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咳。”

岸邊有人清了清嗓子, 寧虞驟然收回手,朝出聲的地方看去。

一人坐著木輪椅,雙手端放於扶手之上, 生一張與世無爭的溫柔面孔,氣質端方, 就是臉色蒼白了些, 一眼就能瞧出是帶病之身。

鼓樓中人都穿黑衣,因為黑衣不易弄髒,同樣的顏色, 在梟服身上顯得肅殺狠戾,在京半月身上又帶著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意,而唐擴卻將這樣深沉又單調的顏色穿出幾分含蓄的意味,如刀入鞘, 收斂鋒芒, 卻也讓人知道蘊藏極深,不敢輕易招惹。

唐擴膝上蓋著柔軟的灰兔毛毯,正笑眯眯道:“早知道出來的是你們兩個, 我就躲遠一些了。”

一隻青銅鸞鳥立足在他肩上,正歪著腦袋看著水中二人, 寧虞環顧一圈, 岸邊圍了一圈的銅鳥,正一眨不眨地注視他們。

青銅鸞鳥受唐擴所控, 是他的耳目, 說什麼躲遠一些, 其實分明是八卦得要死!

寧虞鬆了抓著京半月的手, 一頭扎進了水裡, 朝岸邊游去, 也借清涼的湖水去去臉上的熱。

唐擴作為監陣者,在境陣之外控制鸞鳥,那湖泊是其中一處出口,他其實能看見陣中人的行動和軌跡,早就知道出來的是誰,特意過來蹲點,沒想到是非禮勿視。

霍驚瀾堅定地點了點頭,下一刻就被寧虞一腳蹬回了湖裡。

“能捉住幾隻就看你們本事了。”

銅鳥撲飛,朝四面八方而去,隱進山林。

寧虞笑了一聲:“樓主這隨禮給得早了。”

三百隻鳥整整齊齊,一隻都沒落下。

寧虞站起身拍拍手:“拿去給樓主吧。”

之前這群鳥突然在山林裡到處飛竄,就跟屁股後面著火了似的,現在一個個乖巧的不行,姿態宛如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過馬路,而且排隊的隊伍還越來越長。

寧虞扭頭就看見湖泊裡一群哀怨得咕嚕冒泡的腦袋。

此時此刻尚在境陣中的鴟金宗弟子們,蹲在地上,看著一隻又一隻的青銅鸞鳥排隊在地上蹦躂,他們伸手去捉,卻怎麼也捉不住,眾弟子撓撓頭,一張張黑人問號臉。

霍驚瀾越品越覺得不對,他到了東面轉悠半天卻不見寧虞身影,一眼瞥見那湖泊時,他陡然想通其中關竅,狠狠磨牙,到東面尋人都是藉口,寧虞這是帶著人跑了!

鴟金宗弟子拖著所有被五花大綁的修士們穿越湖泊,離開境陣,他們從湖面探出腦袋時,就看見湖邊二人一站一蹲。

唐擴將膝蓋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無奈道:“眼下還能掏出隨禮,再過兩個月,我可是飯都要吃不起了。”

寧虞:“你說真的嗎?”

霍驚瀾翻身躺在石頭上,雙手交疊於胸`前,安詳閉眼:“小魚兒,我也想要五彩鸞鳥,你不給我,我就不起來了。”

玩家腦子裡飄過一行字——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

木盒只有巴掌大,上面用金粉繪著一團團花,紅底一襯,有些喜氣洋洋,寧虞轉頭就塞進了京半月的手裡,後者有些不解地望向他,寧虞卻不解釋,京半月只得先收好。

京半月站著,垂眼看寧虞蹲身在他面前,將新捉的一隻銅鳥栓在一條長繩上,繩子的另一頭就牽在京半月手裡。

唐擴哭笑不得接過京半月遞過來的繩子:“好吧,待出了陣盤,你可要記得來找我討彩頭。”

上岸後,寧虞掐了訣,就將一身的水抖落乾淨,他一扭頭,京半月還是那副溼漉漉的模樣,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衣襬落下的水都串成線了。

京半月一愣,原來彩頭不是按門派給的。

慣會裝,裝一副連小小妖法都不會的樣子,寧虞心裡覺得好笑,手指微動,將對方身上衣服弄乾。

二人行至唐擴面前行了禮,唐擴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紅漆木盒塞到寧虞手裡,說道:“趁他們還沒將我打劫光,先給你,不然等大比之後的結緣禮,我怕是一分錢都掏不出來了。”

鴟金宗弟子:師兄你何必呢?

唐擴笑著搖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個圓形木盤,上面刻著複雜的文字和看不懂的符號,懸浮於木盤之上的虛景正是腳下這片山林的縮影。

沒人看清他手中動作,等唐擴放下木盤時,每個人都覺得天旋地轉,如入陣時那樣,周圍的一切都轉出了虛影。

“陸號陣盤已成功解開,達成通關方式【媽媽,我躺贏辣】,無玩家獲得勝利,下面進行副本結算,部分參與玩家將獲得成就【舞娘火辣辣】……”

正在燈州喧鬧之處,車水馬龍,來往行人摩肩接踵,幾乎每一間店鋪的屋簷下都掛一個小小的錦囊,裡面裝一粒金豆子。

三月十四,遊神節,民間傳言遊神節時,眾神相約同行,共遊人間,百姓以錦囊攢金掛在門口,財神爺路過時碰了你的錦囊,能保你來年財運亨通。

這會兒才是晌午,已經熱鬧非凡,而晚上舉辦的遊神會才是節日裡的重頭戲。

鼓樓修陣法傀儡,它不同於其他仙門都有落腳的山或者谷,還能找到大門,鼓樓除了門內弟子,幾乎無人知曉進入的方式。

二人出現在某一處小巷子裡,腳下是一個紅色的圈,想來是鼓樓的傳送陣法,沈抱枝等人估計還在陣盤之中,因而並未傳送出來。

小巷子裡一群穿著鼓樓玄衣的弟子正圍坐在一起看一面傳影鏡,只有一個人托腮坐在石階上打哈欠,兩頰豐潤,眼神清澈,是個豆蔻年紀的姑娘,她合上嘴,有些愣愣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兩個人。

