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上午
早上十點多鐘,洱海公園廣場上晨練的人群,已經漸漸四散了,只剩有三幾個零星的老人,意猶未盡,還在那裡執著的踱著步子,緩轉身軀,慢慢的揮動著太極手式,舞方畫圓。
廣場邊上一群扯起圈子跳民族舞健身的男男女女,各自收拾好行頭,嘰嘰喳喳的款了一陣閒話,揮手告別,漸行漸遠。
他們帶走了喧囂和音樂,廣場上頓時顯得異常的空曠,靜謐。
洱海方向,吹過來陣陣和煦的微風,將早晨的空氣浣洗得涼爽,溫馨,清洌,浸人心脾。
楊蒼海站在大理州博物館大門外不到十分鐘,就見李雲從洱海公園廣場旁邊的一條路上,匆匆走了過來。
兩人招呼後,一齊向博物館走去。
“來了多陣了?”李雲邊走邊問,一側臉,見楊蒼海緊盯著自己看,臉面上不覺有些熱乎乎的感覺。
“咋個說,不認識啦?”
李雲抬頭大膽的看著楊蒼海的眼睛。
楊蒼海有些窘,急忙轉開眼光,話語慌亂,“沒有,沒有,不是的。”
李雲笑笑,徑直朝前走。
楊蒼海緊搶兩步跟上,還是忍不住說,“昨天看你就象一個人,老是想不起來。”見段雲放慢腳步,他湊上去說,“剛才終於想起來了。”
李雲打趣他,“象哪一個?格不是你們公安局裡的警花吧?”
楊蒼海心裡放鬆下來,裂開嘴嘻嘻一笑,“警花!有不起,有不起,警花那裡有你漂亮。”
李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五朵金花的兒女們》,電視劇,演我們大理的,看過沒?”楊蒼海問。
“只聽說,沒有看過,電視上播放的時候,我剛去外地上學。”
“你象劇裡面那個海月,女主角,唱金花花遍地開的那一個。”
李雲斜了他一眼,“海月!怕是你的夢中情人吧?”
李雲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些暗暗高興。
楊蒼海聽得出來,李雲的語氣裡,並沒有真正要搶白的意思,但還是被嗆得眼眨眨的,囁囁著說不出話。
電視劇李雲沒有看過,女主角海月,倒是聽不少人提起。人長得漂亮,她在劇裡面唱的一首歌,“金花花遍地開”,非常時尚,流行一時。廣播電視,手機鈴聲,商家店鋪,到處都在放這首歌,大理人自豪的戲說,這是他們的州歌。
回頭一定要找來看看,李雲心裡想。
見楊蒼海嘴唇囁動,李雲回過心思來,“你在說些哪樣?”
楊蒼海怔怔的,“說哪樣!我說女朋友都沒有一個,哪裡有什麼情人哦。”
“到了”,李雲岔開話題。
她放開聲音高喊,“老舅!老舅!”
週末的博物館裡,顯得比平常熱鬧了許多。悠閒的人們,在各個展館進進出出,長廊上三三兩兩,坐著些休息的人,顯得十分消停,清閒,舒坦,適意。
博物館後邊的一個小院子,半截矮牆上爬滿了紅豔豔的葉子花,襯托在茂密的綠茵中,微風拂動,象搖晃著一抹抹鮮豔亮麗的晨曦晚霞。
李雲一邊喊,一邊推門進去。
院子小巧精緻而緊湊,靜悄悄的,裡面呈L型一溜兩排平房。平房牆角,一排數盆的蓮瓣蘭花,葉片婀娜,花香悠雅。屋角栽著一蓬紫紅杜鵑,兩叢茴香花,花團錦簇。院子中間的空地上,幾盆盛開的童子面,美人痕山茶花,粉嘟嘟,紅彤彤,豔得象一團團火焰,十分張楊,醒目,給清靜的小院子,新增了好些熱鬧的氣氛。
靠左手邊平房中間的一扇門開了,一個老人伸出來半截身子。
李雲的老舅董先生,州博物館裡唯一的研究館員,六十多歲,剛剛退了休,反聘回來工作。
董老一臉經風瀝雨的平穩神態,消瘦的身子顯得精癯,幹練。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幅厚厚的眼鏡,顯得沉重,襯得滿臉的學究味,濃郁而儒雅,令人徒生敬意。
“小云來啦!”
