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下午

上午在那個叫金圭寺的村子裡轉了一大圈,李雲覺得繞三靈的打卡之地,也不過如此,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漁村。傳說非常厚重,現實卻很輕盈,強烈的反差讓她有些失望。

楊蒼海曾經來過這裡,節日的金圭寺,與印象中的平時相差不多。有心理準備墊了底,他就不象李雲,沒有什麼失落的感覺。

大衛和李海興致勃勃,在村子裡的房屋農舍,瓜棚果園,花叢樹下,地頭水邊,把相機的鏡頭指上打下,拍遠攝近,左右開弓,快門摁得嘩嘩嘩的響個不停。

在村子裡的本主廟,李雲稍來了些興趣,裡裡外外看得很仔細。

本主廟的建築,看樣子可能有些年頭了,但是修葺一新,勾畫描繪,油漆鮮豔。廟裡供奉的本主神尊,卻是舊有的塑身雕像,常年被煙熏火燎,渾身上下黑黑黝黝,在昏暗的光照下,幾乎難以看出本色。

李海端起他的相機,啪啪啪的一陣狂攝猛照,閃光燈把廟堂和塑像閃爍得時明時暗。大衛有些文物攝影知識,趕忙上前制止李海的魯莽。他自己調大光圈照了幾張,回看了一下,搖了搖頭,走到李雲身邊問,這塑像臉那麼黑,他就是大黑天神嗎?

李雲眼睛繼續盯著神像,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你們看,這座塑像年久日長被香火燻得發黑,但他的手和臉黑得不一樣,手是燻黑的,臉卻是漆黑的,原本的顏色。關鍵是他的造型,六臂各持法器,戟,劍,索,鼓,血杯和念珠,額間天眼,上身袒露,兩腳踏蛇,和書上描寫的一模一樣。他就是古人傳說中的,大黑天神。”

楊蒼海隨著李雲的話語一一注目,果真是描述得絲毫不差,十分貼切,不禁對她的觀察細緻,記憶準確,又增加了幾分敬佩。

村子不大,可供觀賞,拍攝的景色有限,轉了一圈下來,李海便嚷嚷著催促去喜州。

楊蒼海開車從金圭寺朝北走鄉道小路,開到金河村折頭,上了環海西路。

汽車沿著環海西路一路順暢,但是剛剛進入海舍線公路,便有些堵塞。公路上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人流絡繹不絕。裝飾得紅紅綠綠,煥然一新的小馬車,坐滿了客人,得得得的跑得歡快。

人群,馬車多是朝著喜州古鎮的方向而去,那裡才是繞三靈活動聚集的地方。

汽車開到距離喜州不遠的一個十字路口,被徹底堵住了,靠路邊停了長串的汽車和小馬車。

楊蒼海依次靠邊把車停穩,“前面有個村子,肯定是哪個繞三靈的隊伍被堵住了,要是唱不贏的話,還認不得堵多久呢。”

大衛搞不懂,問為什麼要被堵住,他們要唱什麼?李雲和李海探頭張望車子外邊,沒有接大衛的話。

大衛又問楊蒼海,交通被堵住了,你們警察不管嗎?

楊蒼海一臉無奈,“平時肯定要管,這幾天不管,不能管,也管不了。”

大衛弄不明白,也理解不了,只會問為什麼為什麼。楊蒼海幾句話給他扯不清楚,索性不開口。

李雲扭頭對大衛解釋說,“這是繞三靈活動中的一個習俗,就是一支繞三靈隊伍經過途中的村莊,都要被該村的人阻擋刁難,攔下來對歌。雙方各推出最優秀的歌手對陣,見物唱物,聽話回話,隨機應變,靈活敏捷。唱得贏才能繼續前進,唱不贏就要一直唱下去。”

大衛又問,怎麼才算贏才算輸呢?

雖然覺得大衛問得有些幼稚,李雲還是賴心的解釋,“對歌就是鬥歌,你來我往,一問一答。回答不上來或者答錯了,就算輸。”

大衛哦了一聲,“我認得了,回答不上來就是回答不了。那麼怎樣才算是答錯了呢?”

這樣的問題李雲確實沒有興趣,但是話頭已經接上了,置之不理顯得不禮貌,只好繼續回答說,“比如說別人問你,白天天上有哪樣,你回答說白天天上有太陽,就算對了。如果你回答白天天上有月亮,就算錯了,格認得。”

大衛犟起了外國牛脾氣,“我回答說白天天上有白雲,白天天上有大風,算不算對呢?”

