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私奔

車子最後停在一家日式居酒屋前。

黑木色的侘寂暗調, 光線昏而不黯,卡座呈半開放式,入口那簾紅絨布隔絕了晚夏的餘熱, 冷氣充足, 這會兒剛到飯點,三三兩兩地坐著人,整場情調十足。

服務生領著她們一路走到最靠裡的那臺卡座,沙發上已經有兩個人相對而坐了。

同樣寬挺的肩膀, 聽聞動靜最先抬起的是一張年逾四十的臉,不見沈聽擇像從骨子裡帶出來的那點痞, 很板正,濃眉, 瞳孔顏色極深, 光是被他遠遠看著, 都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如果說陸牧是那種笑裡藏刀的偽善者,那沈鴻振就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

沈聽擇緊接著轉頭, 視線隔著兩步距離和裴枝碰上,給她無聲安撫。走近, 再被沈聽擇牽住手, 在他身旁落座,裴枝很規矩地朝沈鴻振問了一聲好。

對面薛湘茹也挽一下肩頭的發落座, 金屬手包被沈鴻振順勢接過, 檸檬水被推到面前, 她側額看自己的丈夫一眼,拿起抿了口。

做完這些, 沈鴻振才徐徐接裴枝的話, “你就是裴枝吧。”

“我是。”

“聽說今年剛從美國那邊畢業?”

“雕塑方面的?”

“二十一, 沒上學前班。”

“對,自己開個工作室。”

結束剛過八點,裴枝沒再跟著薛湘茹走,她被沈聽擇帶上車,他俯身幫她系安全帶的瞬間,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設防地拉近,呼吸交錯,目光理所當然地撞在一起,周遭夜色濃郁,吃飯時暗度的火就這樣一點即燃。

“學的什麼專業?”

“雕塑,輔修法語。”

沈鴻振點點頭,“不管怎麼樣,我們也該謝你一句。”

最後這頓飯吃得還算愉悅。

“聽說你當時是因為救他……”睨一眼已經毫不避諱把裴枝摟進懷裡的沈聽擇,沈鴻振面不改色地繼續道:“受的傷。”

裴枝不置可否地答:“已經痊癒了,謝謝叔叔關心,也謝謝阿姨對我的照顧。”

快問快答式的交底,容不得沈聽擇打斷,算是沈鴻振給她的開胃前菜。

說著他舉起面前那杯清酒,朝裴枝示意。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裴枝沒拿金屬勺的另一隻手很快又被沈聽擇抓著,十指緊扣,他饒有興致地用指腹慢慢磨著,捱得更近了。

意想之中的冷場也並沒有發生,吧檯附近有人在彈肖邦小夜曲,鋼琴聲緩緩流淌,沈鴻振偶爾和沈聽擇聊兩句股市,又和薛湘茹進行一場“情報置換”,再有就是關心裴枝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那以後有什麼打算?回國發展?”

裴枝剛出院,沈聽擇沒讓她喝酒,點的是蔓越莓汁。清酸滑入喉嚨,她想,這一身傷或許沒有白受。

沈聽擇還特意幫裴枝點了一份橘子花雕甜蝦,說很合她的胃口。事實也確實如此,以至於所有對見到沈聽擇父母的無所適從都化在了鮮甜的蝦肉裡,桌下被冷氣吹著的膝蓋也被沈聽擇一隻手握住,他掌心溫熱,貼過來的時候幾乎讓裴枝的心臟跟著顫了下。

“嗯。”

“那就是二十二?”

而正餐則在她說完刺青兩個字後,伴著沈鴻振和薛湘茹斜過來的打量目光,陸陸續續上桌,特別酥嫩的三文魚籽海膽塔塔,發著黑松露香氣的和牛三明治,主菜是三種燒肉盛合。

“不是,刺青。”

沈聽擇甚至能感覺到裴枝的睫毛劃過他的眼皮,癢得要命,手裡捏著的鎖釦脫落,他抬臂將半邊肩抵著椅背的裴枝往懷裡一拉,掌心扣住她的後腦勺,不算溫柔地吻了上去。

車門開一半,月光搖搖晃晃地照,夏日晚風帶點潮熱,吹得裴枝莫名有點暈,心一下子變麻。她手臂很軟地搭到沈聽擇的肩膀上,身體跟沒骨頭似的貼他更近,給的回應也熱烈,氣息纏得密不可分,兩人就在隨時會有人經過的後巷,抵死狂歡。

這個從飯局剋制到現在的吻持續了整整五分鐘,裴枝被親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使不出勁兒地趴在沈聽擇肩頭,聽他在耳邊輕輕喘著氣,問:“跟我回去好不好?”

