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泛酸
◎原來，他對芒果過敏啊。◎
林囈語拉車門的手指瞬間握緊了。
腦子空白了一秒, 像是卡殼了似的鬆開開門的手歪頭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絲波瀾都沒有，看著他的眉眼，沒說話沒回答。
葉寄朝懶散地笑了一聲, 拔掉車鑰匙輕飄飄落下一句：“有個調研, 所以就問一下，抱歉, 冒昧了。”
林囈語搖了搖頭, 又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才更準確。
葉寄朝看她在遲疑的表情, 心裡大概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壓著即將揚起的嘴角, 拔掉鑰匙下了車。
還沒成。挺好。
他開了車門, 又拐過去給正在發呆的人開，手背擋著車頂，低眸看著她, 略顯陰暗的狹窄空間中, 林囈語雙手放在膝蓋上捏著手機坐在副駕駛上, 坐姿跟小學生似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寄朝揚起唇, 說：“走了。”
林囈語偏頭看他, 跟人擦身而過下了車說了聲謝謝, 跟著他一同上去。
上去之後才發現這棟大樓大概是個行政樓, 裡面挺多正在穿著工作服妝容得體的職場精英，來來往往的，好幾個人端著咖啡往各個辦公室內走。
她忽然有些後悔, 應該換一件起碼正式的衣服出來的。
手機都沒拿穩差點從手掌心中脫落在地上。
“嗯你隨意。”林囈語忙的說。
“阿滿你在學校嗎？”
別人在工作，她拿著遊戲機也不太好。
林溫說一般，就是不好吃的意思。
手機的響聲打破了她的思緒，手機上顯示著陳識山的名字，林囈語看了一眼，站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
等跟他進了辦公室, 林囈語坐在一旁椅子上, 葉寄朝關了門，把旁邊百葉窗也拉下來了。
室內很安靜。
葉寄朝朝著她的方向轉了一下面前的電腦，抬頭很淡定地看她，不緊不慢地說：“要開始了。”
“哪個海鮮店？”林囈語問。
隨後又想，他們公司應該可以招到一個更專業的翻譯才對。
“無聊的話可以玩一會。”
因為是葉寄朝，他擁有會調動她情緒的能力，讓這次工作顯得私人情感太多，也是她本人覺得自己不夠專業。
“還好。”林囈語說。
他的聲調不高不低，響在耳畔的嗓音很沉，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正經地叫了她的全名，讓林囈語有些下意識的抖，心裡某根弦跟著緊繃了一瞬。
她把這歸咎於這次的人是葉寄朝，如果對面是他們公司，林囈語拒絕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朋友，她不會這麼緊張拘束。
“嗯，我好了。”
“這樣會好點。”葉寄朝說。
此時傍晚，能看到遠處大片夕陽，雲彩也被燒成紅色，碩大的落日掛在天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下落。
林囈語猶豫了一秒，害怕出去太久耽誤工作，還是接通了。
“就是平安路那家，你去過嗎？”
“不用。”葉寄朝看著她，說，“估計還要一會兒才開始，我要先處理一下工作，辛苦你等一下。”
林囈語看到葉寄朝就坐在他旁邊很近的地方，鍵盤的噠噠聲響持續不斷。
林囈語忙不迭地跟對面陳識山草草說了句結束語，結束通話了電話。
寂靜的氛圍會使人的聲音不自覺壓低，她的聲調分貝很低：“沒在，在外面，有事嗎？”
也可能是臨時需要，所以才找上她？