他微笑著招呼。
“舅舅,這是楊蒼海,高中同學。”
李雲一把拉過楊蒼海,“我老舅,大研究員。”
“哦!楊警官,歡迎!歡迎!”
看來李雲早給她老舅介紹過職業身份了,不待楊蒼海問候,老舅連聲說道,把兩人讓進屋裡。
屋子是董先生的辦公室兼工作間,本來空闊的房間,被三面的櫃子和中間的桌子擠得狹小。櫃子裡塞滿了書籍和東西,櫃頂和桌子,地上也放滿了東西,整個房間顯得擁擠,雜亂無章。
“太亂了。太亂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董老說著,從櫃子邊上扯出兩把摺疊椅,又張羅著要去泡茶。
李雲接過茶葉罐,“老舅,我來。”
董老轉身面向楊蒼海,見他眼睛盯著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彎腰抱起來一個,放到桌子上,主動問道,“你們來,就是要問這個的吧?”
楊蒼海湊近了上去,“上禮拜我值班一個星期,接連遇到四個來報案,接二連三的,都是罐子瓶子,裡面裝著人耳朵……,”
不待楊蒼海說完,董老接過話頭,“碰巧,純粹是碰巧。你想想,這段時間到處都在拆遷,基建,土木工程多,挖出來些骨灰罐,貯耳瓶,不足為怪!不足為怪!”
楊蒼海抓抓腦袋,咧開嘴笑笑,對著董老連連點頭。
李雲泡好三杯茶,放到兩人面前,自己捧起一杯,輕輕吮噙了一口。
董老把辦公桌後面的椅子拖過來,坐了下去,示意二人也坐下。接著說,“最近,好幾個村子,建築工地,都挖出了貯耳的瓶罐。偶爾的一樁呢,引不起關注,接二連三,多了,大家就自然就要留意了。正所謂三人成虎,同類的事出現得多了,量變,就容易引起質變。”
楊蒼海心裡頭暗暗一笑,明白了李雲昨天專門叮囑的用意。看來她老舅的確是頗有些意思,學究氣特別濃,一賣弄起來,話就多得收不住口。
“還不止是你們,”董老接著說,“這一久電視臺的,報社的,社會上,機關裡,一些人聽到認得了訊息,都跑來打聽,好像有什麼天大秘密似的。”
董老喝了口茶,指指剛才抱放在桌子上的一個素面瓷瓶,“這種瓶和那些罐,”他指指地上的一堆罐,“都是古代的喪葬器皿。那些骨灰罐,自不必說了,很容易理解。我們大理這個地方,從古至今都很文明,時興火葬。火葬習俗,是隨著宗教傳進來的,最早見於印度教。因此,火葬在梵文裡,讀作荼毗。骨灰罐,就是裝骨灰的,凡興火葬之地,都普遍有,大大小小,各種各樣,不稀奇。而這種瓶,就值得多說幾句了,這是我們大理特有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董老說話有些詼諧起來,臉上泛起一抹亮光。
楊蒼海覺得此時此刻的他,並不象李雲背地裡說的那麼古板。
