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的德淑公主病死了，京都詭異平靜了一陣，都等著看上位者的態度。
孫芸得知女兒的死訊，剛有好轉的身子一下子垮了，再也不能離開床榻半步。
而柳玄和柳墨出乎意料地平靜，父子二人瞳色深深，似乎底下醞釀著無窮的風暴。
平靜地操持女兒的喪事，平靜地看著女兒下葬，平靜地安撫悲痛的妻子，柳玄看向皇宮的方向，雙眸閃過血色……
永和帝最近心情很差，動輒就會對朝臣破口大罵。
“朕養著你們這些窩囊廢，一個個都吃乾飯呢！區區外族都趕不出去！”
“朕看你們頭上的烏紗帽是不想戴了吧！”
“還有你……”
永和帝手指著韓首輔，口不擇言:“朕看你這老頭子不順眼很久了！若你能馬上辭官，朕說不定還能留你全家一命！”
下首的官員面色一變，這可是韓首輔啊……
韓首輔老神在在，順勢跪地，將頭上的官帽摘下放於地面:“德淑公主一個小女子為國獻身，讓老身實在汗顏，還望陛下恩准老身辭官，讓老身回老家找一清靜地了卻殘生。”
聽到韓首輔的話，永和帝理智迴歸，雙目的紅血絲稍稍消退。
他回想起剛剛說的話，臉色難看，胡亂說了幾句就下朝了。
“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朕總是控制不住自已的脾氣。”
李折柳將一盞茶放到桌上，親眼看著永和帝喝了下去。
“契柔部落愈發深入中原，陛下憂心忡忡，心煩也正常。”
永和帝不置可否，揮揮手就讓李折柳出去了。
李折柳踏出殿門，抬頭看向四四方方的天。
今日大吉，宜屠龍。
他將衣袖上的灰撣去，衣袖滑落，露出了腕間的佛珠。
捻著佛珠，李折柳突然想到那個瞪大貓瞳的姑娘。
指尖動作加快，他喉間湧上了一股腥甜，黃泉路上未免孤寂，他或許很快就能下去陪她走一程。
入夜，承乾殿陷入詭異的死寂中。
永和帝大汗淋漓起身，氣喘吁吁，很快，躺在一邊的熹貴妃也跟著起來，大聲呼喊:“來人！”
往日動作迅速的丫鬟此時就像聽不見般，無人前來。
壓下心底的不安，熹貴妃緊皺眉頭，再次大喊:“快來人啊！！”
穿堂的冷風吹過屋內，床幔飄飛。
飄蕩的紗幔中，永和帝臉色黑沉得可怕。
“陛下，您有沒有聞到一股子燒焦味？”熹貴妃問。
“宮中守備森嚴，怎會無故失火。”永和帝不悅道。
熹貴妃聳動鼻尖:“臣妾沒有聞錯啊……”
“不好！”
二人想到剛才使喚不動的丫鬟們，不約而同變了臉，紛紛下了床，就要往外跑。
永和帝睡在外側，因而跑得最快，他一直跑出了內室，來到院子時徹底絕望。
院子四周已被火海吞噬，大火的紅光將整個承乾殿照得亮如白晝。
看到搖搖欲墜的大門，像是握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永和帝飛快朝著院門奔去。
只要出去了……
不想他身形一頓，原來是熹貴妃扯住了他的衣襬，“陛下，救救臣妾。”熹貴妃揚起楚楚可憐的臉蛋，試圖讓永和帝心軟，“臣妾剛剛不小心絆住腳……”
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子就飛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原來是永和帝嫌她麻煩，一腳將她踹了出去。
“陛下？！”
熹貴妃難以置信看著飛奔離去的天子，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前一刻還再跟她濃情蜜意，後一刻就能冷漠無情踹開她獨自逃命。
臉上髒汙了一塊，不復光鮮亮麗的熹貴妃痛苦趴在地上，揚起了惡意的笑:“臣妾祝陛下，生生世世與妾身不分離。”
火舌舔著熹貴妃的褲腳，很快包裹住了女人全身。
永和帝還不在意身後女人痛苦的嚎叫，他一心朝著院門奔去。
快到了，快到了……
還差三步。
二步。
一步。
再抬一腳便能跑出去，永和帝臉上放鬆一瞬。
死裡逃生的喜悅還來不及升起，院門便在他面前轟然倒塌。
高高在上的帝王茫然看著倒塌的、燃著熊熊大火的院門，燻黑的臉上滑稽地掛著慶幸的笑。
“噼裡啪啦……”
柴火燃燒的聲響喚醒了永和帝的理智，他想到自已的底牌。
沒有猶豫，他立馬大喊:“暗衛！暗衛！”
