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這笛子聲,是不是那妖人又回來了?”
“哎,你別說,吹的還真是那天的曲子!”
“都慌什麼!”
就在眾人看著後山的火光,議論紛紛,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九妹站到府門前的臺階上大喊了一嗓子,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梁山伯那登徒子我之前就見過,不過是個二十郎當歲的毛頭小子,還沒有你們的年紀大,他能有什麼道行,懂什麼神通?無非是靠些障人耳目的把戲和花言巧語騙人而已,壓根就不用怕他!”
聽到這話,家丁們嘈雜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下來。
“再者,夫人吩咐過,誰要是能第一個活捉他,不僅賞錢賞地,還會幫忙疏通官府,免除奴籍!這樣的好事,諸位這輩子大概遇不到第二次了!誰要是怕了,不敢去,我不強求,只是,將來別人翻了身改了命,你可別眼紅!要怪就怪自己挺大個男人卻沒有膽氣,不敢豁出去給祖上增個光彩,給兒孫謀份基業!”
在場的家丁們除了少數幾個跟祝家關係緊密,不愁吃喝的家生子,大多曾經是無地的流民佃客和賣身為奴的苦力,做夢都希望有朝一日能擺脫奴籍,以免世世代代繼續為奴為婢,聽到這樣的許諾,幾個氣性大的當即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了。
“媽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嘛。老子這條賤命反正就這樣了,我得給我老婆孩子掙個前程!”
一個手腳粗壯,面板黝黑的漢子從身邊人手上搶一個火把,轉頭就沿著山路往後山方向跑去,幾個反應快的立刻跟上,隨後大家便都追了過去。
“站住!你們回來!”九妹又喊道。
“九小姐,還有什麼事?”當先那人回頭問道。
“那登徒子應該不在後山,你們跟我來!”說罷,九妹就往門內走。
“九小姐,他們倆怎麼辦?要放了嗎?”另一個家丁指了指老魏和小沈,問道。
“帶上他們倆,一起過來。”
眾人浩浩蕩蕩沿著原路又很快回到老魏之前曾藏身的那座小石橋前,然後並沒有再往祝小姐的樓閣方向走,而是轉向了後山高處的那片重簷疊樓。
這片建築的周圍有不少擴建修改的痕跡,想來應該祝家宅院最早的一片建築。
從後山上看,這裡整體以一座主要用來宴請賓客的五開間廳堂為中心,前後兩個庭園。後院的只有一排罩房,庭院不大,而且三面高牆,隱秘性較強,想來應該是祝員外和祝夫人的起居之處。前院一側是與廳堂相連,用作書房的附屬小軒,另一側則是一棟與書院的藏書閣造型相近的二層樓閣,門前掛著的匾額上寫著自珍書齋四個字。
院子同樣不像祝小姐所住的小院那樣寬闊,也沒有什麼池塘假山,不過一路上的花草樹木倒是種植的格外茂密,想來不久後,春暖花開之時必是滿園花香。
大隊人馬進入前院時,祝夫人也已經到了,就站在自珍書齋門前,正在叮囑手下的丫鬟婆子們。
“看來那徐先生應該就在這書齋裡。”老魏低聲對小沈說道。
“祝家人這次有所防備了。”小沈接茬道,“姓梁的小子想要再次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將一個大活人帶出去,恐怕不是件容易事,就看他是不是真有什麼神通了。”
“越是沒本事的,才越是要虛張聲勢。”老魏搖搖頭,說道,“那小子要是真有神通,光明正大的闖進來硬把人搶走就是了,要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帶走也行,何必又是吹笛子,又是放火,搞這麼多花裡胡哨的?”
“夫人。”九妹向祝夫人作揖行禮後問道,“徐先生還好麼?”
