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翡的指尖忽而神經質地顫抖幾下,哽咽幾度漫上喉頭,都被她生生嚥了下去。
她的眉眼都凝了層厚厚的冰雪,可她像是感受不到冷似的,加快了腳步。
“阿荊,你不會有事的,你只是生病了。”
“等到了軍營,就會有大夫給你治病。你很快就會康復,像以前那樣健健康康的,快快活活的。”
……
宋翡說了很多,卻始終聽不到背後的應答。
她想,或許是風雪聲太大了。
於是她加大了聲音:“阿荊?”
耳畔只有“簌簌”的下雪聲,茫茫的風雪夜中,宋翡第一次感到了心慌。
背後的溫度漸漸消散,冷意逐漸爬上後背,彷彿之前的溫暖只是宋翡的幻覺。
她停住了腳步,眼神恍惚,茫然看著黑暗的前方。
好一會,像是想到某種可能,宋翡原本黑亮的眼眸蒙上了灰,黯然失色。
她發出了倉促沉悶的悲鳴,渾身顫抖著將柳荊抱至胸前。
宋翡不停地搓著手,運起內力,裹住了柳荊的面頰。
在感受到手底的溫度後,她眼睛一亮,微微揚起了嘴角。
笑意還未形成,宋翡手底的溫度又漸漸變得冰涼,她慌忙搓著手,又蓋了上去。
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無論宋翡試了多少次,手底的面板仍是冰涼如初。
她驟然塌下了肩,埋在柳荊的衣領處,發出了壓抑絕望的嗚咽。
*
今日的京都突然放起了煙火,也不知道有什麼好事。
梁如意渾渾噩噩開啟了窗戶,抬頭便看到了絢爛的煙花。
煙花?
她睫毛微微顫動,像是想到什麼,芙蓉面起了羞意。
不顧身上斑駁的傷痕,她跌跌撞撞跑到梳妝檯,寶貝似的抱起了兩個陶人。
“阿荊,看,煙火!”
她將戴著狸貓面具的陶人舉起,桃花眼澄澈如稚子。
守在院門的老婆子看到梁如意的樣子,面露不忍,她翕動雙唇,最後深深一嘆,轉過頭繼續看著院子。
貴人的事,不是她們僕人可以牽扯進去的。
這時,兩個穿青衣的丫鬟拎著晚膳盒子進來。
其中一個丫鬟來楊府不過一月,性子有些活潑。
她邊走邊對一旁的丫鬟道:“杏兒姐姐,多虧了柳小姐,才有咱們安穩的日子,若不然你我都要被蠻子擄了去。”
“唉,只不過柳小姐剛去和親,沒到幾天就香消玉殞了,聽聞柳府素縞遍佈,可惜了。”
叫杏兒的丫鬟只道了句“慎言”便不再說話。
聽到杏兒姐姐的警告,小丫鬟這才住了嘴。
二人將食盒放下,正要離開,不想袖子被死死扯住。
小丫鬟嚇了一跳,可想到扯她袖子的人是世子妃,就低下了頭,喏喏不敢言。
“你說的柳小姐,是哪家的?”
梁如意死死盯著小丫鬟,語氣意味不明。
“是、是柳尚書家的。”
當朝做尚書的,唯有一人姓柳。
梁如意踉蹌後退幾步,披散著頭髮蜷縮在角落,嘴裡喃喃念著不可能。
又忽然想到什麼,她緊緊抱住懷中的陶人,像是在汲取僅剩的溫度:“她騙人,她騙人,對不對對不對……”
梁如意猛地抬頭,惡狠狠看著小丫鬟:“你找死,竟敢騙我!”
小丫鬟嚇得全身發抖,哆嗦著唇:“奴婢沒有。”
“滾!滾出去!”
被狼狽地趕出房門,小丫鬟除了委屈害怕,還有一絲對世子妃的憐憫。
誰能想到呢,幾個月前風光無限的安樂郡主,如今竟淪為現在瘋瘋癲癲的模樣。
小丫鬟心中詭異升起了得意,於是她站在高處,嘆惋著:“世子妃真可憐,世子為什麼不讓我們傳出去呢。”
旁邊正在走著的杏兒一頓,重重剜了小丫鬟一眼:“你不想活命,我還想活命呢!”
說完,杏兒不等小丫鬟反應過來,一個人快步離開了院子,徒留小丫鬟一人呆愣在原地。
而屋子裡的梁如意空洞盯著夜色,雙眼無聲流下了淚液。
她伸出瘦削蒼白的手腕,顫抖著從角落裡拿出一個藥瓶。
她其實早已死在了出嫁那日。
她喊疼,喊阿孃快來救救如意,如意好疼。
可除了楊蕭愈發興奮的施暴,無人來救她。
她曾想吞下毒藥,她實在熬不下去了,可她不甘心,她死了世間只剩阿孃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她死了沒人給阿荊撐腰怎麼辦?
她忍著楊蕭無窮無盡的折辱,沒有鞭子,沒有碎月和凝霜,沒有楊嬤嬤和鄭嬤嬤,她就像羊羔任人施為。
面無表情吞下了藥丸,梁如意露出瞭解脫的笑。
她又趴在了視窗,守著院子的老婆子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梁如意伸出手臂,鞭痕和淤青交錯,恐怖嚇人。
冰涼的雪落在手臂和她的髮間,忍住腹中的劇痛,她蹭了蹭臉頰的陶人,喟嘆了一聲。
意識模糊之際,耳畔響起了煙火聲。
她好似夢見那年元旦,她牽著阿荊的手,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道。
那時她的嘴角一定是偷偷揚起的,笑得像個偷腥的貓。
真可惜,今年元旦,她再也牽不到也牽不了阿荊的手了。
我的姑娘,死去的那晚,也是這般冷吧。
沒關係,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紛揚的雪花很快蓋住了梁如意大半個身子,她嘴角的笑意徹底凝結。
她永遠成了困在雪裡的富貴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