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九百三十七年四月初五·清明節晚
洱海,寬闊無邊,浩浩渺渺。
夜空,晴朗湛藍,蒼蒼茫茫。
一輪彎彎的月芽,高高的貼在天幕,廣袤的水面上,撒滿了斑斑點點的散碎銀光,隨著波浪的漣渏,輕輕閃動。
遠處雄渾的點蒼山,連綿成高高低低黑乎乎的模糊陰影,象匍匐著一排惡狠狠的巨大怪獸,虎勢眈眈的俯視著山下的一切。
洱海邊的一片沙灘上,三個人背靠點蒼山,面對洱海,席地而坐。彷彿長途跋涉的香客,塵土滿身,臉面上堆積著重重的疲憊和倦意,久久不發一聲。
楊鵬提起葫蘆,稍一側身,往地上的碗裡斟滿酒。
他端起面前的一碗,兩手捧至額頭,“兩位老哥哥,請了!”
李巍,段觀音祥也捧起碗,齊聲道,“請了!”
話畢,三人一飲而盡。
楊鵬一把抹過嘴唇,長吁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酒碗,“我兄弟三人,為南詔舊主,奔波忙碌數十年。雖徒勞無果,不過先王遺槨大事,今日終了,我等死而無憾了。”
段觀音祥終是有些傷感,聲音嗚咽道,“只是深藏別處,權宜一時。倘無蒙氐後人祭祀,留而何為哇!”
他抬起頭來,已是淚眼蒙面,看看李楊二人,張口還欲言,李巍以手止之,“段祭祀官不必傷感。剛才面對先王遺槨,指天血誓,我等肺腑之言,盡吐而快,一片良苦之心,蒼天可鑑。”
他停頓一下又說道,“聖寢移居別處,暫且安穩一時,雖然權宜,卻是無奈。好在幾十年奔奔波波,遺槨分而藏之,幾易其所。未曾落入賊人之手,亦未流離失散,已是萬千大幸。如今聚而深匿,料無大礙。我等上可仰面蒼天,下對得住先王和王后,中間的良心,亦無愧疚。”
李巍感慨萬端,語嗚音塞,再也說不下去。三人唏噓不已,一時無話,埋頭默默喝酒。
一陣陣涼風,從洱海吹過來,水波在岸邊拍響嘩嘩濤聲。山坡水邊,遠遠近近,有星星點點的香頭燭火,明明暗暗。隨風颳起的還在燃燒的紙錢,紛紛揚揚,四處散亂。
什麼地方,傳來隱隱約約的洞經絲絃,時而厚重凝沉,時而悠揚宛轉,隱隱約約,舒舒緩緩,象點蒼山上,汩汩流淌下來的潺潺溪水。
半晌,段觀音祥緩緩直身,從背上解下一包裹,從中取出三個小包,分置三人面前,說道,“依元宵商定之意,信物已完工在此,雖窮盡畢生技藝,終是倉促。再者,竊以為倘若外飾華美,招搖致險。拙樸傳之,志在久遠。不知合意否?請二位過目檢測。”
李巍,楊鵬客氣道,“不必!不必!祭祀官祖傳絕技,我等早有所聞,必是甚佳。”
段觀音祥見二人一味客氣,便將面前小包解開,拿出包中之物,就著朗朗月光,細細展示了一番。
李,楊二人“呵呵”一笑,齊聲讚道,“祭祀官絕技,今日親見目睹,甚好!甚好!絕妙!絕妙!”
段觀音祥將手中之物,仔細包好,輕聲說道,“機關妙處,盡在其中。竊以為甚是穩當。祈禱佛祖庇佑,有朝一日,信物聯聚,先王遺槨聖寢,再見天日。”
三人將小包仔細收拾妥當,段觀音祥又囑道,“盛世亂世,各自安穩。信物永泰,期盼再生。”
楊鵬接道,“哥哥不必擔心,我等視此物如同性命,生世妥藏,去世傳家,必叮囑子孫,代代不忘。”
李魏聽罷,亦連連點頭。
殘月高懸,夜色沉沉。
李巍緊緊拉著兩人的手臂,深深嘆息一聲,垂首半天不語。良久,才抬頭對二人緩緩吟道,“今生今世挽手別,何日何處再相逢。”
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如此,我等就此別過了。”
段,楊二人亦是淚流滿面,黙黙無語,拉著李巍,久久不肯鬆手。
李巍拱手深深一揖,“祭祀官,羽儀長,請了!珍重!”
段,楊二人躬身回禮,同聲道,“清平官珍重!”
不待兩人起身,李巍轉頭揮淚而去。
楊鵬見兩人漸漸行遠,解纜上船,向對岸劃去。
突然之間,遠處岸邊有人吹起了竹笛,悠揚宛轉纏綿的笛聲,與夜色沉重的寂靜,糅合成一片悽然的蒼涼。
洱海水面上,飄來楊鵬蒼勁高吭的海菜腔調子。
“風高浪險掛帆去,
驚濤碧波踏浪來。
朝出暮歸任逍遙,
蒼山洱海度餘生。
唉矣喲喝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