李雲又好氣又好笑,敷衍說也對!也對!你贏了,可以走了。

大衛沒有聽出來李雲的話裡面還有意思,但是楊蒼海聽出來了,趁大衛喝喝笑起來的時候,對李雲說看樣子一下子走不了,你們去前面瞧瞧熱鬧吧,等路通了我追上來。

李海正無聊得磨皮擦癢,一把抓起相機說,要得,要得,我們去瞧瞧熱鬧。

大衛見狀,也說要去看熱鬧,尾著李雲李海就下了車。

十字路口被堵得嚴嚴實實,攔人的和被攔的在路中間站成了兩道人牆,四周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不時發出陣陣的鬨笑和叫好。

李雲李海大衛好不容易擠到裡層,對歌看來已經結束,分出了勝負。

攔路隊伍的歌手是個漢子,對歌唱輸掉了,卻一臉笑咪樂呵,故意裝出滿臉羞愧的樣子,用一頂插著鮮花的草帽,在臉上遮遮掩掩,兩隻眼珠子骨碌碌的四下亂轉。他咿咿呀呀的唱著,手舞足蹈的跳著,搖頭抖肩,扭腰甩腿,動作誇張,舉止滑稽,十分逗笑,惹得圍觀的人群發出陣陣鬨笑。

阻攔的隊伍中走出一個老人,象是領頭的組織者。他笑呵呵的一面高聲喊叫攔在路上的人讓出通道,一面上前與被阻攔隊伍的領頭人招呼,兩人手牽著手,走在前面開路。

兩邊隊伍的霸王鞭打起來,金錢鼓敲起來,嗩吶笛子葉子也一齊吹響,歡快的樂曲聲,高亢響亮激越,氣氛十分熱烈。

繞三靈的隊伍繼續前進,浩浩蕩蕩,且歌且舞且行。

李雲李海和大衛站在路邊,看著興高采烈的歡樂隊伍,從身旁緩緩走過。

走在隊伍前面的,是領隊的花柳樹老人,兩個老頭子。他們一身民族盛裝,頭上纏著白色的大包頭,戴一幅墨鏡。太陽穴兩邊貼著彩紙剪的太陽花,臉上脂紅粉白,塗抹得花裡胡哨。身上穿著雪白的對門襟上衣,套著褂子。衣服褂子的領子袖口衣襬,鑲著花邊繡著飾紋。大紅大綠的彩色綢褲鮮豔醒目,隨著風嘩啦啦飄逸,顯得帥氣又瀟灑。腳上的綵線草鞋,綴著紅豔豔的絨球,一身打扮十分風趣。兩個人各出一隻手,共同扶著一樹楊柳枝,柳枝上掛一個葫蘆,一條綵綢。一人另一隻手執拂塵,另一人搖著一柄紅色的扇子。兩個人在隊伍的前面,咿咿呀呀的唱著,扭扭擺擺的舞著,領路前行。後面尾著的男女老少,均著民族服裝,貼太陽花,左臂扎一條紅布帶,象徵祭拜本主後得到的賜福。他(她)們有的唱調子,有的打霸王鞭敲金線鼓,有的隨著領隊的花柳樹老人且行且舞,人越聚越多,隊伍越拉越長,蜿蜒曲行,走成了長蛇陣一般。

大衛和李海人前人後,忙個不停的拍照。見有外國人隨行搶鏡頭,剛才那個對歌的漢子,象小娃娃耍起了人來瘋,越發跳得張狂,姿肆,暢快,豁達。他黏在大衛的相機鏡頭前,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進退有序,步履超然,恨不得一攤子賣弄出去平生所能。幾個男女見狀,也上前湊熱鬧,象伴舞一般圍在他的身後,跳得酣暢淋漓。襯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一條大道,成了一群白族兒女舒發激情的天然舞臺。

繞三靈隊伍中跳的唱的都極其賣力,大衛和李海也拍攝得非常盡興。

大衛偶爾一扭頭,見李雲遠遠落在後邊,站在路旁形單影隻,突然覺得有點不太紳士,忙停下來朝她走去。

李雲留意著楊蒼海開的汽車,公路上剛剛疏流,還不太暢通,一路車輛依次緩緩而行。

大衛陪著李雲站在路邊,一時找不到話說,有些尷尬。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忙開啟相機,回放出一張照片,請教李雲說,李老師,他們舉著樹枝參加繞三靈,是什麼意思?

