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景深呼吸,雙手穩定地分開屍袋的上端,將白青的頭部完整露出,他俯下身,先是動作輕柔地分開白青的眼皮,一動不動,神情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球看,乍看過去,像一個在與亡者對視。

良久,刑景合上白青的雙目,又扒開白青的頭髮,目光在她的頭皮上一寸一寸地搜尋,最後停在耳後的一個位置上不再移動。

旁邊,目睹了刑景的舉動,朱萸拍了拍席子兮的肩:“死者頭部有發現過什麼異常嗎?”

席子兮皺眉:“沒有呀,死者的身體我們一寸寸地檢查過了,她的頭部有七個頭髮受力後毛囊脫落留下的微小傷口,除此外還有一顆痘痘,再沒有其它了。”

朱萸剛想說些什麼,突然又止住了,因為她看見刑景突然俯身,將自己的鼻子埋進白青的頭髮裡,閉上眼睛,用力地嗅著什麼。

“我去,他是變態嗎?”韓重剛想上前,卻被朱萸一把拉住。幾人皺眉待在一邊,直到看見刑景把頭從白青的頭髮裡抬起,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刑景看向席子兮,指著白青的耳後說:“這個小點不僅是毛囊脫落造成的傷口,還可能是點滴注射時造成的針口。”

席子兮上前,同樣扒開頭皮仔細檢視,然後起身:“的確有這種可能,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首先,死者不是因為空氣注入靜脈導致的死亡,我們在解剖死者心臟時已經排除了這種可能,如果注入的是毒素,就與我們得出的結果一樣,在排除了常規的兩百多種毒素後,剩下的眾多稀有毒素,我們同樣得一樣樣檢測,而且,這些都跟我們對死亡時間的推定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是想要確認兇手具體的殺人手法,用來印證我此前的推測。”刑景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輕柔地整理白青的頭髮:“根據之前的分析,白青出事的時間遠在三月三十號,如果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那麼她的身體不可能還保持如今的狀態!”

“對呀,以現在的氣溫,絕對不可能,而且我們十分確定,她被發現之前,屍體也並沒有經過冷凍。”席子兮又插了一嘴:“冷凍後的屍體會迅速腐爛,不會是如今的狀態。”

“過去的一天多時間,我一直都在忙著解開這個結。”刑景已經將白青的頭髮整理好,動手將屍袋的拉鍊合上,然後脫下手套扔給席子兮:“昨天在修車鋪,我開啟後備箱發現白青時,第一時間裡,我就聞到了一股極淡的化學制品的味道。”

“你說的是洗浴製品的味道吧?我們確認死者的身體曾被清洗過。”

“不是。”刑景搖頭。

“那我們怎麼沒有聞到?”韓重質問:“我們那麼多人勘探過現場,還有那麼多法醫解剖過屍體,同樣沒人聞到!”

“人多並不代表什麼,上天總會給少數人一些特殊的天賦,在這些天賦面前,多數人的某些功能,只能說是聊勝於無。”也不管韓重聽了自己的話有多急眼,刑景說話的方式,還是原先那種不緊不慢:“我的嗅覺,就是少數人才有的那種天賦。”

“說得跟真的一樣,你的嗅覺再厲害,還能勝過警犬不成?”韓重明顯有些不爽。

“你說對了,某種層面來說,我的這種天賦的確勝過警犬。”聽到韓重拿自己跟警犬作對比,刑景也不生氣:“你知道什麼是聯覺者嗎?”

“聯覺者?”韓重彷彿一個大號的小學生,一臉懵。

“聯覺者,指的就是少數可以感官互通的人,這些人的某一種感官受到刺激,不但能夠引發本感官的感受,還能導引另一種感官產生極為特殊的感受。”作為法醫,席子兮明顯對這個名詞很熟悉:“比如說,有人聽到某些音樂,就能看見五彩斑斕的色彩,或是有些人看見不同的顏色,就會產生不同的味覺感受。”

“這麼神奇?”韓重更懵了:“特異功能嗎?”。

刑景:“沒錯,比如我在聞到某些特殊的味道時,就會引發我的視覺異常,大多是人的氣息,少數是我日常聞不到的特殊氣味,不同的人或氣味會讓我產生不同的幻覺,看見不同虛幻場景,乃至一整個虛幻的世界。”

“真的?”聽了刑景的話,韓重好奇地把自己的胳膊遞到了刑景臉前:“你聞聞我,能看見啥?”

“不好意思,我對你沒感覺。”刑景推開韓重:“而且,根本用不著那麼近。”

“那我呢?”席子兮一臉期待地遞上自己的胳膊。

刑景無語。

“說正事。”朱萸咳嗽兩聲,看向刑景:“所以,你找到了那股特殊味道的來源?”

“是。”刑景點頭,然後看向席子兮:“那是一種包含了甲氧基乙基和甲基咪唑溴鹽的低濃度離子液體,法醫姑娘應該比我更清楚,那是什麼東西。”

“離子液?”席子兮先是震驚,接著恍然大悟:“你是說,兇手是以給死者身體注入離子液體的方式來殺人的?”

