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上午

太陽剛剛爬上洱海對面的山樑子,悄悄的探出了頭,清晨的寧靜,就被打破了。

這是蒼山下,洱海邊,一片荒坡上的建築工地。

轟轟隆隆的機械聲響,毫無顧忌的喧囂起來,驚擾起一群群的宿鳥,撲騰撲騰,飛出山坡上的灌木叢林,在半空中紛紛亂亂,往來盤旋,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點蒼山雲弄峰腳下,一大片平緩的坡地,被晨曦的光亮渲染得刺眼,醒目,呈現出一派金黃的亮麗色彩。裸露的淡紅泥土中,滲雜著淺色的黃土,在早晨的明豔陽光下,顯得軟酥散碎,蓬蓬鬆鬆。地表之上,大片大片厚厚的深褐苔蘚,裂開寬大的縫隙,裂縫的邊緣,被晨露侵潤得鬆軟,散發出濃烈的土腥氣味。

挖掘機高高的揚起掘頭,在高高矮矮的土包中爬動。掘頭死力的挖下去,吃進深土,發出“肯,肯,肯”的巨大聲響。一個大土堆,兩掘頭就挖鬆了,挖掘機然後若無其事的慢慢挪向下一個土堆。

桔黃色的推土機,晃動著龐大而狼亢的身軀,在坡地上來回蠕動,象一艘大海中航行的船舶,隨著波浪顛簸起伏。推土機順著坡勢,把挖松的土堆由高到低,推向低凹處,“突!突!突!”的轟隆隆聲響,忽輕忽重,忽高忽低,震憾得地皮劇烈顫動。一會兒淡一會兒濃的黑煙,隨著突突聲響,一陣陣的噴向空中。

推平的坡地向四周擴充套件,裸露的紅土,在陽光下快速乾燥,泛起白花花的亮色。

挖掘機突突突的轟響著,噴出一股股黑黑的濃煙。它慢慢騰騰的移動,爬到坡地上面的一大片土堆前,掘頭高高揚起來,抖動著使力挖下去,又摟起來,掘頭橫擺,傾倒下來的泥土,象瀑布一般順著坡地,緩緩向下流動。

突然,挖掘機司機在轟隆隆的聲響中,彷彿聽到有人在高聲喊叫。

他鬆開油門,剎住車,探身向下看,只見工頭老楊師,滿臉惱怒,斜站在挖掘機前,兩隻手不停的揮動,口中仍在高聲大喊,“停下!快停下!小狗日尼,聽不見格是,叫你趕快停下!”

司機慌忙不迭的息了火,拉起手剎,跳下車向工頭跑去。高高停在半空中的掘頭,還在撲簌簌的往下流著細土,紛紛揚揚的灑了楊工頭一身。

楊工頭跪在地上,兩手不停的在土裡摟刨。

司機討好的嘻笑著,一邊拍打著楊工頭身上的泥土,一邊探頭往地上看。

挖得蓬鬆的土堆,被掀開了一半,露出一方黑洞洞的空穴。

從掘頭倒下來的泥土裡,掩露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罐,七零八落的散亂在地上。

司機也一下子撲在地上,在泥土裡刨起來。一會兒,兩人就刨出來七八個瓶罐,高高矮矮的碼在地上。

楊工頭好象有些迷糊了,他使勁晃了晃腦袋,看看地上的瓶罐,又探頭看看黑洞洞的空穴,口中不停的自言自語,“媽的,咋個回事?挖著寶貝了!挖著寶貝了!”

遠處的推土機也停了下來,工地上的人紛紛向挖掘機聚攏過來。

“整著些哪樣東西?”

“金銀罐!珠寶瓶!”

“嘿!發財了。”

“砸開,砸開看看。”

圍攏上來的眾人,七嘴八舌,嘰嘰喳喳,亂麻麻的叫叫嚷嚷。

楊工頭站起身來,張開雙手阻止,“莫亂來!你幾個莫亂來!地下挖著了東西,要報告政府的。”

眾人突的沉默不語,你掃我一眼,我瞄你一下,暗中傳遞著眼神。

忽然,彷彿有人發出了號令似的,眾人不由分說,一轟而上,朝地上的瓶瓶罐罐撲了上去。

挖掘機司機就近,一把抓住眼面前的一個瓷瓶子,摟抱在懷裡,緊緊不鬆手。

衝在前面的漢子,抱起一個最大的土陶罐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手慌亂的撕扯著罐子口上綁纏的封皮。

其他的人,有的紛紛亂亂的嚷叫著,搶奪著,有的伏在地上,探身伸手,在挖開的空穴裡掏摸。

楊工頭完全清醒了過來,口中高聲責罵著,在亂哄哄的人群裡,阻攔這個,推擋那個,從人們的手上爭奪著轟搶的瓶罐。

坐在地上撕扯罐口封皮的漢子,忙亂得一頭汗水,繃緊在罐子口又黑又硬的羊皮還是撕扯不開。他一骨碌爬起身來,抱起罐子,使勁砸在挖掘機的履帶上,土陶罐子發出“砰”的一聲脆響,碎片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罐子裡灰白色的粉塵,紛紛揚揚灑在地上,粉塵中摻雜著一些骨渣。

“骨灰!媽呀,是骨灰!”