“說到這些瓶和罐子,雖然在喪葬這臺事情上,是連在一起的,但是它們的存放處不同,骨灰罐一般就地埋了,而瓶呢,最初則是要收藏起來的。只不過後來百姓人家收藏多有不便,漸漸的也將瓶土埋了。”
見兩人的臉上流露出些困惑的神情,董老來了精神,“大理地區的喪葬習俗,歷史久遠,可以追溯到南昭古國,就是唐朝那些年代了。南昭國的方方面面,大都沿唐之習俗,但由於年代久遠,文字記載量少而陋簡,尤其是南昭國幾百年的喪葬習俗,更是鳳毛麟角,至今鮮有人知。於是,在現代人的眼中,就都成了秘密。”
董老站起來,走到屋角,抬起一塊小黑板,靠牆豎在一個大紙箱上,流利快速熟練的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後轉過身來,用悠然的腔調念道,“蒙舍及諸烏蠻不墓葬,凡死後三日焚屍,其餘灰燼,掩以土壤,唯收兩耳。南昭家則貯以金瓶,又重以銀為函盛之,深藏別室,四時將出祭之。其餘家或銅瓶鐵瓶盛耳藏之也。”
董老唸完,停下來,用眼睛掃視了一遍兩人。又抬高眼光,向門口看過去。
李雲一回頭,見弟弟李海不知什麼時候摸了進來,還帶來了大衛。
大衛看見李雲回頭,張嘴想打招呼,李雲將手指放在唇上,朝他倆做了個噓的口勢。
楊蒼海見李雲朝身後看,也轉過身,見一小夥子和一個黃髮碧眼高鼻樑的外國人站在門口。
李雲回頭低聲悄悄說,“我弟弟李海,和他的外國朋友,大衛。”
董老和大衛可能也很熟悉,朝他點了點頭,沒有停下話語。
他慢吞吞的繼續說道,“整個南昭國近三百年的喪葬習俗,就都隱秘在《蠻書.風俗篇》卷八的這67個字中間了。所以剛才我說,貯耳瓶是我們大理特有,獨此一家。而金瓶銅瓶鐵瓶,以及後來民間用瓷瓶陶瓶貯耳的喪葬習俗,就更是別無分店了。”
董老說完,繞過李雲和楊蒼海,拍拍李海的腦袋,和大衛含喧起來。
大衛是英國人,攝影家,會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周遊世界的時候,被大理的景色風光迷住了,留了下來。在古城開了一間“大衛印相”的彩擴店,和同是攝影發燒友的李海,交上了朋友。
李雲直覺,大衛和李海交朋友,攝影愛好只是一個引子。有時候她偶爾從大衛的一瞥眼神中,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滯留下來,這裡面可能還有一些更深層的用意,只是琢磨不透,也沒有去細究。
畢竟,有些東西是隻可意會的,語言並不萬能。
但是,每當她面對大衛那雙淺藍色直率的眼睛時,又禁不住暗自好笑,肚子裡自己罵自己真是多心了。
董老和大衛說了幾句,轉身笑著說,“既然今天都沒有事,率性我就受累了。給你們開個臨時講座,不收費,友情贊助。哈哈哈,怎麼樣?”