“無礙,我命人一直看著呢。”祝夫人吩咐道,“既然你還沒走,那就彆著急去縣衙了,帶著這些人先把府內府外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全部仔細搜查一遍,”
“夫人,他們師徒倆放在哪?”九妹指了指老魏和小沈。
“眼下搜山要調集人手,滅火也要佔用勞力,沒必要再浪費幾隻眼睛專門盯著他們倆。”祝夫人答道,“把他們先跟徐先生關在一起吧,等抓住了那登徒子,明早一併押送過去。”
“可是,萬一徐先生跟他們……”
“沒關係。”祝夫人說道,“徐先生是聰明人。”
“九兒明白了。”九妹將信將疑地答了一句。
說話間,洵伯帶著幾個人回來了,一個個身上都淋了水,個別的甚至全身上下都溼透了。
“爹,您是不是又親自去挑水了?”九妹掏出隨身帶的手帕,給洵伯擦了擦,“您現在不比年輕人了,就算不親自動手去幹活,也沒人會說你什麼的。”
“夫人,火不大,已經滅了。”洵伯顧不得擦乾淨,便朝祝夫人拱手作揖,說道,“跟上次一樣,被燒著的還是隻有那棵樹而已,其他位置都沒有被波及……那小子……大概只是想嚇唬嚇唬……並不是真的有心要作亂。”
“事到如今,還說這話幹嘛?”祝夫人聞言,馬上又板起臉來。
“我……這……”
洵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甚至連祝夫人的眼睛都不敢看。
“說不出來就別說了。”祝夫人沒了耐心,忿忿地說道,“你們祝家的那些叔伯兄弟,遠親近鄰,還有八竿子打不著的,都聽說馬祝聯姻和英臺被綁的事了,一窩蜂全來了,現在就在後院等著見我呢,估摸著沒一個憋好屁的!這次要是再抓不住那登徒子,找不回英臺,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就全要亂套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洵伯還想再說些什麼,九妹拽拽他的衣袖,並給了他一個眼神,如鯁在喉的洵伯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敢說,只是嘆口氣,轉身離開了。
“別留二位官爺繼續看戲了,你們幾個,送他們倆進去。”祝夫人又對幾個丫鬟婆子說道,“記著,沒有我的話,裡面的人不準出來,外面的人也不準進去!出了任何差錯,明天你們就替他們到縣衙去受過,聽明白了沒有!”
“是……”被點到的丫鬟婆子們齊齊低著頭,怯生生回應了一句。
所謂的自珍書齋實際上跟普通的書房沒多大區別,一樣是堂屋待客,兩側耳房讀書品茗,賞畫彈琴,只是礙於四周環境有限,空間小了些。
“這繩子,你們不會是打算綁一宿吧?”
進入書齋後,老魏晃了晃被緊縛的雙手,向九妹問道。
“這繩子原本是不敢往官爺身上綁的。”九妹想了想,答道,“實在是官爺肆意妄為,欺人太甚,我祝家才不得不有所冒犯。如果官爺肯答應小女子,放開您二位後,您不跑不鬧不添亂,這繩子就可以開啟,否則,小女子就只能讓官爺委屈一宿了。明日到了縣衙,奴婢自會當著縣令老爺的面向您賠罪。”
“你這丫頭,真的是。”老魏無奈地笑笑,“說你傻吧,你說話辦事思慮的還算周全,可要是說你精吧,你又瞻前顧後琢磨不明白道理。你想想,我一個有官職在身的上虞縣尉,又不是身無長物,抬腿就能四海為家的流民草寇,我跑什麼?再說了,你家夫人既然肯讓我進來,就說明她不怕我能鬧出什麼花樣,那你還擔心什麼?真出了事又不是你的責任。”
聽完老魏的話,九妹又猶豫了半晌才點頭示意負責看守的丫鬟婆子們去給兩人鬆綁,臨走之前她還特意給她們又叮囑了一遍,讓她們晚上輪流睡覺,兩人當夜做了什麼,跟徐先生說什麼,第二天全都要詳細彙報。
老魏對此完全不以為然,九妹前腳剛帶人離開,後腳便上了書齋的二樓。
二樓雖說也擺了一屋子的書架立櫃,但實際擺放的書籍竹簡只有一面牆,其餘的空間堆放的都是些字畫古玩,陶瓷漆器,金銀飾品以及蜀錦裘皮等貴重物品。
耳房靠牆的角落裡放著一張臥榻,一個男子背對著樓梯的方向正鼾聲如雷,臥榻旁倒著乘酒用的雞首壺和彩繪耳杯,沒走近,老魏便聞到了濃重的酒氣。
萬沒有想到,聲名遠播,飽受讚譽的徐先生竟然會是這麼一副形象,老魏不免有些失望,若不是整個書齋內再無旁人,他甚至懷疑自己認錯了。
給小沈一個眼色,示意他將丫鬟婆子趕到樓下去,而後老魏上前搖了搖徐先生的肩膀,將他喚醒。
“喂!徐先生?醒醒了!”
“嗯?天亮了嗎?”
徐先生轉過身來,眯著眼打量了一下老魏,又四下看了看環境,一臉的茫然。
“發生了什麼事?我這是在哪來著?”
“早著呢,現在還不到三更。”老魏答道,“這裡是上虞祝家,你白天的時候被祝家人綁了過來,還記得麼?你的學生梁山伯怕你出事,求我來救你,快醒醒,準備走了!”