李雲湊近看,照片上是隊伍前面的花柳樹老人,兩個人扶著一條柳樹枝。

這個淺顯的現象,卻蘊含了極其豐富的歷史內涵,要是擱在前幾天,李雲也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好在她才看幾本書,裡面就講到了這件事,所以胸有成竹。

“他兩個是領頭的,統稱為花柳樹老人,凡參加繞三靈的隊伍,前面都有花柳樹老人。他們舉著的柳樹枝,叫社樹。社樹代表一個村子,同時又代表那個村子的本主神。古時候,社樹要由巫覡掌扶……,”

大衛問,什麼是巫覡?

“巫覡就是從事宗教的職業者,女的叫巫,男的稱覡。”

“哦!女巫,這和我們歐洲一樣。”

“前面我講過了,繞三靈最早的用意,就是祭祀神靈,宗教活動,所以由巫覡領頭。現在演化為民間活動,就由一個村子裡年長德高的男或者女兩人,帶領著本村的人,舉著本村的神,去三個寺廟拜祭更大的神。”

“我知道了,本村的神就是他們的本主。可是他們為什麼用樹枝代表本主呢?”大衛可能真是不懂,所以問題很多,一個接一個。

好老師總是喜歡問題多的學生,學生問題多,正好給了老師充分發揮和展現的機會。

“抬著神靈巡遊的宗教活動,在東方極其普遍。中國,日本,很多東南亞國家都很盛行。中國的廣東福建還有臺灣,就比較典型,每年都要抬著媽祖巡遊,供沿路民眾祭拜,日本的這樣祭那樣祭都是同樣的意思。大理繞三靈也是一種祭,去三個寺廟祭拜,點多線長,持續好幾天。各村的本主,有泥塑有木雕,很多已經古老,搬出抬進不方便,累人,還不安全。柳樹枝就是一個意思,代表一個村子,代表一個村子的本主,象徵性的。”

“為什麼要叫社樹呢?”大衛還有問題。

“社”這個概念很古老,在春秋時期就非常盛行。在中國古代,社是土地神,稷是谷麥神,社稷加起來,就代表國家。但是社的意思比較廣泛,土地神,祭祀土地神的地方,祭祀的組織或單位,祭祀的日子,祭祀的禮儀,都可以叫做社。還有什麼社神(祭祀的神靈),社飯(祭社時所供的飯食),社頭(迎神賽社的領頭之人),社酒(祀社神用的祭酒),社賽(祭祀酬謝社神的賽會),社日(古時祭祀土神的日子),社肉(祭神之牲肉)等等等等。社樹,就是代表社的樹。”

李雲只顧徑直說著,大衛卻一頭霧水。一棵樹枝,又代表村子,又代表本主,又代表社,攪得他稀裡糊塗。他好不容易插嘴打斷了李雲的話頭,“你說了這麼多,我都聽不懂。請問你,社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李雲停下了口,禁不住暗自好笑。對一個外國人,講這麼些又遙遠又高深又冷僻的東西,真好象是在對牛彈琴。她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不禮貌,於是對大衛微微一笑,想了一下說,“社的意思,就是society。”

“哦!原來是society。”大衛恍然大悟,一臉茅塞頓開的樣子。

楊蒼海追了上來,停下叫兩人上車,隨口問道,“小海呢?”

“在前邊,尾著隊伍照相。”

李海沒有走多遠,一會兒就趕上了,被叫上了車。

公路上人多,且雜亂無序,汽車走走停停,行進得緩慢。

大衛象個小孩子,對什麼都好奇,把頭扭朝車窗外,眼睛緊盯著路上的巡遊隊伍,不停的摁相機抓拍。

巡遊隊伍落在了汽車後邊,漸行漸遠。大衛心裡面可能還掂記著社樹,花柳樹老人和那些唱歌跳舞的人,嘴巴里面輕聲的喋喋私語,不知在唸叨些什麼。楊蒼海專心致志的開著車,李海埋頭在相機上翻看他的照片,李雲忍不住扭過頭去問,大衛你在唸叨些什麼?是在唸經還是背書?