李雲看了楊蒼海一眼,裂嘴一笑,楊蒼海也會意的朝她笑笑,他知道李雲的意思。老頭子平日裡埋頭搞研究,少有機會賣弄,今天是瞌睡遇到了枕頭,來了中外聽眾,不由得興致大發。
大衛0K,0K的贊成,討好的鼓起掌來。
董老伏下身子,伸手在桌子抽屜深處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紙包,又開啟櫃子,拿下飄逸杯和幾個杯子,對李雲說,“去!重新泡壺茶。仔細點,這可是大理普洱名茶,鳳凰砣哦,平時我都捨不得喝。”
李雲搶過話頭,“老舅偏心眼,我們來了都不拿出來招待。”
她朝李海擠擠眼睛,“看起來,還是國際友人好啊。”
董老一臉認真的說,“都一樣!都—樣!喝普洱嘛,人多才熱鬧。”
第一泡茶喝過了,董老又開啟了話匣子,他頗有些感觸的開口說道,“說起我們大理,很多人只認得大理國,只認得段王爺。其實遠在千年前的唐朝,這裡是南詔國,西南的地方政權,轄地包括今天雲南全境及貴州,四川,西藏,越南,緬甸的一部份,當時名氣很大,威震西南,雄居一方,國力強盛,轄地廣袤。
大漢朝有魏蜀吳,三分天下,大唐時也有三國鼎立,大唐,吐蕃,南昭,雖不敢說三分天下,從某種角度看,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是少了一本《三國演義》,沒能揚名天下罷了。
南詔是個小國,但是讓大唐王朝非常的頭疼,主要是因為一場‘天寶戰爭’。偏隅一方的南詔,三次慘敗大唐軍隊於西洱河畔。
事情的起因是唐天寶九年(公元750年),南詔王閣羅鳳率妻女上成都赴會,途經大唐設在滇西的姚州都督府。姚州都督張虔陀侮辱閣羅鳳的妻女不成,反向朝廷誣告閣羅鳳謀反。引起南詔王的極大憤慨,遂舉兵攻陷姚州,誅殺張虔陀,並一路北上,佔據了越嵩都督府管轄下的三十餘個州縣與部落,與唐朝爆發了天寶戰爭。
之後,唐玄宗李隆基偏聽偏信於宰相楊國忠,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之輩,於公元753,754年,又發動了兩次大規模的戰爭,企圖一舉消滅南詔。
南詔則聯合吐蕃,兩次大敗唐軍。
閣羅鳳是南詔王中罕見的有識之士,很聰明,能審時度勢。大唐皇帝昏了頭腦,他卻沒有糊塗。雖戰場屢勝,仍告表唐王朝說,‘生雖禍之始,死乃怨之終,豈顧前非而忘大禮’,於是修了一座‘大唐天寶戰士冢’,當地人俗稱萬人冢,安葬孤魂野鬼,並立《南詔德化碑》於太和城,直抒‘叛唐不得已而為之’等意。
天寶戰爭的失敗,沉重打擊了唐王朝的統治,而且不久之後安祿山,史思明等發動的‘安史之亂’,更是直接導致了盛唐的日益衰敗。
南詔國與大唐的一場天寶之戰,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留下了許多東西,萬人冢,德化碑,以及說不盡的話題和思考。
其中最讓世人廣泛知曉的,恐就是憂國憂民的詩人杜甫留下的那一首堪比三吏三別的《兵車行》了。
《兵車行》,是描寫天寶十一年(752年)唐朝大規模募兵的真實寫照。現在如今,誦吟起‘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的時候。誦吟起‘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的時候,還會深深感受到那場戰爭的殘酷和隱痛。
唐明皇李隆基,開元盛世之帝,卻因後期貪圖享樂,寵信奸臣,導致天寶之戰和安史之亂,硬生生的把一個大唐盛世,折騰成了敗勢。
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中,這真是一個可謂有趣的蝴蝶效應。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員,‘色’的翅膀扇動了那麼一下,竟然動搖了一個盛世王朝的基石,由此走向了沒落。”
這些歷史往事,楊蒼海李雲和李海多少知道一些,尚不覺十分新奇。但是作為外國人的大衛,恐是第一次耳聞,聽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
楊蒼海插話說,天寶公園裡的萬人冢,位於下關鎮城中心,怕埋不了萬人,只是一個象徵吧。
董老說,那是,那是。據後來考證,洱海周圍的龍尾關,地石曲,丘遷和,雙廊,挖色,海東等地,都有大唐士兵的墳墓,只不過有的叫萬人墳,有的叫千人堆。
李雲也來了興趣,南詔習俗是火化,留雙耳,萬人冢是按什麼習俗埋葬的呢?
