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雨天

那天下午, 氣溫零上五度,南城沒風也沒雨。太陽很好,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場夢。

車裡放著tinashe的《tch me rk》, 裴枝懶洋洋地支著手臂, 倚在車窗邊看沈聽擇單手打方向盤。等紅燈停下,沈聽擇就偏頭和她對視,然後一言不發地俯身,把她撈進懷裡親, 親到紅燈跳綠,親到後車按喇叭, 他才微喘著氣放過她。

放下手剎,踩油門出去的那一瞬, 沈聽擇目視著前方說, 裴枝,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讓人上癮啊。

裴枝笑著回,看你的樣子, 我應該知道了。

然後一路無話,直到車駛進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陽光被遮擋, 視野變暗。沈聽擇解了安全帶,直接把裴枝抱過來壓在方向盤上親。裴枝也沒抗拒, 只悶哼一聲就摟住沈聽擇的脖子, 任由車裡溫度飆升。

兩人抵死糾纏, 在新年伊始。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裴枝被放開, 沈聽擇搭著她的脖子往懷裡按, 呼吸凌亂。她默了一瞬, 輕聲啟齒:“我安全期。”

沈聽擇想也沒想地說不行,安全期不準。

裴枝低低地哦了聲,一動不動地趴在沈聽擇的肩頭,等到他緩過那陣,捋著頭髮坐回副駕駛,伸手拉下頭頂的遮陽板,對著化妝鏡補了個口紅,才和他一起下車。

過年超市裡人很多,一家三口隨處可見。哪兒都吵,打折促銷的聲音此起彼伏。

裴枝看著沈聽擇沉默地接起,情緒算不上是好還是壞,那頭說什麼他都只發出單音節的語氣詞,卻在最後要結束通話前叫住薛湘茹,“媽,我不出國。”

那一刻沈聽擇又只覺得滿足。

接著兩人又繞到日化用品那兒,裴枝拿了一瓶他家裡用的那款沐浴露。沈聽擇看見後笑,“喜歡這個味啊?”

裴枝點頭,“嗯,用慣了。”

裴枝沉默了近半分鐘,等煙燃到最後一口,她湊近唇邊,任由煙霧拍在她臉頰,再漫到身後沈聽擇的眉眼,不答反問:“沈聽擇,你怎麼回來的呢?”

然後裴枝就笑了,她轉過身,一雙微紅的眼睛對上沈聽擇,“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裴枝把超市買的菜往他冰箱裡塞,滿滿當當的,然後問沈聽擇晚上想吃什麼,她做。

就這樣一輩子吧,他想。

直到中途進來了一通電話。

和那些接個吻都臉紅的女生不一樣,她直視性,也享受,渾身都帶勁得要命。

於是那個晚上,兩碗蔥油麵被端上桌,兩人開著一盞不算亮的吊燈,有那麼片刻就像一對老夫老妻。

只是後來沈聽擇察覺到裴枝的情緒變了點,就像積攢了很久的東西在一朝一夕之間轟然崩塌。等吃完飯,他洗完碗走出廚房,就看見裴枝穿一件單薄的開衫站在落地窗前,肩胛骨輪廓清晰,指間夾著一根細煙。

攬在她腰間的那條手臂收緊,沈聽擇在她耳邊說傻啊,當然是坐飛機。

沈聽擇不想她太辛苦,就說下碗麵吧,裴枝說行。

是薛湘茹。

這話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說給誰聽。

冬季太陽落山早,等兩人結完賬出來,外面路燈已經亮了大半。沈聽擇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牽著裴枝,上車回家。

那一刻他要愛死裴枝這副樣兒了。

沈聽擇就推著購物車,緊緊跟在裴枝身後,看她蹲在貨架前皺眉比較兩瓶飲料哪種含糖更少,看她舉著一紮啤酒回頭問他買不買,看她面不改色地走到誠人擁品區,就像挑剛才那兩瓶飲料一樣挑了起來,完事後扔進購物車,還讓他等會放一盒在車上。

到公寓是六點,天空冷絲絲地飄起了小雨。

他看了會,走過去從背後摟腰抱住她,問她怎麼了。

兩秒之後她繼續:“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功夫說服他們,讓你來南城找我,又或者根本沒有說服。但是還看不明白嗎沈聽擇,我家裡多的是一地雞毛,尖酸刻薄的親戚,包括我爸,逮著人就會吸血。我媽在這,奶奶也在這,所以我這輩子可能最遠就到北江了,再遠的地方我去不了。你不一樣,你可以去地球最北端,也可以是最南端,只要你想。就算你現在可以為了我不出國,那就意味著我們之間的差距不存在了麼?沈聽擇,我們能談一輩子戀愛嗎?”

