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私奔

溫寧欣約裴枝喝酒, 是在四天後。

理由也簡單,她被人陰了一道,搶走最佳新人獎, 很不爽, 手一揮包了許挽喬大半個場子,揚言要不醉不歸。

晚九點,eden club。

暗色工業風的裝修設計,光線順著鏡面蜿蜒, 許挽喬處理完事情從二樓走下來,一眼就看到坐在調酒臺前的女人。

簡單的黑色一字肩和牛仔褲, 長髮被隨意地攏在耳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不對稱的鏈條耳環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垂進鎖骨窩。面前那杯長島快要見底, 撐著額, 指尖在手機上無聊地划著。

全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淡,直接掐死了無數棵想要上前搭訕的苗兒。

真是和從前一點也沒變。

她看了會, 從酒櫃裡拿了瓶伏特加走過去,往裴枝旁邊空位一坐, 笑眯眯地問:“美女一個人啊?”

在裴枝出國後, 她們之間並沒有斷了聯絡,所以再見面的時候, 連寒暄都不需要, 該怎樣還是怎樣。

裴枝聞言偏頭, 同樣打量起兩年沒見的許挽喬。西海岸美式t恤,破洞熱褲, 比起大學時甜中帶點酷, 如今當了酒吧老闆娘, 身上那股勁兒又變得不一樣了,說不出的感覺。

歡呼聲變得翻江倒海,氣氛更熱。溫寧欣卻不再給回應,幾步走到兩人面前,什麼也沒說,先自罰了一杯酒,神情有明顯的放鬆。

許挽喬朝調酒師要了個空杯,給自己倒滿一杯,沒繼續和裴枝插科打諢,“小公主說影棚不放人,得過會兒來。”

裴枝看著舞池裡的年輕男女,應該都是大學生,青春的荷爾蒙爆發熱烈。她很淡地笑,“覺得沒意思。”

然後話題又繞回助教那事,“不樂意?”

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連著響了幾個電話,是她的經紀人。但她都置若罔聞,打到最後,電量岌岌可危,撐不住自動關了機。

“嗯,和她的師哥,長得不賴,挺般配的。”

許挽喬瞧著她這副漫不經心的調調,嘖了聲,興師問罪起來:“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說一聲,不然落地的時候我說什麼也得給你整條橫幅,到機場給你接機去……”

裴枝回想起自己和辛娟為數不多的那幾次交道,發自內心地笑了下,“那挺好的。”

許挽喬邊給她倒酒,邊一臉你就敷衍我吧的樣子看著她,“那還走嗎?”

裴枝指腹磨著杯沿,也挑眉笑起來,“是啊,一個人。”

但不妨礙兩人都是美女,靠一塊兒更吸睛了。

“知道挺多啊?”

溫寧欣也不避躲,摘了口罩,兩指輕點眉梢,朝人潮做了個敬禮的動作。

“你也不看看我這店開在哪兒,過個馬路就是咱大學,前兩天辛娟還過來喝了兩杯呢,要不是今天被導師抓在實驗室,走不開……哦,對了,她談戀愛了。”

裴枝搖頭。

裴枝聽笑了,把杯口朝許挽喬斜一點,示意她幫忙滿上,然後慢悠悠地答:“剛回沒幾天。”

“是麼?”

“聽說院裡想聘你回去做助教?”

聽到許挽喬還叫溫寧欣小公主這名兒,裴枝覺得好笑,她捏著杯託懶洋洋地轉了一圈,“嗯,咱倆先喝唄。”

助教、講師、教授……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沒意思。

不等許挽喬反應過來,溫寧欣就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穿過人群,姍姍來遲。饒是酒吧燈光再迷晃,還是有些眼尖的認出了她,頓時引發一陣不小的騷動,比dj還燥。

耳根終於清淨了,溫寧欣舒一口氣,卻在看見裴枝面前的那杯酒,皺起眉,“你剛出院就喝酒?被沈聽擇知道他得弄死我吧。”

裴枝抬眼看著她,“法治社會,別要死要活的,再說不是你約我出來喝酒的麼?”

氣還沒喘勻,溫寧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跟她順邏輯,“我約你出來陪我喝酒,是我喝,你陪……”

一旁的許挽喬突然打斷兩人,皺眉打量著裴枝,“住院?怎麼回事?”

溫寧欣聞言咬了咬自己的唇肉,懊惱一時嘴快。

而兩道目光所及的裴枝倒是波瀾不驚,指節隨意地敲了敲杯壁,帶點安撫地坦白:“受了點傷,沒事。”

“傷哪兒了?”

“左腹。”

“什麼傷?”

“……槍傷。”

最後兩個字隨著打碟聲震在許挽喬耳邊,她嘴巴張了又合,驚得有些說不出話。溫寧欣想自己當時聽到這訊息的時候,大概也是這表情。

裴枝見狀不以為意地拍了拍許挽喬的肩膀,“行了,好著呢,別擔心。”

許挽喬驟然回過神,又像是捕捉到另一個字眼,輕聲問:“那你和……沈聽擇?”

溫寧欣後知後覺自己那句話資訊量挺大的。

裴枝依舊淡笑著,點頭承認:“嗯,我們複合了。”

酒吧還是很吵,只有這兒陷入一陣微妙的氛圍。許挽喬喝一口酒,遲疑地盯著裴枝,問出了一直堵在心口的問題:“你和沈聽擇當年到底為什麼分手啊?”