董老喝喝一笑,“這就搞不清楚了。我想既然在德化碑上也拉明瞭此事,應該是用漢俗習慣吧。”
說到這裡,董老可能是又想起了剛才提到的話題,他看看小黑板上寫的那些字,沉吟了一下說,“生和死,是人類的兩大問題,從古至今,皆是如此,尤其是古人,對此看得很重。先人離世,找個歸宿之地,為失去靈魂的軀殼尋求一個妥當的安置,不但有時代,社會,宗教,習俗等方面的諸多因素,甚至還包含了一些古樸的哲學思維在裡面。
因此從喪葬的形式來看,除了土葬,火葬,水葬,天葬,還有兩種十分奇特。一種是剛才說到的南詔喪葬習俗,貯耳之瓶,這不但特行獨立,而且絕無僅有。還有一種是懸棺葬,亦是中國古代非常奇特的葬式。
這種葬式,是在江河的沿岸,選山勢巍峨,奇巖崢嶸,險拔峻峭,壁立千仞的懸崖,或鑿孔椽木,或絕壁開龕,或利天然的巖溝,巖縫,巖洞,將裝殮逝者的屍棺高高的置於崖壁半腰,學術界稱之為‘僰人懸棺’。
僰人是古代西南的一種少數民族,主要聚居在川滇,萬曆年(1573年),被明朝大軍剿殺殆盡,消失於歷史。
懸棺這種葬俗,遠古的時候曾經分佈於中國南方許多地區,已知有臺灣,福建,江西,廣東,廣西,湖南,湖北,貴州,四川,雲南等省區,其中著名的懸棺地點有江西龍虎山,重慶小三峽,三峽兵書寶劍峽等地,尤其是雲南昭通鹽津的豆沙關懸棺,因儲存最多,最完好,地勢最險峻,被學者稱為‘上古遺存,天下奇蹟’的懸棺博物館。”
這些知識比較偏端冷僻,李雲知之不多,楊蒼海和李海亦少有所聞,大衛更是聽得雲裡霧裡,張大了嘴巴。
李雲換了熱茶,給眾人一一斟上。
“懸棺這種習俗,雖然在很多地方都有發現,遺蹟留存至今,但也留給現代人一個謎。”
董老喝了一口茶,慢慢說到,“懸棺均高高置放於崖壁的中間,高的上百米,最矮的也有三,五十米,怎麼運上去的,這一直是許多中外專家學者研究的課題。近年在江西的龍虎山有試驗,並搞成了旅遊表演節目,把懸棺從山頂上吊下來。表演用的是道具,用尼龍繩,用支架,遠古的時候這些都沒有,只有滕,竹繩。懸棺均是用粗大的原木鑿成,十分沉重,從上吊下來,談何容易,成功的機率難以保證。先人遺骸的安置,又不容失敗,古人必求百分之百的把握,絕不會僥倖從事。
所以,究竟是怎麼把懸棺放上去的,我認為這個謎還是一個謎,不能算完全解開了。”
楊蒼海嘖嘖感嘆,謎,又是一個未解之謎。
董老點頭稱是,“歷史悠久,謎也就眾多,在滇西,在我們大理,在整個雲南,數千年以來,遺留下了許許多多美麗的傳說,動人的故事,以及誘人神往的未解之謎,正好映證了古羅馬大哲學家愛比克泰德的一句名言,‘歷史對於後人,永遠是個謎。’”
“歷史是什麼?”