從前粉飾的太平被徹底掰開,揉碎,搬上了檯面。

昨晚沈聽擇沒出現前的那段時間裡,裴枝一個人想了很多。她想過那個點他可能被逼著在和家裡世交的哪個千金一起吃飯,也想過他如果失約,可能會在之後的某一天給她發來一條對不起的微信。

人人都高喊戀愛自由的時代,現實卻可以輕易地殺死一段不成熟的愛情。

客廳倏地靜下來了,窗外雨珠砸在玻璃上。

好一會兒後,沈聽擇抬眼看著她,“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是想說你配不上我,還是想說……分手?”

他閉了閉眼,才艱難地說出最後兩個字。

裴枝搖頭,聲音發顫也發澀,“沈聽擇,我不想和你分手,但是更不想你因為我捨棄什麼,去改變你本該的人生軌道……這不公平也不值得,我不想你將來後悔。”

不要他打碎自己只為和她拼合。

沉默的時間裡兩人都紅了眼,沈聽擇直視著她的眼睛,“那你說說看,我本該的軌道是什麼?是出國,還是跟一個完全不愛的女人結婚?”

無視裴枝啞然的表情,他又問:“裴枝,知道今天在超市,我想的是什麼嗎?”

裴枝看著他,睫毛顫動明顯。

“我在想,你什麼時候能到二十歲,也在想跟你買一套冬暖夏涼的房子,然後我們可以去很多趟超市,一點點把那個家填滿,到時候牆紙你想要粉色還是白色,冰箱裡是放蘇打水還是烏龍茶,浴室是裝淋浴還是浴缸……”

“沈聽擇!”裴枝再也忍不住打斷他,一顆心酸脹得要爆炸,聲音哽到極點,“我們才談了三個月……你現在覺得愛我愛得要死,但遲早會發現也不是非我不可的。”

是三個月,不是三年。

年少時的喜歡又有多少能善終的。

“可我這輩子就是認定你了!”沈聽擇的嗓音也啞,頓了頓他把裴枝扣進懷裡,“我不出國,是因為我可以在國內繼續深造,國內不比國外差。我不在乎你家裡有多糟,也會有能力幫你收拾爛攤子,我知道你現在不理解我怎麼就像個傻逼一樣非你不可了,但是裴枝,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窗外是荒唐又冷漠的城市,霓虹燈被雨水折散。

裴枝的視線也徹底模糊,她抓著沈聽擇背後的衣服,指節都泛白,過了很久很久才說:“沈聽擇,你今天說的話我會記一輩子的。”

有這句話就夠了。

沈聽擇伸手按住裴枝的腰,不給她一絲反悔的機會,扶著她的後頸吻上去。裴枝也踮腳緊摟住他的脖子回應,帶著一種引頸就戮的孤注。從紅著眼,再到紅著臉,兩人壓抑的情緒都在這個雨夜燒到了閾值。

那會兒才八點多,夜燈初上沒多久,玻璃被雨汽蒙上了一層水霧。裴枝看不清樓底的車水馬龍,只能看清沈聽擇被汗沾溼的額頭和眼睛。結束的時候外面雨已經停了,裴枝抱著膝蓋坐在沙發邊緣發呆,沈聽擇走過去問她怎麼了,她回過神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沈聽擇。

這注定是一道無解題。

-

年初五那天,暴雪初晴,裴枝跟著邱憶柳去了城郊的寺廟還願。

她們從大雄寶殿走過,在佛前虔誠跪拜,最後停在鼓樓前的菩提樹下。裴枝自認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往年都只有兩願。

一願奶奶長命百歲,二願母親餘生順遂,平安健康。

只是這一年,裴枝腦海裡多了一人的身影。

那個穿著火紅球服,又或是紅黑賽車服的,永遠意氣風發的少年。

周圍香火嫋嫋,她提筆——

願佛祖保佑,沈聽擇歲歲常安,萬事勝意。

走出寺廟,裴枝又去看了紀翠嵐。老太太喝中藥調理了一陣,整個人氣色變得不錯,只是頭髮花白得厲害。

“下次見著你哥,得謝謝他啊。”紀翠嵐拉著裴枝的手笑,她不知道邱憶柳和陸牧已經離婚。

裴枝也不拆穿,只點頭。

那天紀翠嵐的話特別多,從裴枝小時候的糗事講到現在,有時說說會停,像是發呆,但很快又自顧自地接上話。

後來是沈聽擇一通電話打來。

紀翠嵐看不清螢幕上的名兒,但估摸著能猜到,“男朋友?”