林囈語坐在椅子上，葉寄朝敲著電腦，又把旁邊放著的遊戲機遞給她。
冷不丁的聲音響起，林囈語倏然抬頭看他：“啊？”
接著往四周看的動作，林囈語餘光往他身上看了幾眼，不知道在看什麼，他一直皺著眉，手機裡的訊息響了好幾聲，也沒見他拿起來看一眼。
辦公室內的氛圍比較嚴謹，林囈語腦子裡也只有一會要好好翻譯，出現什麼岔子可能會影響他工作。
林囈語盯著那片落地窗看，從這裡，幾乎能看到大半個崇京的繁華風景。
本應被高樓覆蓋而陰暗的地方被天邊光線照亮，高樓大廈之中的道路也被投亮，人來人往車來車去，林囈語來了崇京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站在37樓看樓下的世界。
又問他：“需要我做會議記錄嗎？”
桌面上被放了兩杯溫開水，葉寄朝坐在她對面，想了想，又把椅子拉過去，坐到了她旁邊，兩人中間形成一個直角的位置。
林囈語點了點頭。
只是沒想到葉寄朝說的翻譯是真的如此重量級的專案。
“林囈語。”葉寄朝忽然打斷。
“啊……那就算了。”陳識山又問，“哎對了，你之前是不是問了要領養小狗的事兒？你住在學校不太好養，不介意的話可以——”
葉寄朝開了電腦，林囈語還有些緊張，以往也幫人做過翻譯，是她出去玩遇到不懂中文的法國人需要交流的時候，跟現在又完全不一樣。
葉寄朝看向她說：“不用，我結束了，在這裡接就好。”
林囈語想起來了：“是叫宜家鮮的嗎？之前去過了，不是很好吃。”
“沒，剛去了花店一趟，就想著晚上要不要跟姐姐一起去吃個飯，聽說最近開了一家海鮮店，想到姐姐不是喜歡嗎。”
“我要給你打字出來還是念給你？”林囈語小聲問他。
葉寄朝看她有些緊張，眼睛裡都帶著小心謹慎，下巴繃緊，渾身都拘著，嘴角扯出一個幅度很小的笑容說：“不用緊張，念就可以了，只是一個小會議而已。”
林囈語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過了差不多兩分鐘，電腦裡陸續出現了好幾個人的頭像，林囈語掃了一眼，認認真真聽著他們的發言翻譯給葉寄朝。
裡面有特別多的專業詞彙，林囈語忽然慶幸她因為做事想要做到盡善盡美，學得比較精通，從交流中，能夠知道他們此時在探究一個關於精進飛行器改造技術的談話，葉寄朝說出中文她翻譯給對方，很多時候聽不懂在交流什麼，只是從電腦中幾個法國人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葉寄朝的建議使他們很滿意。
記憶中的天之驕子，如今也成為某個專業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他變得更好，也跟她更遠了。
林囈語在想，如果不是因為他想要她幫忙，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能跟他產生些許交際。
兩個半小時會議結束，那邊男人看著他們有些欲言又止，剛在談論時，便有好幾次都只是眼神奇怪地看著他們，最終也沒止住了自己的好奇，興致勃勃地問：“zhao，tu as regardé la traduction à coté de toi， c'est ta copine”
譯：朝，你一直在看旁邊的翻譯，她是你女朋友嗎？
林囈語驟然停頓了兩秒。
葉寄朝沒聽到旁邊的小翻譯回答，才不解地歪歪腦袋看她：“他說了什麼？”
林囈語沉默了一陣，面不改色回答：“他問我是不是你朋友。”
葉寄朝盯著她兩秒，瞭然地點了點頭，又問：“上半句呢？他好像，說了兩句話。”
林囈語張了張唇，遲遲說不出話來。
*
結束了工作之後已經晚上六點多了，整棟大樓很多部門都已經下了班。
林囈語跟葉寄朝坐電梯下了樓，狹窄逼仄的空間中，燈光從頭頂往下照射，電梯裡的數字一個個跳躍不停。