大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在想那兩個花柳樹老頭子,臉上塗脂抹粉,穿得花花綠綠,動作扭扭捏捏,老頭子裝女人,真是好奇怪。

李雲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繞三靈是民間節慶,過節嘛就要歡樂,塗脂抹粉花花綠綠扭扭捏捏,就是為了亮眼,張揚,引人注目,搞笑逗樂。一路巡遊,一路笑聲不斷,歡天喜地,才熱鬧,才有過節的氣氛,味道。

大衛順杆子爬,問題跟著又來了,“那些繞三靈的人,太陽穴上都貼著一塊東西,也是花花綠綠的,是什麼東西?什麼意思?

大衛的這個問題,可能是觸動了李雲的某種思緒和想法,她興趣驟起,坐直了身子,提高聲音說,“他們額頭上貼的叫太陽花,彩色紙剪的。貼太陽花這種習俗,倒是很有意思。普遍有一種說法,是為了防熱忌暑,在剪紙上灑幾滴風油精,貼在太陽穴,清涼降火。當然,這絕對是現在的說法,時間也不會追溯得很遠。貼太陽花,是作為一種象徵避邪的習俗保留下來的,以前沒有風油精,但是已經是有這種習俗了。那個時候太陽花上滴不滴抹不抹什麼,認不得。關鍵是從太陽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聯想起一件事情,又牽涉到很大的一件事情,不知道它們之間,究竟有沒有什麼聯絡,有沒有什麼科學依據。”

李雲嘴巴里吐嚕一件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聽起來有點故弄玄虛,但確實誘人,還沒有具體說出什麼來,就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楊蒼海稍稍側面,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李海停止了手上的擺弄,滿臉渴望。大衛則朝前湊近,手臂支靠在椅背上,緊緊盯著李雲的嘴巴,似乎是不打算漏掉一個字。

三個人的神態,讓李雲受寵若驚,但是增加了很大的壓力。她趕緊宣告,“我說的可能是打胡亂說,想的可能是胡思亂想,你們不能當真哦,聽聽而已。”

楊蒼海就笑她,“真是山驢子當不得騾馬,還沒有上陣就尿(發音雖,雲南話膽怯的意思)了。”

看李雲有些惱,想張嘴回懟的樣子,楊蒼海忙息事寧人,說得了!得了!我們都支著耳朵呢,管它真不真,當新聞聽。大衛也接著嘴湊熱鬧,說是呢!是呢!中央電視臺,重大新聞,快點播音。

李雲借坡走驢子,輕輕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說,“剛才說到貼太陽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曾經看過一個電視節目,電視上日本人在過一個什麼節日,看他們的裝束打扮和道具,應該是一個古人傳下來的習俗慶典。那些人的太陽穴上,也都貼著一塊膏藥似的東西,和貼太陽花的位置,形狀,大小,都非常近似。把兩國兩地兩者的這種現狀聯絡起來設想,這就牽涉到了在人類學遺傳學的業界中,目前還沒有定論的一種說法。讀大學的時候,我看過一篇文章,專門講了這個問題,刊物,作者記不太清楚了,但內容大致還記得。文章說日本人種的祖根,就在雲南的大理。理由依據是中國和日本的早期,都是農耕社會,文章從稻穀文化入手,比較了犁田,耙田,薅秧苗,打穀子等等最主要幾道程式的異同,最後得出結論說,無論是耕種習俗,還是勞作姿勢,包括農具,碾米,儲存,食用各方面,都存在著驚人的相似。作者從農耕社會稻穀文化的傳承角度,認為日本人的根,就在大理。當然他也說了,此論佐證還不太多,尚在研究之中。還說在日本,也有不少的尋根學者持此種看法。有的還從神話傳說,各種習俗方面考證,認為現代的日本人,是在6500年前從中國的雲南地區遷徙到日本列島的,和雲南的彝族,白族和苗傣哈尼有某種基因關係……”。

聽到這裡,楊蒼海忍不住“咦”了一聲。

李雲一楞,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楊蒼海歉然一笑說,聽你講的這些,讓我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說不定還可以作為一條佐證呢。

李雲眼睛一亮,“哦!是哪樣事情,說出來聽聽。”

楊蒼海說我有個警校的同學,他舅舅是省裡面社科院的專家,有一次吹散牛的時候,他突然問我,你們白族話說毛驢子,咋個發音?我問他啥子意思,他說有次聽他舅舅講,日本話說毛驢的發音,和大理民族說話的發音,非常相近相似,讓人不可思議。他舅舅是搞研究的專家,格是在研究大理人日本人,語言也應該是一種佐證吧。白族話驢子是叫雷秋秋,你會不會日語?格真是發音一樣?