董老象老師發問小學生似的,眼光掃視了一遍面前的聽眾。
看起來董老的思維一活躍,就轉換得很快,剛還在說喪葬習俗,馬上又轉到了歷史。
眾人不知道他要講什麼歷史,因此接不上話頭。
董老並不企圖等待回答問題,他緊接著說,“歷史嘛,就象是金庸小說裡的那個老頑童,精靈古怪,刁鑽頑皮,行蹤神秘。你找他的時候,他躲得遠遠的,跟你躲貓貓捉迷藏。你不理睬他,他又死皮賴臉的找上門來,出現在你的身邊。”
董老咳了一聲嗽,清清嗓子,“我們大理這塊地區的歷史,就非常神秘。很多年前,曾經有個人寫過一本書,叫做《神州的發現》。這本書,從研究,考證山海經的角度入手,大膽的推測,斷言中華民族的發源地,並不在以前傳統所定的黃河長江流域。作者信誓旦旦的宣稱,中華民族的發源地,就隱藏在滇西以大理為中心的這一片山水之中。他的這個說法,讓中外學術界,都紮紮實實的大吃了一驚。”
楊蒼海想起來,以前也曾經看過這本書。雖然覺得裡面的那些說法,很有些武斷,而且僅僅是一家之言,但還是很有意思,書中講的,也並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他記得書上考證說,西王母確有其人,瑤池確有其地,黃帝陵,軒轅墓都並非虛妄,它們的的確確就存於在滇西這片紅土地上。作者還考證,在毗鄰大理的某縣城邊,一個地名叫做金頂的山坡上,地下就埋著中國人的老祖宗。他還在那裡立了一塊木板,上書“黃帝之陵”。讓當地人在張口結舌之後,驚喜了好一陣子。憑地一下,就感覺這塊土地以及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古老了許多。
楊蒼海想,寫那本書的作者,也真他媽生不逢時,書寫得早了點,要放到現在,不定會在網路上,掀起多大的轟動和喧炒。
“當然羅!那本書裡面所說的,僅僅只是一家之言。但起碼它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一點,就是在我們大理這片廣大區域裡,至少留存有許許多多值得研究,值得商榷,值得探討,值得找尋的東西。”
董老突然停住了口,彷彿想起了什麼東西,顯得有些沉思起來。
眾人不不明就裡,又插不上話,只好埋頭喝茶。李海故意在茶杯口,吮吸出嗽嗽的聲響。
半晌,董老慢慢端起茶杯,輕輕噙了一口,非常感嘆的說,“《山海經》真是本好書,但也是中國最古老最神秘最難吃透弄懂的一本書。這本書和解釋書上內容的《山海經圖》,裡面所描述的一些東西,在大理以及大理周邊的地區都能應證。比如,在臨滄耿馬縣四排山區大芒光鄉境內的大巖房石壁上,就能一一找到《山海經圖》對應的影象。什麼‘人面蛇身,尾交首上’,什麼‘為人,一身三首’,還有‘長頭身生羽’,‘人面有翼,鳥喙’,‘其為鳥,人面一腳’,等等等等。稀奇古怪的人名和形象,在石壁上的巖畫裡面都存在,而且兩者的圖形,有著驚人的高度吻合。”
董老停頓了一下,微微抬起屁股,伏身在桌子上,面向眾人壓低聲音說,“最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一段記載,《山海經.西山經》裡面寫道,‘西五十里,曰罷谷山。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於洛,其中多茈碧。’”
董老嘖嘖嘆道,“你們看!你們看!多麼明確無誤。名字都沒有變,它指的就是洱源縣城東北面的罷谷山下,茈碧湖裡面的茈碧花。”
大衛一聽到說花,職業性的就想到了照相,好奇的問,“茈碧花?是什麼花,它美麗漂亮嗎?”
