“他要啥您給啥,也不問問為什麼?”
朱萸笑:“別看他跟你一樣,都是生瓜,但他跟受害者很熟,在破案上的天賦也不差,還正經學過刑偵,你倆在一塊,規矩你懂得多,但專業上你得跟他學。”
說著,朱萸手中對講機又響了,她起身,走向痕檢科的同事。
韓重瞪了刑景一眼,低頭繼續對付飯盒。他吃飯的方式,與他粗壯的外表是兩個極端,是一種極端細緻的細嚼慢嚥,很明顯,他那一身肌肉,可能是以一種十分精細的方式管理出來的。
韓重被刑景盯得發毛,他不知道,此時刑景的目光雖然落在他身上,但眼裡其實早就沒有他了。
刑景在放空,他喜歡盯著一個東西放空,什麼都不想,是一種類似冥想的休息。他還在學校時,一次在食堂,他邊吃飯,邊放空,坐他對面的一個陌生女同學被他看得發毛了,又找不到可以換的位置,就直接把飯盤蓋在了他臉上。此時的韓重,也產生了與那個女同學一樣的想法,正猶豫要不要實施時,朱萸回來了,招呼兩人離開。
往外走的過程中,朱萸告訴兩人,痕檢科的同事已經確定,車胎的印記的確來自白青所駕的那輛奧迪,但樓上彩色瓷磚的鑑定結果還需要時間。
跨出小區大門的瞬間,刑景突然停了下來,他側過頭,看著大門旁邊新蓋的門房,以及裡面透出的燈火,說:“白青死後,她的身體及衣物都被清洗過,一個被廢棄了那麼久的小區,除了新蓋的門房,哪裡還有水電?”
已經走到車邊的朱萸頓住,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又半小時後,幾名痕檢科的同事從門房裡走出,面帶驚喜,他們在門房洗澡間的下水道里面,發現了三根被卡黏在水管上的長髮,髮色與白青吻合,雖然需要化驗才能確認是不是白青的,但很明顯,如果得到確認,這將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直接的線索。
目送著痕檢科的同事回去廢樓裡繼續去奮戰了,朱萸等三人上車,準備回警局。
車啟動後,三人沒有繼續交談,除了開車的韓重外,刑景和朱萸都閉目靠在了座椅上。他們奔波了一天,晚上還要工作,要抓緊時間養神蓄力。
就在刑景努力清空大腦,準備睡上一會兒、也正在入睡的節骨眼,一直快速行駛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睜開眼,發現車被停在了馬路中央,前方一字排開很多輛車,盡頭處是一堆圍觀的人群。
“發生什麼事了?”
三人下車,往人群聚集處走,老遠就聽見議論聲在人群裡起起落落,韓重亮出證件,分開人群,三人擠進去,看見人群的中央是幾個努力在維持秩序的交警,以及地上一個倒在血泊裡的大爺。
只一眼,刑景便認了出來,他是不久前在大樓下與自己一起避雨的那個清潔工。
此刻,大爺身下汩汩地流著血,頭部癟了一塊,胯部扭曲著折向一邊,身邊不遠處是一把已經被撞散了的笤帚,還有幾個散落一地已經被踩扁的塑膠瓶,其中的一個,不久前才從刑景的手中傳遞到大爺的手中。
看見朱萸,一個交警眼前一亮:“怎麼這麼快?我們才打完電話,你們就到了。”
“正好在附近辦案,路過,應該還會有其他刑偵的同事過來”朱萸說:“怎麼回事?”
“表面看是肇事逃逸,但從現場胎痕上看,完全沒有剎車痕跡,很可能是謀殺,所以才給你們刑偵支隊打了個電話。”交警說:“死者的身份也有點奇怪,隨身帶著的身份證上的資訊和保潔公司的不一樣,身份證上叫高大興,保潔工公司的人事資料裡,負責這個路段的清潔工卻叫王書恆,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具體是怎麼回事,恐怕還得你們的人去查。”
聽了這話,刑景若有所思,他身旁的韓重看了看周邊的環境,開口:“如果真是謀殺,這個兇手應該不難抓,這條路上這麼多監控,估計能拍到不少東西。”
交警搖搖頭,抬手一指不遠處的山:“監控已經有同事粗略地看了一遍,車是假牌,從山裡開出來的,直奔這裡,撞完人又逃回了山裡,山路上幾乎沒監控,得花不少時間找,等找到了,估計也已經被燒了,嫌疑人作案時還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啥都看不到,沒那麼好抓,除非能從死者的人際關係上找出嫌疑人。”
這時,一輛警車鳴笛趕到,車上下來幾個刑偵支隊的同事,朱萸跟他們打了個招呼,領著刑景和韓重回到了自己的車上,車輛重新發動後,刑景再也合不上眼了,他想著那個倒在血泊裡的大爺,看著自己映在車窗上的臉,陷入了聲響巨大的沉默。
車子繞了條小道,一路疾行,很快就抵達了警局。下車之前,朱萸突然朝刑景伸出了手:“拿來。”
刑景:“什麼?”
朱萸:“信封。”
刑景:“我說過了,這是私人物品,遺物,不是證物。”
“遺物還是證物,不由你來判斷。”朱萸說:“先交給我們歸檔,確認,等案子結束了,會還給你。”
刑景沉吟一下,把信封遞過去後下車,邊朝警局裡走,邊說:“我要看最新的案情匯總和相關關係人的個人資料,還有三十號晚上‘白青’收郵件時的簽名。”
朱萸看向韓重:“找給他。”
說完,朱萸大踏步離開,韓重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不一會兒抱著一摞檔案跑來,放到剛剛在一間空閒會議室落座的刑景面前,然後再次消失。
刑景翻開那堆檔案,首先看見的,是本市近幾年無原因死亡案例的匯總。
在本國,受各種條件限制,無原因死亡、又未經司法解剖找尋真因的案例很多,多到超出了刑景的想象,他無法細看,只粗略看了近一年的案例,便暫時放下,開始翻看其它檔案,一遍看完,又翻一遍,他總覺得自己已經捕捉到了什麼,但又在同時將它遺漏了,怎麼也意識不到那具體是什麼。
思索良久,也找不到痕跡,刑景只能把資料放下,起身出了會議室,去茶水間喝茶提神。
夜已經深了,多數年齡偏大的刑警選擇回家休息,年輕的則選擇留在警局,就地躺倒,去往茶水間的過程中,刑景不時要跨越一個個睡袋。
茶水間裡,刑景端著茶杯望向窗外,馬路上,一個清潔工正在下打掃地面。不自覺的,他想起了那個初見時與他共同躲雨、再見時已經因車禍身故的清潔工大爺。
他定了定神,決定把案件放下幾小時,回住處一趟,或許是因為他在警局沒有睡袋,亦或是單純想回去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