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達成共識,路淵說話算數將自己的靈識抽離了吳子虛的身體。
一道暗紅色血色,自吳子虛的眉心剝離出來,飛至衛長離面前。
衛長離剛伸出手觸控,那道血色立馬從善如流的纏到了他的無名之上。
在指骨分明勻稱的指間,格外顯眼。
衛長離垂下眼皮,緊抿了一下唇角,任由對方如此放肆。
那道靈識猛然剝離出去,吳子虛歪著頭暈了過去,而路淵設的幻境也瞬間破了。
衛長離看了一眼蒼茫的黃沙,低聲嘆氣,“真煩人!”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棺木,將路淵的那抹靈識放了進去,重新裝入乾坤袋內。
吳子虛暈了過去,身體雖無大礙,但也要休息,衛長離只好找了個背風坡休整。
這裡晝夜溫差極大,且風也大,衛長離設了一道防護罩,兩人不用再冷風中瑟瑟發抖。
曲著一條腿半臥在黃沙中,衛長離在暗夜中睜著眼睛,右手拇指不停的摩挲著無名指。
那裡好似還殘留著異樣的觸感,隨後兩隻手枕在腦後,望向身側歪著頭的吳子虛。
衛長離有些失神,脖子上的傷口還在,他沒有刻意修復。
用力扭頭會牽扯出一絲微弱的疼痛,不過他全然不在乎。
此次下山,他原本只是想去巫峰山查探封印,沒想過其他。
如今他改了想法,覺得還是去看看路淵的老巢,沒準就像路淵說的,去了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沉浸在思緒中的衛長離,絲毫沒有注意到,那道好似大火焚燒過後只剩灰燼的眼睛,此刻正暗暗湧動著暗紅色光芒!
直到衛長離呼吸逐漸平穩,吳子虛才伸出一隻手,支著腦袋。
他抬頭看向天空,幽黑中時不時閃動著星光,繾綣般的嘆息,伸手撫摸了一下脖子早已經癒合的傷口。
衛長離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早醒來,看到吳子虛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那條暗紅色綢帶,正在一下一下平整。
“吳兄,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衛長離說完,吳子虛平整綢帶的手猛地頓住,扭過頭垂著眼皮回道。
“我沒事,昨天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醒來感覺身體很虛弱!”
衛長離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他可不敢說,你是被路淵上身了。
所以含糊其辭的回道,“昨天你突然暈了過去,大概是秋日天乾物燥,身體受不了所以暈了吧!”
吳子虛對他的回答,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聲音頗有些倦懶得說道,“是嗎?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吳兄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可沒覺得你拖累,這裡沒有水,我們往前走走找點水喝吧!”
吳子虛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衛長離撤了防護罩,猛然被冷風一吹,兩人頓時汗毛直豎。
同時“嘶”出聲。
衛長離推著吳子虛,辨別了一下方向,只是剛走出去幾步,折返回來。
“我真是糊塗了,昨天應該走的是這邊,我只顧著看太陽了,忘了現在是早上,太陽在東邊!”
吳子虛低低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綢帶重新戴上。
衛長離已經習慣他每日必須將綢帶取下來,放在膝蓋上,兩手不停的平整。
雖然在他看來,那條綢帶,並沒有什麼好平整的,甚至連一點兒褶皺也沒有。
他們剛走出不到一刻鐘,聽到風中傳來兩道爭吵的聲音。
“我說你太磨嘰了,你偏不信,孔兄弟他們肯定是等不及我們,自己走了!”
另一道不男不女,雌雄莫辨的聲音略顯氣急敗壞吼道,“我磨嘰?要不是你這廢物遇到鬼打牆,在原地打轉,我至於尋不到你嗎?”
先前那道聲音不甘示弱說道,“你好意思說嗎?你一個鬼,竟然連鬼打牆都分不清,我是人不知道那是鬼打牆,你是鬼你問我不知道?”
“你這分明就是能力有限,自己不行,不要怨路不平!你賴的著我嗎?”
“哈???我能力有限???我不行???溫大爺今天讓你好好看看我能力有沒有限,行不行!!!”
話音剛落,空中立馬靈符亂飛,衛長離興致勃勃的說道,“你說仙蹤盟盟主對戰鬼域城老狗,誰會贏?”
吳子虛對他的話,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的回道,“你覺得呢?”
衛長離摩挲著下巴,“唔……我覺得他們兩個都沒我厲害!哈哈哈!”
吳子虛虛虛瞥了他一眼,很中肯的說了一句,“臉皮厚是好事,能抵擋的住任何風吹雨殘!”
衛長離垂眸看向吳子虛的發頂,這人有一頭柔軟的髮質,若是不束髮冠,便會直直垂下。
一如他人!
有氣無力!