李雲說日語我會一點點,但不認得毛驢子這個單詞。等回去查一下,如果發音一樣或者近似,就有可能成為一種佐證。當然,這也不能絕對,語言的發展變化很大,比如說,白族話就有新白文和老白文的發音,大理,劍川,怒江三大方言的發音,古今都不盡相同。還有,如果是彝語呢,更古老,支系更多,變化更大。在這個問題上,能夠溯源找到最古老的,也許才最準確,才有比較的價值。

楊蒼海若有所思,心裡面還在琢磨白族話彝族話,就聽見李雲突然也“咦”了一聲。

他偏頭看了一眼李雲,見她有些異樣,忙關切的問,“咋個了,格是不舒服?”

李雲搖搖頭,說剛才講到毛驢子的發音,我突然想起一樣東西,可能也許又是一個佐證。

楊蒼海饒有興趣,忙問又想起了哪樣?大衛和李海也支身前傾,靜聽李雲的下文。

李雲舒了一口氣,緩緩說到,“我突然想起了白族的《山花碑》,原來鑲嵌在喜洲慶洞莊聖源寺觀音殿的壁柱間,現在存示於大理古城的博物館碑林。山花碑為明代大理著名的白族文學家楊黼先生所撰,上面刻寫了楊先生用白族傳統詩歌三七一五排列行式寫成的十首詩。”

李海“嗨”了一聲,很不以為然,說那一塊《山花碑》,我看過好幾次,上面的字都認得,就是意思讀不懂,這和日本又扯得上哪樣關係嘛。

李雲不屑李海的質疑,繼續說道,“第一,《山花碑》上的詩,是漢字白音,一般人讀不懂。”

見大衛又睜大了眼睛,李雲解釋說“白族雖然古老,但是有語言沒有文字。《山花碑》上的詩,用漢字寫成,但讀音是白族話語音,發音相隔幾千裡,有些意思也完全不盡相同。這和日語裡面留存夾雜的一些漢字日音,從形式上看,如同一轍,這種雷同,世界上沒有第二例。”

見三人洗耳恭聽,李雲抿了抿嘴,把一絲得意的微笑悄悄的隱藏起來,“這第二個佐證,就是詩的體列。山花詩的體列獨特,每一首八句,分為兩節,每節的前三句七個字,後一句五個字,就是三七一五的排列行式。這種長短句的體列,在日本的俳句上就有顯現。日本的俳句是古詩,每節三句,五七五的體列,也是長短句……,”

沒等李雲的話說完,楊蒼海插嘴,“我在一本書上見過,說日本的俳句,學習模仿的是漢代詩歌的絕句形式。《山花碑》上的詩,是明朝文人寫的,漢代到明朝,這也隔得太遠了吧?”

李雲強辯說,“詩歌是一種文化,文字是文化的載體。山花詩雖出於明朝,但文字未必不是漢唐,甚至再前,溯源到甲骨呢?日本深吸漢唐文化的精髓,漢字的白音和日音,詩的體列,未必就沒有淵源呢?”

楊蒼海頭腦轉得不快,嘴巴也沒有李雲伶俐,一時找不到話反駁,嘴裡嚅嚅了兩句,舉手投降,偃旗息鼓。

大衛聽了半天,終於清醒,而且“聰明”了一頭,他幫腔說,“李老師妳說的這些,我明白了意思,日本的很多東西,都是從中國學習過去的。我到過日本,看了京都的抵園祭,東京的山王祭,滿大街的人抬著神像巡遊,和繞三靈一樣,也有可能是從大理傳過去的吧?”

車上的眾人都“哦”了一聲,對大衛的插嘴表示贊同。李海也自我解嘲似的鼓勵他說,大衛你好好研究一下,寫篇文章,整不好會轟動世界吶。

眾人又發出一陣友好的笑聲。

一番散牛,吹出了這麼些高深的學問和話題,楊蒼海禁不住的感嘆,“如果不看人不聽聲音,還真以為是董老在高談闊論呢。看起來,你完全可以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了。”

楊蒼海絲毫沒有吹捧奉承的意思,卻說得李雲不好意思,臉上浮起來一抹紅暈,嗔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哪有那麼多話,認真開你的車。

楊蒼海笑笑,伸頭打量了一下車窗外,高聲宣佈,喜州古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