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愚鈍,不知道能跟您談什麼生意,官爺不妨明說。”
秋書冬畫兩個小丫鬟被老魏一嚇唬便跌坐在地上哭哭啼啼,說不出一句整話,剛才被吩咐去關門的春琴則被小沈捂著嘴,在門口哆哆嗦嗦,頭都抬不起來,九妹知道眼下只得依靠自己,於是強裝鎮定。
“姑娘,別緊張,我們師徒二人不會傷害你們。”老魏說道,“出此下策,只是希望能在不被你們夫人干擾的情況下向你核實一些情況。”
“想要我們相信官爺,不難,您先把我們的姐妹放開。”
九妹相信面前的這位魏縣尉並不是壞人,當下的所作所為雖說不確定究竟是要達成什麼樣的結果,至少可以確定,全是為了調查真相。基於此,九妹迅速思考起該如何應對。
“當然,我不會白問。”老魏給了小沈一個眼神,示意他放開手中的丫鬟,“只要你如實相告,我可以送你一份大禮,幫你在你們家夫人面前立一大功。”
“官爺又說笑了。”九妹不卑不亢地答道,“小女子年紀尚輕,不通人事,再者,吃穿用度全賴族中供養,不勞自己費心,既沒能力亦沒有必要去立什麼功……”
“你們把徐先生帶回來,為的就是要問梁山伯的下落吧?”
老魏直接開門見山,然後果然如願在九妹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喜之色。
“沒錯,我們是在找他……敢問官爺,他在哪?”
既然老魏能明確說出梁山伯的名字,那麼再繼續隱瞞就沒有必要了,九妹暗想道。
“只要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自然會讓你知道他在哪。”
“好吧,二位官爺請坐。”九妹表面盡力不動聲色,為自己的思考拖延時間,“秋書冬畫,快去看看門口的小火爐滅了沒,取熱水來給二位官爺倒茶。”
“不必麻煩了,我們師徒問完幾句話就走。姑娘,坐。”
老魏大馬金刀的在座位上坐了下來,並反客為主,伸出手示意九妹坐下。
眼下首要的問題是……九妹依言坐下的同時,快速思考著。確定一下老魏具體知道了哪些內容,看看有沒有繼續迴旋的餘地。再者,應該試探一下他想達成什麼目的,估量一下他對於馬祝兩家的聯姻會不會有影響。
想到這裡,九妹落座後率先開口發問。
“官爺是從哪裡聽說梁山伯這個人的?又是如何得知他的下落的?不會是在誆騙我吧。”
“怎麼會。”老魏笑了笑,故意說道,“實不相瞞,老魏我今天去了一趟書院,就在你們家夫人將徐先生請回來之後到的,前後腳。”
“這樣啊……看來官爺是查到了些什麼。”九妹表情淡定地說道,“只是不知道官爺為什麼要來找我核實情況,還不希望我家夫人知道。莫非您懷疑我就是串通那登徒子,將我家小姐綁走的內鬼麼?”
“哎,哪裡的話,姑娘想多了。”老魏笑著繼續說道,“嗯……是這樣的,你跟你們家小姐年歲相仿,關係又不錯,想來平日裡必然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那你們家小姐去書院的時候,跟著一起去的,應該也是你吧?”
“沒錯,是我跟著去的。”
九妹權衡片刻,認為這種問題並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便開始長篇大論起來。
“書院可比不得家裡自在。待人接物要講禮儀,言談舉止要懂規矩,萬一不小心出差錯,得罪了那些豪門大族出身的,輕則被嘲諷譏笑,丟人現眼,重則還會牽連老爺和夫人的生意。我們府上年紀合適的丫鬟本就不多,又沒一個聰明伶俐知道分寸的,所有老爺和夫人才安排我跟小姐同去作伴。”
“好好好,知道了……”老魏有些不耐煩的點點頭,繼續問道,“書院裡那些少爺千金個個趾高氣昂,跟他們相處可不是件容易事啊,你和祝小姐應該受了不少委屈吧?”
“小姐在書院的遭遇我全知道,官爺究竟想問什麼,不妨直說。”
九妹忽然又改變策略,直截了當的問道。
“沒猜錯的話,您是來打聽我家小姐與那個登徒子的關係的吧?”