旁邊葉寄朝看了眼盯著數字看一直沒說話的林囈語，纖長的眼睫如同蝶翼往下印出一道剪影，辦公室有些熱，外套此時還被她緊緊抱在懷裡沒穿上，裡面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小短衣，葉寄朝目光落在人的肩膀處，他站在側後方，目光落在女孩流暢漂亮的肩線上，低眸，語氣仍然沒什麼波瀾說：“這麼晚了請你吃飯吧，可以嗎？”
她不太喜歡電梯裡這種密閉的空間，更別說身後還站著葉寄朝，林囈語站在原地呼吸都繃緊了，她有點喘不過氣來，耳畔好像又可以感知到另外一個人有規律的呼吸，他一直沒吭聲，冷不丁的低沉聲線從頭頂落在耳畔，林囈語歪過頭，下意識要拒絕。
“不——”
葉寄朝像是沒聽到她張口，調子懶懶地說：“我還沒吃，剛好有人跟我一起了，有什麼推薦嗎？離開兩年這邊好像變了很多。”
林囈語無話可說，想了想建議道：“我記得這邊有一家挺好吃的特色餐廳，你可以嚐嚐。”
“是嗎？”葉寄朝挑了挑眉，“我開車，你帶我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後一句話讓這一句簡單的推薦顯得有些奇怪。
不回答人不太禮貌，林囈語還是嗯了一聲。
餐廳是一家新開不久的，但廚子大概是從哪個知名餐廳高價挖過來的，很多道菜她都很喜歡，定了包間進去之後讓林囈語挑選了幾個她覺得好吃的菜，認真想讓葉寄朝嘗一嘗。
這是家適合聚餐時來的餐廳，之前林囈語跟學校其他部門聯誼的時候來過一次，此時只有她跟葉寄朝，她看著碩大的圓盤桌子，她開了門之後下意識坐在了靠近門的地方，而葉寄朝，跟她貼在一塊坐，整個包間的桌子都顯得有些空，十二個椅子只有兩個坐了人，坐在一起的他倆像是蛋糕的其中一小塊。
林囈語看他落座，下意識歪頭看了他一眼，反應有些慢。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林囈語自認為不會跟別人靠得太近坐，更何況還是異性。
又想到國內外的文化差異，或許是習慣了一時之間沒改過來，他坐下了之後再站起來才是真的尷尬又突兀。
她歪頭看了他一眼，作為一個東道主似的給他選晚餐，捏著選單詢問他的口味喜好。
“你喜歡甜的嗎？”
葉寄朝盯著林囈語。
她今天穿的很休閒，上衣緊身的吊帶用類似棉麻的繩子綁著，似乎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脖頸掛了一個沒裝飾的素鏈，沒化妝，沒劉海，露出乾淨的額頭與漂亮的纖眉，素顏也很好看。
歪著頭看他，眼神很認真，不知道是不是很少跟異性相處，好像總是不敢跟他直視的樣子。
為了證明這個猜疑的準確性，葉寄朝少見地顯露了些許頑劣，盯著她的眼睛看，沒回應她的詢問。她的眼皮很單薄，有雙漂亮的丹鳳眼，眸色很淺，燈光照進去，在瞳仁中亮出一點。
他在心裡漫不經心數了三個數，林囈語就低下頭裝模作樣地繼續選菜了，低垂著眸，眼睫時不時輕顫，在躲避他直白的觀望。
“喜歡。”葉寄朝別過頭，眉目舒展，手指撈著眼前的杯子在手裡把玩，能看出心情不錯。
林囈語這才抬起頭看他，耐心詢問：“辣的呢？”
“不太吃，也可以嚐嚐。”葉寄朝學乖了，沒再逗她，掃了她一眼之後就移開了。
點完了之後，遞給了一旁服務員。
服務員出門沒多久，從外面路過一個個頭很高的黃髮女孩，扎著兩個馬尾辮，看上去古靈精怪的，大概是剛好開了門，人下意識都會因為周邊事情感到好奇，也就歪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葉寄朝側對著門，她一眼認出來了。
宋西尼很驚喜，嘴角上揚，叫了聲：“朝。”
“好巧哦，好久不見。”
葉寄朝側目，看到人走過來，抬眼看，說了聲：“好巧。”