喊了好幾聲，暗衛沒能像之前幾次那樣將永和帝帶出危險境地。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永和帝不能接受暗衛全軍覆沒的現實，連連後退了幾步，那張向來不怒自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慌。
熊熊大火愈逼愈近，永和帝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感受著火焰舔舐著他的面板，最後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掉。
巧合的是，永和帝倒在了熹貴妃的旁邊，二人面朝面，似是雙雙殉情。
……
永和十八年，外族入侵永樂王朝，不過幾月，連佔數十城，逐漸逼近京都。皇恐，攜貴妃自焚於宮中。
永和十九年，帝十子登基為帝，迎娶韓首輔之女為後。內有帝后二人打理朝政，外有宋將軍之女抗擊契柔，永樂王朝根基逐漸穩固。
永昌五年，又是難得的大雪天。
鬢角雪白的皇太后倚靠在軟枕上，望向窗外的雪，眼神莫名。
也許是觸景生情，一向緘默寡言的皇太后張了口:“紫煙，離當年那件事算算也有四十五年了吧。”
當年哪件事？
向來是柳小姐和親的事。
她硬著頭皮應道:“是的。”
紫煙知道，她的主子一向心狠手辣，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
想到燒死的永和帝，她打了個冷顫。
人人都說永和帝和熹貴妃愛得深沉，一同赴死，只有她知道，二人是被旁人活活燒死的。
韓謹柔移開了視線:“李璟靜不肖名字，鬧騰得很。”
李璟靜是五年前死去的永歲帝，主子的“丈夫”。
當初主子有事處理，很久沒回京都，哪知一回京都就得知了柳小姐的死訊，差點沒瘋。
為了報復李家人，小姐在與柳大人聯手燒死永和帝之後，又與李璟靜聯手，登上了後位。
李璟靜不愧是永和帝的種，一朝登上皇位就自以為翅膀硬了，想要軟禁主子。
主子與李璟靜是假夫妻，又怎會任由他肆意妄為，反手就將他的搞得纏綿病榻，成了好看的吉祥物。
想到永歲帝的死狀，紫煙的頭更是低了幾分。
“他的子孫，個個都不聽話。”
聽到這，紫煙想起了李璟靜的長子。
前大皇子心高氣傲，不樂意主子一介婦人把持朝政，故意試探主子的底線，將主子的畫像燒燬，那可是柳小姐的畫像啊……
結果顯而易見，不久後大皇子就病死了，死狀悽慘，涉及此事的宮女太監皆被處以極刑，那半年，皇宮裡的天似乎都是暗紅色的。
而上位不久的永昌帝，是主子隨手從街上撿來的乞兒，根本不是皇帝的血脈。
至於曾經促成柳小姐和親的東平侯等人……
紫煙壓住發抖的牙關。
聽說都被做成了人彘。
“她們一個接一個都走了，只留下我這個老婆子苟延殘喘。”
紫煙想起離世的輕羅，心頭也漫上了幾分悲哀。
幾年前，宋小姐也死了。
自從柳小姐死後，宋小姐就沒日沒夜奔波戰場，拼死將赤塔斬落馬下。
那一戰，宋小姐腰腹的骨頭都露了出來，可她只簡單收拾幾下，就去祭拜宋父了，在祭拜完宋父之後，又去跟柳小姐拜別，之後頭也不回趕往北疆。
宋小姐說，她要將北疆拿下。
沒人覺得她會做到，酸腐書生總是作詩嘲諷。
可誰也沒想到，宋小姐做到了，幾個月後就將北疆併入了永樂朝。
紫煙原以為宋小姐會回到京都，沒想到宋小姐一輩子都守在邊疆，守衛著永樂的百姓。
幾年前，宋小姐倒在了戰場，馬革裹屍。
主子親迎宋小姐回京，不顧滿朝反對，將宋小姐追封為了鎮國將軍。
那天，主子看到宋小姐掌心死死握住的黑色荷包，第一次失了態。
她喃喃自語:“阿荊，你對我可真吝嗇啊……”
這是紫煙第一次見到主子嫉妒的一面。
後來，隨著宋小姐下葬了，主子一日比一日沒有人氣，似是對這個世界再也沒了留戀。
也不對，自柳小姐死後，若不是仇恨支撐，主子怕是也跟著去了。
紫煙陪笑:“主子身子硬朗著呢。”
韓謹柔不再多言，她起身，撐著柺杖，慢慢踱進了雪地，背影滄桑孤寂……
永昌六年，太后於慈寧宮駕崩，永昌帝悲痛萬分，下旨廢黜帝位，無論何人永世不得稱帝。
一個嶄新的國度，初初建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