徐先生揉揉張不開的醉眼又看向了窗外,見明月高懸,星斗滿天,便又仰面躺下,並扯過踢到一旁的毯子把頭蒙了起來。
“未到天明,不要叫我。”
“嘿,你這人!”老魏一把掀開徐先生的毯子,“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喝得下酒,還睡得著覺!”
“能解之愁不需愁,不解之憂何必憂?”徐先生說著翻了個身,轉向牆壁,“生死有命,不由你我……當睡則睡,當醉則醉吧。”
說罷,徐先生很快響起了鼾聲。
“師父,要我說啊,咱們就別瞎操心了。”
小沈倚靠著樓梯扶手,揉著因為被捆綁而痠痛的手腕,擺出一副置身事外模樣。
“您看他這態度,一點都不為那姓梁的擔心。我猜啊那私生子的說法完全就是以訛傳訛,他壓根不在乎梁山伯的死活。”
“即便梁山伯不是他兒子,他們師徒倆的關係也定然很緊密。”老魏答道,“否則祝夫人何必大費周章的去把徐先生綁回來?還專門去請了馬公子和馬府的管家出面配合。”
“那……那要麼就是他有把握勸說馬太守把事情壓下來,把那小子的命保住。反正不管哪種情況,都用不著咱們倆這外人操心。”
“就算命保住了,名聲呢?”
“師父,那九姑娘不是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麼。”小沈不顧老魏的不悅,仍抱怨道,“梁山伯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以為祝小姐有意招他入贅,能佔個便宜。最後發現人家另攀高枝去了,所以才惱羞成怒。您到底還想問什麼啊?難道非要聽到您以為的那種說法,您才願意信麼?”
“九姑娘那丫頭說的的確頭頭是道,但還是有一個問題解釋不清楚,就是最初的那個問題:‘綁走祝小姐這件事,為什麼會這麼巧,恰恰在公佈聯姻的前一夜發生’?”
老魏伸出一根手指,正顏厲色道。
“按照她的說法,梁山伯那小子應該早在給祝小姐畫畫像的時候就明白,馬祝兩人要成婚了。而馬太守去書院的時間,據會稽謝氏所說,是在去年冬至,你自己算算,眼下都開春了,這都過去多久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啊,說不定這裡面還有些事,只是人家沒說唄。”
“所以我才要親耳聽梁祝二人自己說他們的故事,說他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故事!”
“師父,差不多得了。”小沈不以為然,翻了個白眼,而後追問道,“就算您真的能見到他們倆,他們就會跟您說麼?就算他們真的說了,您認為就一定可信麼?就算真的完全屬實,跟咱們倆說又能有什麼用呢?”
“連一個親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愛恨喜惡,是非對錯,全憑他人給你下定論,換作是你,希望自己攤上這樣的事麼?”
“我……我遵紀守法,潔身自好,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我當初接濟你跟你孃的時候,也是光明正大,問心無愧,不還是被人嚼舌根麼!若不是後來及時搬到了縣衙書房去住,現在恐怕你爹當年的殉職也要被說成是我設計的了!”
關於此事的流言蜚語,小沈也是聽到過的,甚至還聽到有人嚼舌根說,老魏願意資助他們娘倆,是因為自己其實是老魏的兒子。
他當然知道這子虛烏有的傳言有多荒謬,但流言這東西,比田間地頭的雜草還要頑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直到老魏一個人搬到衙門去住,這些流言才漸漸失去了“活力”。小沈原本以為過去這麼多年,老魏早就不在乎了,沒想到他原來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至於有沒有用,有多大用,那要等查清楚來龍去脈之後再說。”老魏繼續說道,“老魏我是沒有什麼大本事,不過……”
“算了吧,師父。”小沈打斷老魏的話,“您的理兒是沒有錯,但是關於能不能幫忙的事兒,我勸您還是別逞這個能了,咱們師徒倆明兒個能不能全身而退還不知道呢。”
對於小沈的拆臺,老魏無話可說,索性就不理會他了,再次去搖徐先生。
“喂,徐先生,醒一醒!我是上虞縣的縣尉,馬太守派我來調查祝小姐被綁走的案子,有些事要跟您求證一下。”
“您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剛才就說實話呢。”小沈吐槽道,“先說自己是那姓梁的安排來的,再說是馬太守派來的,您讓他信哪個?要換作是我,哪個我也不敢信。”
“他都醉成這個樣子了,能記得什麼?”老魏仍不甘心,“喂!醒醒了!”
“既知我是醉漢,又何必喚我?”
徐先生從榻上坐起身來,睜開朦朧的睡眼,側著頭看向老魏,笑著問道。
“莫非你也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