“啊……姑娘,不必緊張,放輕鬆些。”
九妹積極頻繁的反問和剛剛的長篇大論差點把老魏的思路攪亂,他隱約覺得,眼前這個小丫頭,會比今天遇到的所有人都難審問。
“實不相瞞,今天去書院這一趟,雖說沒能跟徐先生碰面,卻也不算白跑,老魏我遇到了……你們家小姐的同窗,簡單聊了聊。”
說到這裡,老魏故意頓了頓,裝作差點說錯話的樣子,試圖引九妹起疑。
“梁山伯的名字就是從他們口中聽到的。”
“想必,官爺還從他們口中聽說了些捕風捉影的胡話吧?”九妹再度搶過話茬,“聽說昨天馬公子冠禮時您也在場,我想,您一定親眼見到了他們獲知馬家要納我家小姐為媳之後的反應。”
“確實見到了,完全可以說是惱羞成怒。”老魏明白九妹話中的意思,“所以我才沒有只聽他們的一面之辭,特意又到府上來……”
“官爺英明。”九妹又一次強行搶過話頭,說道,“扮作男裝到書院中去自薦枕蓆,這的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們祝家不敢說毫無攀龍附鳳之心,但是我家小姐到了書院之後,確實始終克己復禮,沒有做出過什麼有傷風化的事,即便與馬公子之間也是如此。在他亮明身份與我家小姐書信往來之前,我家小姐從未主動接近過他,我們祝家人是有自知之明的。”
“哦?是馬公子主動寫來書信與你家小姐交流的麼?可以跟我詳細說說來龍去脈麼?”
老魏見這姑娘執意要掌控對話的節奏,便臨時決定先順著她的思路,從馬公子與祝小姐之間的關係開始聊起,看看這姑娘究竟準備了怎樣的說辭。
正好之前跟吳郡陸氏一家人聊的時候,她們並沒有詳細聊馬祝二人書信往來的具體過程和內容。
“這可就說來話長,要從頭講起了。”九妹想了想,問道,“官爺有沒有向小姐的同窗們詢問過,當初徐先生稽核入學時的事?”
“瞭解的不多。”老魏坦言道,“只知道徐先生要求每個人攜帶自己寫的詩或賦給他看,之後還要在琴棋書畫中至少挑選一項學習。這與馬公子寫信給你們家小姐有什麼關係麼?”
“馬公子曾在信中提到,他就是從那天開始起,留意到我們家小姐的。”
“哦?這麼早?具體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當初老爺和夫人安排小姐去書院的時候,還沒有傳出馬公子要過去的訊息。”
秋書冬畫從屋外的小暖爐上取來了熱水和茶具,九妹起身,親自為老魏和小沈沏了茶。
“小姐入學首先是想開開眼界,學學技藝,其次才是希望借徐先生的慧眼篩選一下郡內的青年才俊。據說前去求學的門檻雖然不高,但最終能夠得到徐先生的承認和真傳的學生可謂鳳毛麟角,無一不是才德俱佳的。而且徐先生養士育材不拘貴賤,往年有過好幾個寒門出身的子弟曾成功拜了師。”
“哦,我懂了。”老魏總結道,“原來你們家老爺和夫人最初打的是招人入贅倒插門的主意啊。”
“額……但是想要勞徐先生幫忙費心,自然要先能入得了他的眼。”
正將茶杯推到老魏面前的九妹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為此,我們家小姐在入學稽核時,交上了一篇以徐先生致仕歸隱的決定為題的文章。”
“哦?具體是怎麼寫的?”拿起茶杯正要喝的老魏聞言又放了下來,。
“啊?啊……簡單來說,是勸徐先生不僅要教書育人,也該利用自己在朝中的人脈,舉薦自己的弟子入朝做事。”
九妹沒想到老魏會對這個內容有興趣,簡單思量一下後,詳細解釋道。
“僅就徐先生個人而言,‘水清濯纓,水濁濯足’,選擇明哲保身無疑是個明智的決定,但對於天下蒼生而言,卻不見得是好事。胸懷天下,在朝堂上固政安邦的人越少,身居高位,魚肉百姓的豺狼虎豹就越多。有機會有能力為民請命,卻偏偏致仕歸鄉,縱虺成蛇,養虎遺患,久必貽災。”
“姑娘,你們還是太年輕。朝堂上的事,沒有一件是簡單的。”老魏嘆了口氣,“官字怎麼寫?鵲尾冠下兩張嘴,一張騙人,一張吃人,上上下下全是一樣的,哪裡是一個徐先生就能螳臂當車的,他能既不騙人,也不被咬,全身而退,已是萬幸了,何必再苛責他。”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的道理,我家小姐自然是懂的。”九妹立刻爭辯道,“但清斯濁斯,說到底皆在我輩一念之間!撐一時,便能保一時的河清海晏,主一地,便能護一地的安樂太平,請問官爺,個人的生死禍福與之相較,孰重孰輕?”
