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霍驚瀾本想將雙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 由於右手包紮成了粽子,這喇叭只圍了一半,他喊道:“兄弟要幫忙不?”
花露水喜極而泣, 恨不得原地化作灑淚噴泉,他一邊旋轉一邊激動回道:“大哥, 幫幫忙, 給我捆起來就行,我已經轉得腦殼發暈了……”
“好!”霍驚瀾接著喊:“你是蜉蝣谷的吧,陣盤之中都是競爭對手, 要幫你的話,咱是冒著輸了比賽風險的。”
花露水隱隱覺得事情苗頭不對,他一個蜉蝣谷的摳腳菜雞難道還能給這群扛刀大漢帶來威脅嗎?有沒有搞錯,光人數上他就輸了好吧……
霍驚瀾道:“打個商量啊, 在出陣盤之前, 我們給你捆上,雨停之後拖……揹著你走,等出去以後, 你就隨便送點蜉蝣谷的草藥給我們吧。”
花露水嘴角抽搐:“您要不直接開價吧?”
霍驚瀾張嘴就來:“淨心果三百枚,山裡藥郎兩擔, 止血散八百瓶, 金銀草……金銀草就來個兩畝地吧。”
隨便送點?你這叫隨便送點?
他還沒完,轉頭和師弟們嘀嘀咕咕:“還有啥來著?”
鴟金宗弟子:怎麼了這是,這哥們兒怎麼突然想不開了?
花露水在悽風苦雨中含淚道:“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為舞蹈藝術獻出生命!!”
寧虞無語地用手蓋住臉,銅山流氓宗,絕不是浪得虛名。
花妖能有幾個家底,若是要賠禮,也是寧虞出。
他鬆了那弟子,抬手勾住寧虞脖子,衝京半月露出兩排雪亮的牙齒:“我比小魚兒大,算他兄長,你得喊我一句哥或者……”
嗯,長得也很辣,眼淚不爭氣的從嘴角流了出來……
鴟金宗弟子:不至於兄弟,不至於,真的……
寧虞腦中亂了一瞬,他想起之前識海里的花樹,還有對方望著他的眼神,神魂觸碰時的心顫,種種都讓他心緒不穩。
京半月望著他那隻粽子手,認真道:“霍師兄,傷你之手,是我過失,若師兄想要賠禮,可告知於我。”
寧虞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應聲,朝著對方走去。
清秀師弟第一個舉手, 積極發言:“毒毒毒, 師兄別忘了蜉蝣谷裡的百毒谷, 暗器上用得著……”
霍驚瀾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腦子靈光, 不錯, 鴟金宗有光明的未來!
霍師兄又開始朝著花露水加價:“九泉水隨便湊合兩缸就行,你們百毒谷新出的那個毒粉,據說老好用老毒了,叫什麼來著?”
清秀弟子第一個舉手,準備又是一波積極發言,嘴巴一張「嫂」字還沒喊出口就被霍驚瀾眼疾手快地一把掐住兩頰,兜了一嘴的風。
眾人聽見那個陌生的聲音,紛紛回身,看見不遠處的黑衣男子後集體倒吸一口氣,看樂子看得太投入,忘了寧師兄的道侶還在這裡。
京半月道:“寧虞,我有話與你說。”
花露水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能被氣得仰天吐血,新毒粉是百毒谷全體玩家聯合開發的新產品,指甲蓋大小的粉塊就值一箱刻花的金裸子,什麼叫來兩斤,你當菜市場買菜呢!你怎麼不去搶啊!
他面朝青天,喊得幾乎破音:“別管我了!”
霍驚瀾瞥他一眼,這會兒怎麼這麼不機靈,鴟金宗怎麼也算寧虞半個老家,這種時候當然是得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啊對!”霍驚瀾一拍腦門:“老子要你的狗命,來兩斤!蠱蟲就不要了,那玩意兒使不來……”
霍驚瀾一聽賠禮,本能地張嘴又要開一列單子,寧虞面無表情地抬腳踩在他鞋面上,刀修面色有一瞬扭曲,然後青著臉閉上嘴。
邊上弟子補充:“老子要你的狗命。”
“寧虞。”
【老子大刀四十米: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我知道我知道,讓我來預言!寧師兄,我的腦汗我的心,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器官都在宣告著,我宣你——(1)】
【哥有老婆:不不不,他應該一把將寧師兄推在牆上,捏住他的下巴,紅著眼說,和霍驚瀾斷了關係,命都給你!】
【擊劍退退退:能不能把樓上全部叉出去?什麼玩意兒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都給我退退退!】
寧虞:……
他身後的一堆鴟金宗弟子明面上紛紛給二人留出空間,轉頭繼續欣賞外面的人鬼哭狼嚎地跳舞,實際上一個個都提溜起耳朵,只恨耳朵不能長在後腦勺上。
寧虞站在京半月面前,袖下的手莫名有些焦躁地攥緊又放開。
他不會……不會要在這裡袒露心意吧,這兒人那麼多,不合適吧。
寧虞知道自己是很受攻略型玩家歡迎,但他一開始答應與京半月結緣本就不是為情,而是各取其利,若是京半月喜歡他,那就麻煩了。
想到此處,寧虞揮手拉下一道隔音結界,深吸一口氣,抬眼直視對方:“你說吧。”
京半月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嚴肅模樣,難得有些愣了,思索片刻後有些凝重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燙傷他的手,毒發時,我有些控制不住,你……莫要生氣。”
寧虞又等了一下,卻發現沒下文了,對方只是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著,抿著唇,像是有些緊張。
寧虞道:“我沒生氣,陣盤外就有蜉蝣谷的醫修,徐谷主也在,他的手傷不出三日就能好全,不會影響大比,你就是要同我說這個?”