裴枝緩過那陣心跳加速的悸動,嘆笑著回他一句我還能去哪兒啊。

到沈聽擇那套校外公寓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闊別三年再回到這裡,裴枝有點感慨。門在背後被砰的關上,她還來不及仔細去看哪裡變了,哪裡沒變,整個人就直接被沈聽擇打橫抱起,大步往浴室走。

她太清楚他眼裡浮沉的欲色了,但沒有一絲一念的抗拒,只來得及叮囑一句你悠著點,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摟住沈聽擇的脖子和他激吻起來。

浴室的水汽很快升騰起來,氳了滿室,模糊了鏡面,卻化不開兩人手心交握的溼熱,和肩頸滑落的汗。衣服很快被打溼,這回沒人說一句情話,裴枝一聲不吭地受著,耳邊只有淅瀝的水聲。

他太想要她了,也太想要一種真真切切的佔有來感覺她是屬於他的,確認她再也不會離開他。

浴室的門緊閉了一個小時。

已經分不清身上是汗還是水,裴枝被沈聽擇抱回床上,她懶懶地支著手臂,想問沈聽擇要根事後煙。

結果沈聽擇從衣櫃裡拿出一條褲子套上,跟沒聽見似的,無聲的拒絕。然後又幫裴枝穿上一件他的白t,剛過腿根,剛被弄出來的若干淤青根本遮不住。

裴枝由著他動作,但就是跟他較上勁了,“就一根,要不要這麼小氣啊。”

沈聽擇聞言這才看向她,“有打算戒麼?”

裴枝被他問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很淡地笑了下,“戒不了。”

“我陪你一起戒。”

這回裴枝看著他直接笑出來,黑髮從肩頭滑落,髮梢蹭著他的手臂,“沈聽擇,看不出你這麼惜命啊?”

沈聽擇皺眉。

裴枝歪著腦袋,手撫上沈聽擇裸露的胸膛,依舊笑得漫不經心,“少活幾年怎麼了,和你有過這麼一場,我死而無憾了。”

結果沈聽擇一把抓住她的手,俯身往床上壓,“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裴枝見他要動真格,連忙求饒,“別來了……我吃不消。”

那晚後來,裴枝退一步,朝沈聽擇保證:“抽完這根,就戒。”

沈聽擇將信將疑,“你說的。”

“嗯,我說的。”跟哄小孩兒似的。

沈聽擇這才從床頭櫃撈出一盒萬寶路,抖一根給裴枝。

公寓裡有地暖,裴枝就赤著腳,走到落地窗前點燃,煙霧四散,她垂眸俯視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腰被沈聽擇緊緊摟著,思緒跟著飄,偏頭煞風景地問:“沈聽擇,如果我當時不去找你,我們還有可能像現在這樣麼?”

沈聽擇也兀自攏火點了一根,吞雲吐霧間,他手上的力道收緊,“有。”

裴枝有點意外他的篤定,“那很難吧。”

畢竟現實裡錯過才是常態。

夾煙的手垂下,沈聽擇從後面親著她的耳朵,低聲道:“不難,因為我會去找你。”

裴枝撣煙的動作一滯,像是被他的話震住,又像是意識到什麼,稍側一點身,“……什麼意思?”

“我買了七月十號的機票,去美國找你,我後悔了,當年就不該放你走。”

收到裴枝那條訊息的時候,沈聽擇剛和許轍打完半場球,彼時三十四度的高溫,蟬在叫,空氣中瀰漫著一群男生很燥的呼吸,額角的汗順著流,他垂眸,唯獨盯著我好想你四個字,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後,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徹底活過來了。

不能算是死灰復燃,他心知肚明的,那團火就沒有一刻停熄過,從南城燒到北江,再從北江燒到倫敦,跨越數千公里,隔著八九個小時的時差,終於在一朝一夕之間將他的青春燒盡。

當天下午,他去訂了一枚戒指,工期十五天。

他用這十五天和自己下了個賭,賭裴枝有沒有可能來找他,但這對於他而言,不過是個殊途同歸的小遊戲,無傷大雅,也改變不了結局。

因為就算她不來找他,那他也會去見她。

裴枝很靜地聽著,心口一點點發燙,菸灰只管簌落,她徹底轉了個身,背貼上微涼的玻璃,眼睛對上沈聽擇炙熱的目光,想說對不起,卻又被堵了回去。

兩種還好沒失去的情緒不盡相同,但都在這個夜裡肆無忌憚地燒著,兩人安靜地抽完一根菸,裴枝被沈聽擇從後面擁著,又聽他沉聲問起:“你那三年過得好嗎?

目光有些失焦,裴枝想了會兒答:“還行,除了剛去的那段時間有點難熬。”

“冬天也比北江冷,宿舍空調老是壞。”

“有很多人追我,但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把他們和你比。”

耳後的呼吸隨之重了點,圈在腰上的手臂又緊了。

裴枝笑,“可是沒人比得過你。”

沈聽擇直接被這話取悅,哼笑一聲,“也不看看你男朋友多牛逼。”

抽完最後一口煙,裴枝收了點笑,問:“我生病這事兒,你怎麼跟你爸媽說的?”

“就你今天聽到的那樣。”

裴枝回頭給他一個別蒙我的眼神。

她知道這事,只要沈聽擇想,就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就連到現在邱憶柳還不知情,全是他在幫忙瞞著。

而他主動告知,那過程和結果就很不一樣了。

他有的是本事。

“這你不用管。”沈聽擇笑得賴皮,又讓人心動得要死,“你只管記著,別人談戀愛結婚該有的祝福,你也必須有,知道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