“好吧,好吧,我們跳過這個話題。”老魏笑著舉起雙手,以示妥協,“徐先生對這篇文章是怎麼回覆的呢?”
“徐先生看後同意了讓我家小姐入學,但並沒有多說什麼。”九妹冷靜下來後,木然答道,“後來馬公子在書信中向我們說明原委時曾提到過,徐先生在馬公子來入學時,單獨將我家小姐寫的文章拿給了他,並詢問他的看法。”
這麼一個大圈,差點把老魏繞得忘了最開始問的是馬公子與祝小姐的事情了,明白來龍去脈的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馬公子是書院中最後一個去的人。”九妹繼續說道,“他在信中說,最初投到徐先生門下,原本就是想避開父親送他去建康,入太學,走馬家大公子老路的安排,沒想到來了書院還是被人催著要志存高遠,去安邦定國,便親手寫了篇文章反駁,徐先生看後同樣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直接轉交了回來。”
“然後他們就開始了書信往來?”
“並沒有那麼簡單。”九妹搖搖頭,“馬公子自幼跟在馬太守身旁,聽慣了阿諛奉承之言,見多了趨炎附勢之徒,他很反感這些,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最初的回信並沒有署名,假徐先生之手傳回來後,我們小姐並沒有多想,以為信就是徐先生所寫,沒敢再回復。”
“那麼,馬公子和你們家祝小姐真正開始交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兩個蝴蝶紙鳶開始的。”
聽到蝴蝶紙鳶,正在喝茶的老魏立刻抬起頭來,眼神與正觀察自己的九妹撞上。
“看來官爺已經聽說蝴蝶紙鳶的事了。”
“那是自然。”老魏索性毫不掩飾,“書院裡的人對這件事都可謂是記憶猶新。”
“肯定有很多人說那兩個紙鳶是我家小姐放的吧?”九妹說道,“我家小姐自知家境比不上那些豪門大族,因而一向安分守己,謹言慎行,但還是架不住那些媚上欺下的傢伙湊上前來,以羞辱我家小姐取樂。特別是同樣扮作男裝進入書院的其他女孩,只因馬公子曾在學琴時誇過我家小姐吹奏的笛曲,便懷恨在心,屢屢刁難。”
“所以,那兩個紙鳶不是你家小姐放的?”
“當然不是。”九妹斬釘截鐵地說道,“因為那天,我家小姐在藏書閣內與馬公子一同抄書。”
“哦?”這個新資訊立刻讓老魏來了興致。
“這還要從書院每日的教學安排說起。”九妹不緊不慢地介紹道,“書院所有的教學內容全是由徐先生一個人親力親為的,經史子集,琴棋書畫,每天只教一項內容,願意跟著學的便自行去學,沒有興趣的則自行安排,徐先生從不干涉。”
“我聽說,那天本是外出學習繪畫的日子是吧?”老魏問道,“馬公子和你家小姐怎麼沒去呢?”
“我家小姐除了講解經史子集時會去聽課外,只對演奏樂器感興趣。凡是教弈棋、寫字和繪畫的時候,她一概是不去的,要麼出去走走,要麼上山吹笛取樂。”
九妹邊說邊指了指擺在右側耳房中的古琴答道。
“那天我和小姐想到藏書閣去謄抄幾本家中沒有的書回來,正巧,馬公子被投懷送抱的路柳牆花們糾纏煩了,沒有一起去學作畫,而且為了不被找到,特意躲進了她們平日從不踏足的藏書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