打死她都不信裴枝那年說的,不合適。

他們兩個要是再不合適,那這世界上就沒有愛情了。

從入學軍訓那會兒,明眼人都看得出沈聽擇在追裴枝,以一種勝券在握的姿態,讓人根本招架不住。可就是這轟轟烈烈的一場,最後卻在一朝一夕中毫無徵兆地結束。

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在猜是誰甩了誰,可隨著兩人相繼出國,這個話題無疾而終。

裴枝也仰頭灌了半杯酒,垂眸,黑色大理石隱約映出她的輪廓,卻是答非所問的,“我奶奶去世了,那時候。”

又是一愣,紀翠嵐當初進醫院搶救那事,許挽喬是知道的,“對不……”

“我害沈聽擇出了一場車禍,”裴枝握著酒杯的手收緊,杯中微晃的液體有那麼一瞬像極了那年的血與淚,“分開是我們當時最好的選擇。”

前言不搭後語的幾句話,許挽喬其實沒太聽明白。她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相愛的兩個人非要分開,像是個歪理。

溫寧欣在旁邊聽著,適時出聲,很輕地感嘆:“但你們還是重新在一起了。”

裴枝嗯一聲,“忘不掉,那就繼續愛唄。”

不遠處夜場的氣氛早在不知不覺中高漲,無聲碰杯後這場情感局就算翻篇了。

溫寧欣終於捨得去碰自己沒電的手機了,她問許挽喬要了個充電寶,連上後很多條訊息一窩蜂地湧進來。

但她也只草草看一眼,又關掉,目光在周圍掃了圈,無趣地嘖了聲。

許挽喬睨一眼就知道她心裡的那點小九九,笑著嗤她:“你好歹算個……十五線誒,哪個明星像你一樣,到酒吧來獵豔?”

裴枝跟著笑。

溫寧欣不以為意地反駁:“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知不知道……”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舞池那塊突然傳來一道啤酒瓶碎裂的聲音,伴著女人的尖叫,幾乎蓋過了音樂。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許挽喬眉頭瞬間皺起來,連忙起身。

溫寧欣和裴枝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跟著過去。

因為突如其來的衝突,酒吧人群有一陣四散,但更多的是壓不住那點好奇心的人,隔了一米遠在圍觀。

而被厚重藍紫光包圍的舞池中央,玻璃碎渣到處都是,一個女人舉著半截啤酒瓶,頭髮亂糟糟的,眼睛嚇得發紅,兩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扭打在了一塊。有服務生想勸架,卻根本無從下手,稍有不慎,自個兒都可能會被牽連進去。

看見許挽喬過來,就像看見了救星,唯諾地喊了聲喬姐。

許挽喬點了點頭,讓他去叫保安。

服務生走後,人群也有眼力見地給許挽喬讓開一條道,許挽喬走過去。

那會兒dj已經識趣地停了動作,整個酒吧處於一種詭異的真空狀態,不算靜,有細微的竊竊私語聲和悶沉的拳腳聲,但眾人的呼吸都屏著,在看鬧劇。

許挽喬冷眼掃著一地狼藉,不輕不重的聲音插進這場混亂中:“要打出去打。”

就這麼一聲,帶著不加遮掩的厭惡,兩個男人倏地停住,齊刷刷地看向許挽喬,明顯都喝大了,打量的目光近乎赤/裸,笑著說:“呦,美女,這可不興多管閒事啊。”

另一人也吊著腔說:“這我們爺倆的事,和你無關,一邊玩去啊。”

許挽喬沒動,也置若罔聞,她指一記門口的方向,“你們在我的場子上打架,我不管誰管?要打出門右拐去打,打得就算只剩最後一口氣,你看我管不管?”

酒精在腦子裡咕嘟咕嘟冒泡,兩人消化完許挽喬的話,“你是老闆?”

許挽喬懶得跟這種人多費口舌,“我已經報警,你們這屬於擾亂治安,有什麼話,等會跟警察說吧。”

說完,她招呼保安過去,自己轉身要走,卻沒想到其中一紋花臂的男人會突然伸手,連拖帶拽地拉了許挽喬一把,“臭娘們,你報警了?”

周圍有人驚呼一聲。

許挽喬始料未及,被拉得踉蹌一下,沒站穩,手肘下意識地去找支撐,結果下一秒有陣刺痛從手臂傳到頭皮,緊接著傳來的是溫寧欣的低呼:“小心!”

局面因為突如其來的見血而僵住。

男人似乎被許挽喬手臂湧出的那抹鮮紅刺到,瞬間清醒,慌忙收回手,“你……我……”

許挽喬聞言低頭看了眼她剛剛撐的地方,昏暗燈光下,玻璃碎渣正似有若無地泛著光,再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已經被劃了道不淺的傷口,好像還有玻璃紮了進去。聲音都變冷,她深吸一口氣,扭頭對保安厲聲吩咐:“把人都給我看好了,一個都不許走,等警察來。”

保安應聲。

民警也確實很快到場,在調取完監控,瞭解清楚情況之後,把涉事的一女兩男帶走了。

夜場重新恢復熱鬧,人們繼續尋歡作樂,彷彿剛剛只是一場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裴枝?”

溫寧欣在裴枝面前揮了揮手,又叫了她一遍。

裴枝這才回過神,“嗯,怎麼了?”

“你發什麼呆呢?”

“沒事。”

話雖這麼說,但裴枝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年紀翠嵐去vz找她的臆想畫面。

也是這樣一場鬧事,也是一地玻璃。

紀翠嵐的死始終像根刺紮在她的心臟上,她以為過去了,可事實卻沒有。

過不去的。

那晚接近十點的時候,溫寧欣先走,她明天還有通告要趕。裴枝陪著許挽喬去醫院處理傷口,這種創傷有感染的風險,可大可小。

急診大廳的燈通明,光她們排隊候診的十分鐘裡,搶救室的門就開了一次又關。

醫生搖頭嘆息,家屬悲愴慟哭。

這注定是個不眠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