“你之後還回英國嗎？我們研究小組沒你都沒意思了。“她有些沒精打采地說。
葉寄朝語氣清淡，好似沒有要跟她繼續聊下去的需要。
“不回了。”
宋西尼自顧自坐在另一邊，顯然很亢奮：“啊，看來下次比賽我們必輸無疑了，你可是我們隊的王牌。”
說完，宋西尼才好像看到林囈語似的，眼神在她身上掃著，指了指她，眼眸裡帶著詫異，一直繞到葉寄朝身上：“你們……你們是在約會嗎？”
葉寄朝站起身，禮貌地笑了聲：“外面有人叫你了。”
“啊……朝，你對我無動於衷嗎？”她湊過去低聲說，“我身材很好的。”
葉寄朝側過頭，沒讓她靠自己太近，手指扯著她的衣服把人扔給了門口的男人。
“管好。”
說完關上了門。
全程林囈語都沒吭聲，只是坐在原地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葉寄朝坐下，她才稍微回了神，低著頭目光聚集在攥緊的手指上，手掌心裡都出現了些許指甲留下的掐痕。
“以前的同學。”
林囈語嗯了聲。
葉寄朝沒有多解釋的意思，眼尾一抬，問她：“你們宿舍幾點的門禁？”
現在才七點多，林囈語說：“十點半，怎麼了嗎？”
葉寄朝點了點頭，看著她說：“十點半啊，還有三個小時。”
“那我可以慢慢吃了。”
林囈語不太敢跟他對視，即便抬著頭，眼睛也很多時候放在別處。
“都可以的，你不用送我，這裡打車挺方便的。”
葉寄朝改口，垂著眸攪拌著小碟子裡的醬汁，不輕不重地說：“那我快點吃。”
林囈語想說她不是這個意思，等到上菜的時候也沒敢表現出來絲毫急切想走的心思了，反而放慢了平常吃飯的速度，以來配合葉寄朝。
葉寄朝幾乎把每道菜都嚐了一遍，唯一沒有吃她特別點的那份芒果南瓜粥，用了一個南瓜的外殼，裡面溢滿了南瓜粥跟芒果，甜而不膩，對於她這種愛吃糖的人剛剛好，晚上喝粥也很養生。
林囈語看了好幾眼，也沒見他有絲毫想嘗試的念頭。
“這個很好吃，你可以嚐嚐，很甜的。”
葉寄朝看了一眼餐盤，又看了眼林囈語，手裡的筷子放下，問：“裡面是什麼？芒果跟南瓜嗎？”
“嗯。”
林囈語看到葉寄朝並沒有要拿起勺子的架勢，只是停了幾秒，輕笑著禮貌開口：
“抱歉啊，我對芒果過敏，大概要錯過這道好吃的東西了。”
*
林囈語被葉寄朝送到了學校門口，大門口距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也是很巧，在這段距離中，天空雷聲乾巴巴地轟鳴了好幾聲，陡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勢迅猛，讓人來不及反應。
旁邊幾個剛從圖書館回來的人感知到下雨，已經開始撒腿往宿舍跑了，只有林囈語保持著原來的緩慢的速度，在道路旁邊一步步走，外套還被勾在臂彎處，雨水跟面板相撞，冰得發疼。
一直走到宿舍門口，全身都溼透的，走一步腳下都要有一個溼印子。
林囈語甚至沒往裡面走，直接去了浴室沖澡，衣服也被扔在了一旁水盆裡，溫熱的水襲去冰涼到沒知覺的面板，她才逐漸恢復過來，身子沒有剛才顫唞得那麼厲害了。
浴頭流出來的水衝擊著頭頂，水從額頭順著鋪滿整張臉，林囈語有點睜不開眼，低著頭，躬著肩膀，身子縮了一下，手指捂著眼睛想：
原來，他不是喜歡吃芒果，而是芒果過敏啊。
披著浴巾從浴室中出來，撈起手機看，是葉寄朝給她發了個轉賬。
應該是太冷了，林囈語唇瓣有些泛白，燈光直直打下來，整張臉都呈現不自然的蒼白，她收了錢，像是木頭人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兩三分鐘，頭髮的水滴在螢幕上，她才捏了捏肩膀，沉了口氣，刪掉了他的好友。
結束了交易，應該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