少女連忙起身,喊了自家師兄們好幾聲,都沒人應她,腦袋湊一塊兒看得相當專注,時不時發出嘎嘎大笑。

寧虞也好奇地探頭去瞧,畫面中還是之前陣盤中的山林,裡面的青銅鸞鳥氣焰囂張,群起攻擊弟子們,被追的弟子抱頭鼠竄,哭爹喊娘。

寧虞:……

怎麼這個陣盤的畫風這麼不一樣?

“這是哪一盤?”

有弟子立馬接話:“這是第一號啊,這會兒看第一號的人最多,笑得我肚子痛。”

“監陣的不是唐樓主嗎,這鳥兒怎麼這麼生猛?”

“不是啊,監陣者每一盤都不一樣,這一盤是鴟金宗霍宗主,你怎麼這都不知道?”那弟子扭過頭,然後望著寧虞,傻了半天。

寧虞一聽鴟金宗,心下了然,宗主霍岡性格強勢且脾氣火爆,能幹出這事兒實在是不奇怪……等等,他們能看見陣盤中的景象……

所有弟子紛紛站直了身,朝寧虞行禮,喊一句寧師兄。

【三百六十五爪魚:我草我草我草,名場面當事人!我願稱之為望穿湖水那一眼!】

【聽風是風:點菸的手微微顫唞,咱們樓主真是……哎……他要是不在……】

【新疆炒米粉:指不定就少兒不宜了,禁播禁播禁播!】

寧虞:……

“是鼓樓的仙君嗎?”

一個抱著女童的年輕男修從紅圈中走出。

鼓樓弟子們在此處就是接待各方來客入樓,領頭的弟子就是名為「聽風是風」的玩家,他身後有弟子將男修引到另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青蛙狀的法器,眼睛一大一小,腿一長一短,醜得有些令人矚目。

弟子拿著法器靠近女童時,孩子險些給嚇哭了,抱著她的男修一直柔聲安撫,拍著她的背。

【三百六十五爪魚:靠,差點又嚇哭一個,我真的無語了,這玩意兒到底是誰做的,製作人睡得著嗎,反正醜得我睡不著啊!】

【新疆炒米粉:之前那個蛙壞了,這個還是我熬夜通宵臨時趕的,湊合湊合算了。】

女童和男修各截下半根的頭髮,放進法器口中,青蛙嚼吧嚼吧,然後衝著弟子打了個大聲的嗝,開始盡職盡責地播報:“浙是她蝶兒!嫩個是他閨綠兒!親蝶兒親閨綠兒!”

【三百六十五爪魚:你家鄉方言?】

【新疆炒米粉: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裡面零件卡了。】

女童和男修是玉屏宗的人,他們各領了一塊兒銅牌,弟子牌和親眷牌,持有弟子牌可參與大比,而親眷牌只可觀賽。

聽風對於炒米粉的技術已經見怪不怪,這人什麼時候能做出正常東西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收回目光,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偏頭看了一眼寧虞身後的人,禮貌道:“還請妖君朝前一步。”

京半月站到寧虞身側,與之並肩,聽風將紙包拆開,裡面是一些瑩瑩發光的粉末,他蹲身,將粉末吹開,寧虞突然明白那粉末是要作何用,忙開口解釋:“我們還未籤婚契……”

飛粉在二人手腕間閃動,紅繩漸漸顯露出來。

寧虞愣住,只有半根,懸在京半月左手上,就壓在佛珠之下,紅繩另一頭是斷的,垂落在他手背上,尾梢微微晃盪,分外刺眼。

只有天道所認可的婚契才會有紅繩,為什麼京半月手上會有,還是半截……

原來他簽過婚契。

這下聽風也愣了,他也不懂為什麼紅繩還可以只露半截,但是明顯寧師兄說的是對的,二人的婚契未籤,他有些為難,京半月畢竟是妖,怕是不好通融。

寧虞從對方手腕上收回目光,冷靜道:“我有……”

京半月突然開口問道:“妖族的族印可否為證?”

聽風點頭:“可以,修士有修士的規矩,妖族有妖族的傳統,只要能證明二人關係均可。”

京半月轉過身,抬手攏一把寧虞的頭髮,將他冰涼的髮絲握在手中,低聲道:“寧虞,低頭。”

寧虞垂首,耳朵一熱,是對方的手碰了上來,輕輕壓了一下他的耳朵。

聽風忙湊上去看了一眼,寧虞右耳後是正紅一枚妖族族印,色如血,從肌膚底下滲出來,辨不出是什麼族,但是形狀複雜精緻,有些像古文。

京半月抬起拇指擦過那處的肌膚,族印微微發亮,與他呼應。

妖族重視血脈傳承,古老族群大多不與外族通婚,為了保證血脈的純正,會在族人身上打上烙印,上古時期沒有烙印的族人會被視為混血或是賤種。

大陸萬靈生長,妖族也逐漸開始與外族通婚,族印在後來便有了其他意味,甚至於外族也可以擁有,如同妖族某一族群的認可。

攜此印者,與吾族同根同心,福德共享,罪責同擔,為其助力者,銜環以報,擾其安寧者,雖遠必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