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天道人是個心窄又歹毒的, 人家打了他徒弟,他就記了大仇,一心把妙觀音往死裡咒, 絕不給她留什麼活路。
妙觀音送走了屍魔王,氣沖沖坐在虎皮靠椅上飲茶消氣。
今日叫那條狗從眼皮子底下跑脫, 她心中十分窩火, 連飲了幾盞茶, 臉色也不見好轉。
左右小妖見她如此氣惱,都心驚膽戰。
貼身侍女為她捏肩捶腿, 小心勸道:“奶奶, 不若點上一支兵馬,把那犬妖抓回來,到時把她吊起來,活活打斷她的腿,看她還怎麼跑。”
妙觀音聽了這蠢主意, 更是惱火:“那畜生什麼來頭,我心中大概有數, 既不慎叫她逃走, 哪有那樣容易抓回?”
氣得摔杯跌盞,拍案恨道:“三雙眼睛竟盯不住一條狗, 難不成都是瞎子!”
侍女慌忙跪道:“奶奶莫惱,底下孩兒不爭氣,打他板子就是了, 千萬莫氣壞了身子。”
妙觀音自然不能輕易揭過,氣沖沖賞了不中用的小妖一百大板, 叫鬼哭嶺中精怪都來觀刑,好長些記性。
這樣恩威並施,莫說其他小妖,便是捱打的那三個,也心悅誠服,把自家奶奶看得比天還大。
方想到此處,忽然心口一痛,就如有人在她心口插了一刀,叫她情不禁慘叫出聲。
眾妖驚駭失色,又見妙觀音身上皮崩肉綻,彷彿被人用鞭子毒打了一般,更以為自家奶奶要死了,鬼哭嶺這份家業要散了,竟失聲痛哭起來。
發落完小妖,妙觀音沉思片刻,心想:那犬妖必是眠春山的走狗,我打了人家的狗,難不成人家就肯忍氣吞聲?絕無這個道理,少不得要打上門來,找我討要說法。
也有上前想要把妙觀音扶起的。
有急急忙忙去找大夫的。
妙觀音名為觀音,其實手底兵馬齊備,還像模像樣地點了元帥,點了軍師,點了健將,很可以稱為一方妖王了。
還是妙觀音強忍劇痛,現出原形——莖長葉綠,雪瓣金蕊,正是一株有毒的羞天草。
有沒頭蒼蠅般胡亂跑動的。
妙觀音不禁猜想:難不成是我預料錯了,不該啊……
瞧見地上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死屍,好似自己也跟著死了一回,兼之做這替身使她元氣大傷,妙觀音怨極恨極:“此仇不報,枉費我妙觀音的名頭,且等著,看姑奶奶有何等手段!”
這疼痛一開頭,就不得了了。
妙觀音慘叫連連,疼得滿地打滾,洞中侍奉她的精怪見此慘狀,無不震恐失措,亂躥亂嚷。
雖說她也不懼,卻也擔心吃虧,於是點兵排將,調動手下幾萬妖兵,把鬼哭嶺圍得鐵桶金城一般。
此刻這鬼哭嶺莫說蒼蠅,連一滴水也潑不進。
她狠心捨棄一半莖葉,做了具與她一模一樣的替身。
她在洞中坐等麻煩上門,卻不想左等右等,始終無人到來。
打完板子, 她卻又叫人給三個小妖好生醫治,千萬莫落下病根兒。
有了一刀,就有二刀,三刀,乃至千刀萬刀,最後竟成萬箭穿心之勢。
替身如活人一般,也會哀嚎,也會打滾,因承接了所有傷勢,不過一時半刻就死得梆硬。
前兩者還好,後者剛一近身,就被疼痛發狂的妙觀音一爪捏成肉泥,滾燙紅豔的血水噴灑了一地。
替身身上是怎樣傷勢,她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曉得是甚人咒她。
萬萬不曾想到,那眠春山的陰險歹毒之輩竟不曾打上門來,反而在背地裡咒她!
妙觀音叫洞中戰戰兢兢的小妖收拾好屍身,把地上血水沖刷乾淨,又叫來心腹,密密囑託了一番。
卻說眠春山中,一天道人見用來作法的那支箭只斷了一半,不由十分遺憾:“啊呀,竟叫她逃了一命。”
羊生極為不滿:“說要咒死她,卻又咒不死,無用,無用!”
就連小鶴,也用埋怨的眼神盯著師父。
一天道人說:“縱然不死,她也不得好過,少說也折騰掉她半條性命。”
小鶴恨道:“我只盼她死乾淨了才好。”
羊生不死心,說:“師父,你再咒她一回。”
一天道人白眼道:“你當咒人那般容易,這一劫叫她逃過,再想咒她就不能了。”
聽完這話,小鶴不甘道:“這仇先記著,早晚找到機會弄她!”