裴枝嗯了聲,紀翠嵐就笑呵呵地讓她快接。

裴枝也沒想避諱,就當著紀翠嵐的面劃了接聽。

電話那頭鬧哄哄的,但一陣窸窸窣窣後靜了下來,沈聽擇低啞的聲音傳過來,“吃晚飯了嗎?”

“吃了。”

“在哪啊?”

“奶奶家。”

沈聽擇像是思索一會,“我喝酒了,你來接我好不好?”

裴枝知道他今天和要好的幾個一中同學組了局,她瞥一眼已經看上電視的紀翠嵐,沒拒絕:“地址發我。”

沈聽擇在那頭笑,“好。”

掛了電話,不等裴枝開口,紀翠嵐先擺手,“快去吧,奶奶要看電視了,八點半,正好。”

裴枝聞言便不再說什麼,按著沈聽擇發來的定位叫了輛車。

她趕到的時候,剛過九點,包廂裡氣氛高漲。

沈聽擇坐的靠裡,外套搭在椅背上,就穿一件黑灰漸變的毛衣,低著頭在玩手機。旁邊一圈人裡裴枝只認識周渡,也是他第一個發現到門口的裴枝。

周渡見狀笑著推了推旁邊的沈聽擇,附耳和他說了兩句話。然後裴枝就看見剛才那個對什麼都一副冷淡樣兒的人抬起頭,唇角笑意明顯,呲啦一聲往後推開椅子,往她這兒走。

於是包廂裡的喧鬧也像被按下暫停鍵,所有人都跟著看過來。緊接著響起的是靠門那個寸頭男生“我靠”一聲,“擇哥,你這過分了啊!幾個意思啊?”

沈聽擇懶得理他,用指腹貼了下裴枝的臉頰,“冷不冷?”

裴枝搖頭,轉而問他:“喝了多少啊?難不難受?”

她之前算是發現了,沈聽擇這人喝酒不上臉,哪怕是喝醉,他也能臉不紅心不跳。

“沒多少,不難受。”沈聽擇又說等我一下,往回拿起自己的外套,一點不留戀地朝在座的人揮手,“你們慢慢玩,先走了,賬算我的。”

周渡帶頭起鬨,嗤他趕緊滾蛋。

沈聽擇也不惱,笑著摟著裴枝走出包廂。

等兩人走後,坐周渡左邊的一個人突然拍著腦袋啊了聲,周渡遞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過去。那人就搭著周渡的肩膀,聲音壓低了說:“剛剛擇哥那女朋友,是不是很眼熟?”

這下週渡就懂了,他不置可否地哼笑,“好像有點。”

那人沉思半天,像是想到什麼,沒忍住罵了句髒,“唉,是擇哥之前手機上那個啊?”

沈聽擇的那輛庫裡南就停在樓下。

裴枝高考完就拿到了駕照,但沒碰過這種車型,琢磨了一會兒。

等上路已經是十分鐘後,沈聽擇就懶洋洋地靠著椅背看她,電臺裡在放著午夜情歌,車窗外是一掠而過的昏沉夜色。

沈聽擇突然意識到,他最愛的女人在開他最愛的車。

值了。

裴枝一路開到沈聽擇小區附近,沒急著拐進去,而是在路邊那個便利店門口停了車。沈聽擇問她幹什麼,她只撂下一句等著。

她開了雙跳,解安全帶下車,沒一會手裡就拿著杯溫水和一袋牛奶回來。

沈聽擇挑眉看她,“我沒醉。”

“解酒沒說非得醉,”裴枝遞到他面前,眉眼低垂著說:“有酒味。”

沈聽擇嘖了聲,“嫌我?”

裴枝剛要說沒,脖子就被勾著,和沈聽擇額頭相抵。男人溫熱的氣息更加肆無忌憚,纏進了她的呼吸。

下一秒唇被覆上,沈聽擇給了她一個綿長又溫柔的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