眾人已經被董老的淵博知識和博聞強記,完全折服得五體投地,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大衛見發問無人應答,就有些尷尬。
董老看看大衛,慢悠悠的說,“茈碧花,是一種罕見的水生植物。清朝康熙《雲南通志》記載,‘茈碧花,產浪穹縣寧湖中。似白蓮而小,葉如荷錢,根生水底,莖長六七丈,氣清芬,採而烹之,味美於蓴。八月開滿湖,湖名茈碧以此。’書上所說的浪穹縣嗎,就是今天的洱源縣囉,寧湖,就是今天的茈碧湖。”
大衛聽懂了,十分嚮往的說,“啊!又美麗又好吃的花。李海,你一定要帶我去拜訪拜訪。”
大衛說話有些語病,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董老等笑聲停了下來,又說,“《山海經》裡還有說我們大理的呢。‘有淵四方’,指的是洱海,還說‘舜之所浴’,哈!哈!按照這種說法,連舜都在洱海里面遊過泳洗過澡呢。”
董老看看眾人,“倘若果真如此,那麼傳統版本的說法,就要徹底推翻,重新改寫了。”他停停又說,“所以,這些沒有定論的東西,只能辜罔聽之,當成趣聞罷了。”
見董老漫無邊際的扯得遠了,李雲起身,將泡好的茶給眾人一一斟上,“老舅,還是講南昭吧。南昭國的金瓶貯耳,這個習俗真是特殊。”
“好!好!好!講南昭,講南昭。”董老心情舒暢,笑呵呵的答應道。
“你們都知道,在中國的歷史上,有三大神秘古國。一是新疆的樓蘭古國,因為挖出一具美女,而拍板定了案。一個是夜郎古國,其所在之地,卻有爭議。除了貴州,好些地區都在搶,連大老遠的湖南,也加入了爭搶的行列,眾說紛紜,各執一詞。真正是‘忙時毀故里,閒來爭名人’。再一個,就是我們大理的南昭古國了。當然羅,南昭國活生生的擺在這裡,誰也否定不了,搶奪不去。但是南昭和其他古國一樣,都留下了許多謎一樣的東西。而且實物少,記載也不多,這些謎,至今無法釐清,無從解釋。”
董老喝了口水,“客觀的事實擺在那裡,不僅僅是大理,我們中國的各個地方,中華的各個民族,悠久五千年曆史,歷朝歷代,都留下來多如繁星的不解之謎。遠到美玉和氐壁,和秦始皇傳國玉璽的下落之謎。近到乾隆身世,雍正繼位之謎。雅的有蘭亭序下落之謎,俗的有張獻忠金銀財寶之謎。還有什麼成吉思汗的金庫,趙匡胤的暴死。最撲朔迷離的,要數明朝朱元璋的親孫子,建文皇帝朱允炆之謎了。此人的生死下落,號稱明朝第一大謎案。靖難之役後,建文皇帝,‘國破不知所終’,生死下落成了一個千古之謎。現在全國有十多個地方,都在信誓篤篤的宣稱,發現了建文帝的行蹤和墳墓,包括我們雲南的武定獅子山,說建文皇帝在那裡當過和尚。孰真孰假,是是非非,難以定論。”
“再說到我們雲南,雖然是邊遠蠻荒之地,卻也是有許許多多的不解之謎。比如諸葛孔明六月渡瀘,過的到底是那一條江,沒有個定論。有說是金沙江,有說是南盤江,還有說是怒江,是滬水。再比如,日本人的祖先,到底是誰?在那裡?有說是秦始皇時期,徐福的三千童男童女和工匠,也有日本人說楊貴妃是他們的先人。但一些日本學者專家尋根,卻是找來了大理,他們從農耕文化入手,比對考證出遠古大理地區的人,就是日本人的祖先。說到南昭,在當時不過是遙遠的偏偶之國,無論從人口,軍力,財政,都遠不及大唐朝,竟然能和他對抗,並且打敗他,讓大唐的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只留下一方萬人冢,成為唐王朝的傷心之地,這不令人難以理解嗎?這些各種各樣的謎之中,最最引人入勝,而且是許多人最最迫切想弄清楚的,就是南昭國曆朝歷代王室的貯耳金瓶了。它們究竟存在過沒有?下落在哪裡?經歷了些什麼?這些對於後人,都是一個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謎。”
董老說得興致勃勃,眾人聽得專心致志。一旁李海的肚子裡,發出一陣咕咕悶響。
董老抬頭看看屋門口正午的陽光,招呼說,“小海的肚子提抗議了。走,吃海稍魚去。海濱路口新開了一家,‘阿達音鮮魚莊’,蘸料極正宗,非常有特色,我請客。”
大衛搶著說,“我請客!我請客!”
見李雲要阻攔,李海嚷嚷,“大衛請客!大衛請客!他的照片在國外得了大獎,該大衛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