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雨天
過了正月, 寒假在回暖的氣溫中收尾。
臨返校的前一天,裴枝在家收拾東西,沈聽擇發了條微信過來, 說有人要請她吃飯。
她問是誰, 他回周渡。
可一直到被沈聽擇接上車,裴枝也沒想明白,周渡請她吃飯幹嘛。
車裡的暖氣開著,裴枝就敞了羽絨服, 像只貓一樣蜷在副駕駛上,露出那張巴掌大的臉, 手支著腦袋,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 她看見塞在中控臺裡的半盒套。
外面的塑膠封膜沒撕到底, 還留三分之一要掉不掉的, 拆口被人整個扯開。
有種暴力的色情感。
她就這麼看了會兒,想起年初五那晚後來。
月光旖旎, 連窗外夜色都醉人,就是在這輛車裡, 座椅被放倒, 吻沒停,他們做了最溫柔的一次。靜謐的夜, 密閉的空間, 兩人身體碰撞的聲音都無比清晰。
像是察覺到裴枝的視線, 沈聽擇也看過去,然後就瞧見裴枝伸手, 兩指夾起方盒, 眼都不眨地往他兜裡一揣。他笑了, 偏頭看她一眼問什麼意思。
沈聽擇知道她是想問在車上做爽不爽。
沈聽擇抬頭給他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他就笑著聳肩,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
周渡就這麼看著,過了會出聲打趣:“儘管點,我請客,可千萬不能讓裴枝餓著肚子來,又餓著肚子走。”
穿過冗長的等位人群,裴枝總覺得這更像是一場鴻門宴。不能怪她這麼想,誰讓周渡從第一次見面,就有意無意擺出一副很瞭解她的樣子。
最後她還是選了鮮毛肚,沒理由,點兵點將選出來的。把選單給服務員後,裴枝看一眼微信,許挽喬問她明天什麼時候回學校,溫寧欣和辛娟已經提前到了。
沈聽擇把燙好的餐具推到裴枝面前,頭也沒抬地反問不然呢。
這種感覺實在不太好。
下午兩個字剛打完,她聽見周渡挑起話題,“你們倆明天一起走啊?”
裴枝聞言回過神,和周渡打了個招呼,被沈聽擇牽著走進去。脫外套、落座、扎頭髮,這些也都被沈聽擇無聲包辦。
甘拜下風的對視後,沈聽擇喉結滾動,溢位一聲悶笑,“爽到……想把命都給你。”
空調溫度有點低,沈聽擇就起身找了遙控,調高兩度。做完這一切,他才接過周渡遞來的選單,手臂搭著裴枝的椅背,挑了幾個菜問裴枝要不要吃,她說都行。
緊接著她又轉過頭來問,“爽嗎?”
周渡任由她微皺著眉打量,一副閒散的姿態,朝兩人招手,“來得正好,看看再加點什麼菜。”
周渡訂的是市中心一家網紅火鍋店,包廂,就他們三個人。
包廂裡光線明亮,周渡嘴角噙著淡笑在看她,瞳孔呈現一種類似玻璃彈珠的淺褐色。
那瞬間,裴枝腦子裡一閃而過劇烈的熟悉感。
耳邊喧囂被一點點屏退在身後,服務員已經領著他們停在了包廂門口。裴枝搖頭,門推開,她和坐在裡面的周渡對上眼。
“怎麼了?”沈聽擇握緊她的手,“要是不想吃我們就走。”
裴枝下巴微側,語氣漫不經心,就跟談論天氣好壞似的,“帶回北江用。”
話落沒幾秒前車一個變道,一記猛剎,裴枝被慣性作用帶著往前傾。髮絲散亂,遮得住她漸紅的耳根,遮不住她語調裡的輕嗔,“我才不要。”
只是那會兒裴枝正在糾結吃鮮毛肚還是牛百葉,沒有注意到兩人的舉動。
周渡感嘆一句有女朋友就是好啊,沈聽擇笑著嗤他別沒話找話。
那頭許挽喬發來一個ok,裴枝收起手機,抬眸不出意外地對上週渡的視線。短暫兩秒過後裴枝怎麼想也是怎麼問出口的:“周渡,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適時有服務員端著鍋底進來,大堂的嘈雜湧進來。
周渡靠在椅背上等了會兒,等到門重新被關上,他吊兒郎當地笑:“嗯……說起來算我單方面見過你。”
無視旁邊沈聽擇掃過來的目光,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毛肚往鍋裡涮,“在我表弟的草稿本上見過你的名字,有印象麼,周子行,附中比你小一屆的。”
裴枝的反應不大,但記得,“他啊。”
周渡嗯了聲,繼續道:“那小孩追你大半年,沒成,把自己搞的跟失戀了一樣,不吃不喝好幾天。”
裴枝點頭,也不知道在肯定周渡哪一句話。
那時候她高二,剛把生活掰回正軌。有天放學陳復來找她,還是他先發現了那封塞在她桌肚裡的情書,署名就是周子行。他笑她行情挺香,她懶得搭理,原封不動地扔進了垃圾桶。可小屁孩的喜歡不講分寸,熱烈又直白,後來情書和禮物變著花樣地出現,不到半個月,她們全班都知道了裴枝在被一個學弟追。
但裴枝一向不喜歡吊著別人,挺沒勁的。
“如果對他造成了傷害的話……”裴枝頓了頓,指腹磨著碗沿,“我很抱歉。”
話雖然這樣說,她面上卻沒有半分愧疚的意思。周渡直接看笑了,“你還真是……”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八卦兮兮地笑問:“周子行跟我說,你當時拒絕他的理由是你比較喜歡學習?”