砸罐子的漢子“呸!呸!呸!”連吐了幾口唾沫,膩味的朝後退。

見到此種狀況,剛剛埋頭使勁掰開了瓶蓋的挖掘機司機,手裡握住瓶子,站在那裡有些發愣。

旁邊有人一把搶奪過他手中的瓶子,翻過瓶口,朝地上抖倒。

瓶口裡窸窸嗦嗦抖出一個明黃色的小包裹,“噗”的一聲掉落在地上,靜靜的躺在泥土之中。

眾人吃驚了片刻,稍許立即醒悟過來,向地上撲去。挖掘機司機就勢倒在地上,一把抓住腳下的小包裹,死死捂在胸前。

眾人將他圍在中間,拉拉扯扯,叫叫嚷嚷,亂成了一群炸了窩的馬蜂。

楊工頭使勁掀開叫嚷圍搶的眾人,一把奪過司機手中的包裹。

他四周掃視了一圈,思忖了一下,在眾人釘子一樣的眼光中,開始解包裹上的索子。

包裹不大,用明黃色的絲綢層層包裹,外面用割得細細的皮索子,捆紮得結結實實。可能是在地下埋藏久了,包裹表面有些暗色,滲透出一股濃濃的黴味。

楊工頭手抖抖的解開皮索子,絲綢包皮裹了好幾層。他一層層的揭開重重包皮,兩隻對貼在一起的人耳朵,展現在眾人眼前。

耳朵黑乎乎的幹縮得枯小,上面塗抹著一道道淺紅色的暗紋。

楊工頭滿臉惶恐,被驚駭得慌張無措。

他看著手上的一雙人耳朵,拿也不是,丟也不是。轉眼看見挖掘機司機站在旁邊,用絲綢三兩把將耳朵胡亂捲起來,塞在他手中。

司機躲瘟神似的,把包裹丟甩在地上,身子哆嗦著,直往後邊縮。

眾人見狀,嗡的一下四處散開,個個驚惶得不知所措,手中抓著搶來的瓶瓶罐罐不知如何是好。

楊工頭粗野的從他們手上奪下瓶罐,扔在土堆上,嘴裡不停的恨恨罵著,“搶!搶!搶你媽的老命!”

楊工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忿忿的眼光橫掃眾人,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楊工頭氣喘吁吁,蹲在土堆旁邊,一隻煙剛抽完,才把菸頭摁在地上杵了兩下,警車就“嗚哇嗚哇”的拉著警笛,到了坡腳。

楊工頭趕緊迎上去,把兩個民警領到土堆前。

領頭的民警,圍著土堆轉了幾圈,又把絲綢包皮攤開,看了看黑黝黝的人耳朵,然後拿出相機咔嚓咔嚓的拍照。拍完了照完了,他為主發問,楊工頭回答,其他人補充,跟他來的另一個警察做記錄,把事情的發生,經過,仔仔細細的記在本子上。

領頭的民警看了記錄,簽了名字,又叫楊工頭簽字劃押。他啪一聲合上記錄本,對眾人說,“這是一個墓葬群,古時候的墓葬群,格認得了,都是些骨灰罐,骨灰瓶。金銀珠寶,想得美!骨灰罐骨灰瓶不能搶,金銀珠寶更不能搶,哪個敢搶的嘎,小心搶進看守所!”

眾人不敢應聲,只有楊工頭在一邊陪笑,一邊掏出雲煙散遞。

領頭的民警擺了擺手,自己掏出煙來,揹著風點燃。他平和了口氣,對楊工頭說,“這種事情,最近發生了好幾起。基建工地,挖土蓋屋,幾鋤頭就刨出來不少。這些瓶瓶罐罐,看起來也有些年生了,認不得是哪個年代的,也認不得格有主家。還是等文物民政部門來處理吧。我回去就通知他們,施工嘛,只好暫時停一下了。”

他走出去了兩步,又轉身對楊工頭說,“你要負責把這些看守好了,不要再整出哪樣子事情哦。”

楊工頭連連點頭允諾,把他們陪送到坡腳,看著警車頂上閃爍著紅藍色的光,漸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