因此雙方結下深仇大恨,都想著要找回場子。
這裡記著仇,那裡腳程快的精怪小妖、玄門道人,都陸陸續續來到了小春城。
一走進小春城,就被眼前景象驚呆。
滿大街的小童與小妖,舉著撥浪鼓,小風車,小麵人四處瘋跑,也有放風箏的,也有玩陶響球的。
雖不是一個族類,卻親親熱熱、嘻嘻哈哈的在一處耍。
藥鋪裡賣膏藥的是條蛇妖,衣袍下半露不露地藏著一條蛇尾,路過的人卻見怪不怪,毫無受驚之態。
一頭無人管束的驢子馱了一車貨物,緩緩從城外走入城內,仔細一看,原來是頭驢精。
賣河鮮的魚販子身前光明正大地坐著一隻肉墩墩的貓妖,口口聲聲喊那貓妖乾孃。
一個歲數小的小道士忍不住問:“這位小哥,你是人,怎麼喊一隻貓作乾孃?”
魚販子笑道:“一看便知道長是外地來的,這是我家拜的貓仙兒,自拜了她,回回出船從不走空,她是我的親親乾孃哩。”
語罷,把他乾孃捧起來狠狠親了一口。
貓妖聽乾兒子如此恭維,十分受用,矜持地用爪子把乾兒子推開,口中懶懶喵了一聲。
在場的道士不止一家,什麼龍虎山,崆峒山,齊雲山……見到此番景象,皆瞠目結舌,不能言語。
正巧街上賣點心的包子鋪揭了蒸籠,一陣風過,滾滾白煙帶著濃濃的肉香面香,從街頭吹到街尾。
胖貓妖聞了這股香,口水不爭氣地呱呱流,仰起脖子把乾兒子一看,她乾兒子就懂事,摸了幾個銅子兒,孝敬乾孃買肉包子吃。
胖貓妖甩著尾巴來到包子鋪前,賣包子的婦人認得她,不消出聲,就笑眯眯招呼:“貓乾孃來了,今日吃什麼包子,鮮肉的?醬肉的?魚肉的?蝦肉的?要吃蝦肉的?這就給乾孃拿。一個還不夠,要兩個?好,就拿兩個。”
一群道士愣是沒能從那張毛茸茸的貓臉上看出什麼意思,那婦人卻像貓肚子里長的蛔蟲,一張嘴叭叭說個不停。
看那貓接包子付賬的樣子,似乎都叫她說中了。
胖貓妖叼著她的包子,坐在街邊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瞧她吃得十分香甜,原本戒了口腹之慾的道士也被勾起饞蟲,不約而同去那家鋪子買包子吃。
走到那裡卻又發現,鋪子裡還有幾個肩上搭著褡褳在買包子的小妖,觀其風塵僕僕模樣,應當也是外地來的,同他們一樣,要去春山學堂聽學。
那幾個小妖看到有牛鼻子道士過來,就如老鼠見了貓,很是驚嚇,幾乎要拔腿開溜。
賣包子婦人見狀,笑道:“幾位客人不要怕,我們小春城從來不興降妖除魔這一套,城中無論是人是妖都一樣,誰也不能欺了誰。”
又扭頭對來買包子的道士說:“道長們在外頭降妖除魔慣了,可別在小春城幹這事,在小春城降妖是要被抓起來吃牢飯的。”
一幫道士:“……”
頭一次聽說降妖除魔要吃牢飯。
本就是收到本地地仙兒通知才來的,來時又請教過了天上的祖師爺,自然不敢亂來,紛紛道:“我等省得。”
一幫妖怪一幫道士,非常小心地分成兩撥,互不干涉地買了包子,誰也不曾與誰搭話,連衣角也不挨一下。
賣包子的婦人又熱心指路:“看你們模樣,是要去春山學堂聽學罷?前些日子,眠春山的神仙搬來幾座大山,聽山裡的妖怪說,那幾座山分別叫做憐春山,鳴春山,放春山,山上建了學堂,要給外地來的道長與妖精上學用,我鄰居家的遠房外甥,好像是個什麼壁虎精,也去山上上學了……”
滔滔不絕講了半天,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不好意思地停下來,說:“是小婦人多嘴了,諸位只要沿著大道往山的方向走便是,山腳處有個山神廟,去那裡記個名兒,就可以上山去了。”
聽了這番指點,不論是那些道士,還是那些小妖,都作禮謝她。
口裡道著謝兒,眼角卻不由自主瞥向對方,暗道:道士/妖怪也會說謝哩。
從包子鋪裡出來,雙方都要上山,要走同一條道兒。
然雖在一條道上走,卻是各走一邊,離得遠遠的,碰也不要碰到,一些膽兒小的妖怪,還挽著手給彼此壯膽。
雖各走一邊,卻又忍不住互相偷看。
小妖們看到道士在吃包子,心裡就想:道士也吃包子,他怎麼不過來捉幾個妖怪吃。
道士們看到妖怪在吃包子,心裡也想:妖怪也吃包子,街上這麼多人,他怎麼不捉幾個人吃?
事實上,妖怪不僅要吃包子,還要吃燒餅,吃飴糖,吃棗兒糕。
外邊可不像小春城,可以容得妖怪光明正大在街上行走,大多數本事不夠又沒靠山的小妖,都在深山老林裡躲藏,哪裡到過如此繁華的地方,幾乎個個都被繁華迷了眼,連地上的磚也恨不得撬幾塊嚐嚐。
與此同時,一些肩負使命的妖怪,也裝作是來聽學的,鬼鬼祟祟來到了小春城。
他們進到城裡,東張西望,到處檢視,那賊眉鼠眼模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妖,像是專程來做賊的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