說實話裴枝根本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就沒吭聲。
火鍋滾沸,包廂裡不算靜的,湯勺磕到鍋壁的聲音也格外清脆,沈聽擇抬頭瞥周渡一眼,“還吃不吃飯?”
周渡更樂了,“吃吃吃。”
飯局過半,裴枝的袖口被濺到幾滴油漬,她去了趟洗手間。
人一走,包廂就更空,打火機“咔嚓”一聲響也更清晰。周渡換左手夾煙,右手又撥開煙盒的紙蓋,問沈聽擇要不要。
沈聽擇沒要,只透過那片散開的煙霧看他,“你表弟這事,從來沒跟我說過。”
周渡見狀收回手,“你那會兒不是回北江了麼,管得著嗎?”
氣氛就這樣靜下來,煙霧也沉默地在飄。直到周渡笑著出聲,解釋:“不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裴枝壓根看不上他。”
又或者說,那時候的裴枝看不上任何人。
臨近高三,他們每次聯考完學校之間都會拉一張年級大表,統計高分段,尤其是附中和一中,暗戳戳地較著勁。美術生不考附加,一卷和文化生是一樣的,也算在裡面,所以周渡不止一次在大表上看到過裴枝的名字。
她的分數實在漂亮,英語發揮穩定,數學成績也完全不輸他。
也是那一年,附中的學生眼睜睜地看著裴枝從吊車尾,一點一點爬到了年級前幾,她的名字不再和那些汙言穢語掛鉤,後來還一度傳到了其他學校的論壇裡。
十七歲的裴枝變成了能站在國旗下發言的優秀學生代表,她穿著藍白色校服,扎著高馬尾,耀眼而閃光。
畢竟不是誰都有在廢墟上重建的本事。
周渡抽完最後一口煙,捻滅在菸灰缸裡,“換句話說,當時裴枝周圍多的是周子行,懂嗎?”
沈聽擇怎麼能不懂。
要是真的在那個時候去爭,他未必能贏。
他的女朋友有過不見天日的頹靡,但照樣能絕處逢生,讓人可妒不可欺。
裴枝很快去而復返,包廂裡的煙味也早就散乾淨,她沒感覺到絲毫變化。坐下時沈聽擇問她還要不要加點菜,她搖頭,說飽了。
快結束的時候周渡又敬了裴枝兩杯酒,說著一杯敬愛情,一杯敬前途的屁話,有點好笑。
晚上八點,夜風很大,天也烏沉沉的,是要下雨的預兆。
沈聽擇的車停在弄堂外面,裴枝習慣性地低著頭在走,突然頭頂一道閃電劃過,刺白劃破她腳底的影子。下一秒在雷鳴降臨之前,她的耳朵被沈聽擇捂住,整個人被攬進他的懷裡。
直到坐進車裡,裴枝才緩過那陣。
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見過周渡。
就在老城區那片的一個籃球場。
那會兒她剛看完心理醫生,整個人還是封閉的,陸嘉言怕她會做傻事,就經常連哄帶騙地把她帶在身邊,陪他打球是常事。
也是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前夕。
露天球場的照明燈時不時閃兩下,忽明忽暗,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周渡的球不小心砸到了坐在場外的她,他汗津津地跑過來道歉,說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
她只記得,周渡的身旁好像還站著一個人。
黑色護腕,白色短袖被汗沾溼,昏昧的燈光籠在他肩身,身段性感,手裡抓了瓶礦泉水,青筋明顯。很沉默的,一言不發,只在她看過來的時候,神情有不易察覺的鬆動。
還有他們的每一次擦肩而過。
細塵,潮溼空氣,不斷下沉的光線,手背輕碰的溫度,猝不及防的對視。
裴枝全想起來了。
二十分鐘後,車在小區樓下停穩。裴枝只解了安全帶,沒動。沈聽擇問她怎麼了,她就側過臉頭看向他,他的額,再往下。
是了,就是這雙狹長深邃的眸,看什麼都深情。
看她最深情。
沈聽擇不明所以地摸了下她的頭,勾唇笑道:“想什麼呢?又想跟我走啊?”
夜色跌宕到最濃,暴雨將至。
裴枝就這樣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你以前去過老城區打球嗎?”
頓了兩秒,她補充出一個具體地址。
沈聽擇聞言倏地愣住,視線飄了下,“怎麼想到問這個?”
轟隆一聲,驟雨終於落下,像野獸般又疾又猛。裴枝伸手捧住沈聽擇的臉,不讓他躲,“沈聽擇,我見過你,在那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