刑景點頭。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釋了。”

說完這句話,席子兮陷入了思考,韓重伸出手指戳醒了她:“喂,醒醒,還有人等著你解釋呢!”

席子兮:“他所說的離子液體是一種屍體儲存液。”

韓重:“福爾馬林?”

席子兮搖頭:“福爾馬林比較經濟,但容易揮發的甲醛成分對人體有害,所以就又出現了新的儲存液,這種產品不僅效果好,還不會揮發有害氣體傷人,堪稱是綠色產品,但價格相對沒有競爭力。”

朱萸:“所以,白青的屍體才能在那麼多天後,保持如今相對新鮮的狀態?以致於你們判斷錯了死亡時間?”

席子兮點頭:“是的,這種離子液有屍體保鮮功能,持續注入人體內,到達一定程度後不僅能夠殺人,還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屍體的新鮮狀態,擾亂法醫對死亡時間的判斷,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贏得充分的條件,如果我們後續的檢測結果驗證了這個推斷的話,那我可以說,這個兇手,將會是咱們遇到的最難對付的那種對手。”

朱萸:“那還等什麼?趕緊動起來!”

席子兮聞言就要往外走,朱萸和韓重隨之抬腳,卻看見刑景依然站在原地。

“你還有什麼事嗎?”

刑景遲疑一下,看向席子兮:“順便檢測一下她的眼球,抽點組織液就可以了,我懷疑兇手專門她的眼球注入過離子液!”

席子兮:“你是說兇手為了預防屍體意外被提前發現,還專門破壞了死者眼球,避免我們透過眼球化學法來推斷死者的準確死亡時間?”

刑景點頭,卻依舊站看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席子兮。

席子兮:“你放心,我們只要用針頭抽取一點她的眼球組織液就能檢測了,絕不會嚴重破壞她那雙美麗的眼睛。”

“謝謝!”說完,刑景跟著朱、韓二人一起往外走。

朱萸邊走邊看著同樣往走的席子兮:“你們需要多少時間來確認?”

席子兮踟躕一下:“半個小時。”

“好,辛苦!”說著,朱萸拿出手機,點開一條訊息,看完後對這刑景說:“我的同事已經去了你的住處,拿了你電腦的資料,也驗證過了,你的推測是正確的,根據駕駛習慣來判斷,三月三十號那天,駕駛那輛奧迪重新出現在櫻花大道的司機,的確有很大的可能已經不是白青了。”

說完,她透過工作群直接釋出指令:

“重新調查死者人際關係中的重點物件,包括此前已提供完美不在場證明、排除了嫌疑的人,死者新的死亡時間推定是在三月三十號,提醒一下,這個死亡時間還只是個推測,法醫驗證這個推測需要半個小時,對這個結果,我個人有一定的把握,因此我希望各位同事可以提前展開相關工作!”

根據之前的調查,白青是從一個清湯寡水的打雜部門,被突然調任局辦公室這樣的機要部門的,調令由辦公室主任直接下達,白青沒有任何背景,此前也沒有任何資料顯示她與辦公室主任曾有關聯。

而自調換部門後,她個人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改變,不僅是吃穿用度,連住所也從一條老街換到了墨香山莊這樣的高階住宅區,而她的個人收入卻並無大幅增長。

在此期間,白青的周圍,另一個生活發生了很大變故的人就是阮放。

在就任衛生局代理局長之後不久,他與自己交往了二十多年的女朋友、一個白手起家的女富商柳拂月分手了。

與此同時,小道訊息瘋傳,年輕貌美的白青就是這位局長大人的新歡。

有點奇怪的是,柳拂月被搶了男友,非但沒生氣,反而跟白青成了熟人,短短時間內便交往密切,上週六,白青進城之後,在櫻花大道的西餐廳裡,見到的那個在等餐的過程中提前離開的女人,就是柳拂月。

柳拂月也是所有熟人裡,最後一個見到白青的人。白青的最後兩通電話,也是打給她的,但是她都沒能接到。

在剛剛結束的大範圍問詢中,四月三日的二十三半點,至四月四日的凌晨一點,這個法醫此前推定的死亡時間段內,已經有多人的口供,直接排除了阮放與柳拂月的作案嫌疑——他們都是大忙人,這個時間段內,他們都還在工作。

而柳拂月那天之所以會突然離開,是因為她突然感到不舒服,便回了不遠處自己專門配有休息室的辦公室裡休息,當天再沒出來。

現在,如果刑景的推斷能夠經過法醫的驗證,那麼,朱萸和高長風此前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需要重新來過。

很顯然,某種程度上,朱萸已經信任了刑景,但還不是全部,就比如此時,她走著走著,卻突然停下來,盯緊刑景的眼睛問:“你和白青,到底是什麼關係?”

刑景卻答非所問:“離你們拿到白青第二個電話號碼,已經有段時間了,現在,那隻手機的行蹤應該有個大概了吧?”

“結果已經放到我的辦公桌上了,等一下就能看到,但現在,我需要你回答我,”朱萸依舊緊盯刑景的眼睛:“你和白青,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

是呀,我和白青,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看著眼前朱萸針一樣的眼神,刑景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