京半月道:“不是,原本是想告訴你,陣盤之中,有境陣。”
境陣二字,醍醐灌頂。
寧虞偏頭思索,難怪雨是從地上倒流入天,難怪他摸不到鸞鳥,難怪陣盤之中多數人能聚集在一山之中。
境陣可以復刻一模一樣兩片山林,卻不能憑空捏造另一個空間,復現出來的場景存在於原本的世界之中,唐擴若將境陣懸於空中,則入陣者雖行走山林,實際上是倒掛天際而渾然不覺。
控陣者若是修為高深,甚至可以決定復現場景的虛實,山為實,樹為實,唯獨青銅鸞鳥為虛,看得見卻摸不著。
唯一沒有復刻的雨水,是從更高處落下,因此穿土而出,那是唐擴留給他們的一記提示。
寧虞抬頭望向京半月:“你何時知道的?”
“入陣盤時。”
那便是剛進來就發現了,寧虞想起對方識海的寬廣程度,也不覺得奇怪。
“進來之後一直躲在山洞裡?”
京半月點頭道:“火毒反撲,恐傷他人,惹來誤會。”
若想打破境陣,須得找到鏡面,他們得飛至空中,只是陣盤之中不僅壓制修為,對於御器的高度也有諸多限制,又該如何破陣?
寧虞正沉思,突然聽對面那人說了一句:“我帶你出去。”
寧虞問道:“你知道如何破陣?”
京半月頷首,望著洞外:“等雨停。”
這場雨沒有下太久,只是雨停之後,被雨淋過的入陣者仍在舞蹈,鴟金宗走出去以後見一個捆一個,將他們都丟在山洞裡。
躺在山洞裡的人累得說不上話,只有玩家正在腦電波進行舞蹈家交流大會,在一起嗷嗷哭,發言主題大概如下「唐擴你沒有心」「樓主今天對我虐身又虐心」「我失去的面子裡子,唐樓主你拿什麼還」……
“嗯?”霍驚瀾回過神:“你們寧師兄跑哪兒去了,誰瞅見了?”
一個體修正扛上被捆著還不斷撲騰的人往山洞走,回道:“寧師兄好像跟他道侶往東面尋人去了……”
山林東面有一方湖泊,湖水澄澈透亮,映著碧洗的藍天。
寧虞站在岸邊,京半月已經跨進水中,他轉身朝著寧虞伸出手,若是不知情的人在這裡,怕是會以為這一同沉進去的一雙人,是為殉情。
天為鏡,湖也為鏡,既然不能高飛去破真正的鏡面,不如另尋一道門,去往通天之道。
入了湖才發現根本沒有湖底,而是一口深淵,黑沉沉,如大魚張口,要將所有的一切吞進不見底的魚腹。
寧虞朝下游的動作緩了緩,皺著眉,他不自覺地咬了咬後牙,面容緊繃。
京半月遊在他前面,一身黑衣彷彿要和深淵融到一處,寧虞回過神時,已經伸出手撈住他的衣袖。
人遊於水中,衣物本就被流水拉扯,寧虞力道又極小,對方不應察覺才對,可偏偏他精準地抓住寧虞的手。
京半月像是知道寧虞在害怕,回過身看他半晌,那雙眼裡並沒有安撫的意味,卻帶著某種極沉極靜的力量,寧虞在那樣注視裡逐漸平靜下來。
京半月將人拉進懷裡,按著對方的後腦,讓他埋首在自己頸窩,而後朝著深淵而去。
下墜沉底之感異常明顯,寧虞心跳得極快,為什麼……因為那些糾纏不清的噩夢,那些縈繞心頭的恐懼,還是因為這個擁抱。
也有人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這樣抱著他,成為不見天日、不知光陰的死海中唯一的木筏。
下沉,也是上浮。
等寧虞重新吸進空氣時,京半月已經帶著他往岸邊游去,寧虞從他頸間抬起頭,第一時間卻沒去觀察自己是不是真的脫離了境陣。
有水珠滑過男人的側頰,寧虞抬手去按那顆水珠,也按住他唇邊的小痣。
京半月身體僵了一瞬,他轉頭看向寧虞,卻被點住眉心。
寧虞笑道:“是不是妖族都像你這般……”
他一時找不出一個恰當的詞。
是不是妖族都像你這般,長髮沾溼,斂眉望來時,千言萬語。
還是唯有你一人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