空中的兩人,不知何時飄到了他們面前,溫眸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此刻怒火噴薄。
頭頂冒著幽幽的綠色鬼火,雙手叉腰,氣急敗壞的瞪著滿身是傷的假衛長離。
假衛長離雖然發冠歪了,身上領口大開的衣衫也破爛不堪,可一雙桃花眼卻異常明亮!
看到衛長離他們後,連忙跑了過來,“孔兄弟,終於找到你們了,還以為你們等不及提前去了鬼域城!”
衛長離一隻胳膊支在輪椅後面,整個人都斜倚在輪椅邊,笑著回道,“我還以為你們丟下我們兩個跑了!”
假衛長離睜大眼睛,“怎麼可能呢?我們說好的一起去往鬼域城的!”
衛長離微微挑眉,站直了身體問道,“聽你們兩個剛才吵,你遇到鬼打牆了?”
一說到這個,假貨衛長離立馬抖了一下身體,“孔兄弟,你別說,我還真遇到鬼打牆了,那鬼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迷惑人心卻是厲害!”
“我差點兒在她的迷惑下,刎劍自殺,太可怕了!”
假衛長離說著好像還在後怕,抖著身體,就在衛長離驚奇不已時,溫眸嗤笑一聲,走了過來。
“自己是個慫包,還非得要怨別人,那女子不過生前是自戕而死,死後兜兜轉轉不得輪迴,只能一遍又一遍將生前最後的畫面重演。”
“虧你還自稱自己是仙蹤盟盟主,我看你就是個假的吧??”
溫眸這話一出,衛長離立馬將眼神轉向假貨衛長離。
對方像是被咬了尾巴一樣,立馬氣惱道,“我看你才是假的吧!說話不男不女,我可沒見過你這樣的!”
“你說誰不男不女?你在說一句??”
兩人又開始掐架去了,衛長離斂下眉眼,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嘖嘖嘖,不愧是仙蹤盟盟主啊!這戰力真不是吹的,溫眸在他面前竟然也討不到便宜!”
衛長離一邊看一邊給出評價,吳子虛轉過頭幽幽望了一眼他,神情真是一言難盡。
“你好像很開心!”
“我當然開心了,畢竟能一睹仙蹤盟盟主的風姿,怎麼能不開心呢!”
吳子虛沒再說什麼,衛長離推著他往前走,“咦,前面竟然有狗叫?那是不是說明前面有人家?”
衛長離耳力不錯,吳子虛不知在想什麼,回過神來以為他在說溫眸。
“你對溫眸印象很不好嗎?總說他是狗!”
衛長離……
“吳兄,我說前面有狗叫,貌似有人家,你聽成什麼了?”
吳子虛這才反應過來,手半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抱歉,我耳聾聽不大清楚!”
“說起來,我對溫眸印象倒沒什麼,只是他是路淵的狗,我就想罵他!”
吳子虛微微側著頭,想扭頭看他一眼,奈何眼睛上又綁著綢帶,指尖微曲。
“你不是說你沒見過路淵嗎?為何這麼恨他?”
衛長離想到兩次與路淵交鋒,他都兩敗俱傷,心裡鬱悶不已。
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帶了幾分悵然,“我恨他做什麼,雖然沒見過,但不影響我罵他!真想為民除害!”
吳子虛靜默了一會兒,才悠然道,“聽你的語氣,不像是想為民除害,倒像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不過……他現在已經被封印了,你這麼唸叨他,小心念叨出來!”
衛長離聽到吳子虛話,神情有片刻龜裂。
兩人正說著話,衛長離猛然感覺到不對勁。
他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城,而城內張燈結綵!
大白天的張什麼燈,結什麼彩!
感受到衛長離停下腳步,吳子虛歪頭問道,“怎麼了?”
“這裡有古怪!”
可在仔細看,哪裡怪?他根本說不出來!
“我聽到聲音很嘈雜,像是在城內!”
衛長離勾唇,“吳兄猜對了,我們就是在城內!”
這裡像是一個很繁華的小鎮,來來往往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酒樓茶肆鱗次櫛比!
他們兩人此刻正在長街的盡頭,像是剛從外面走來的遊子。
整個城內張燈結綵,燈火通明,天空暗沉沉不見天日。
這種氣氛不用說了,指定邪門!
“吳兄,我們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去湊湊熱鬧?”
吳子虛略顯猶豫的回道,“你確定你能對付的了?”
“不確定!”
衛長離回答的異常肯定,吳子虛一聽立馬調轉輪椅,向著剛才進來的地方要離開!
“告辭!”
被衛長離眼疾手快的拽了回來,輪椅在他手中旋轉了一圈,又將方向調轉回來!
“你可真惜命!”
“我的命是我父母兄長換回來的!”
衛長離忍不住掀了掀眼皮,聲音莫名染上幾分嘲諷,“我知道,你的命是你父母兄長換回來的,你雖然身殘,但也要好好活著!”
“既然你知道!”
衛長離聽到吳子虛的疑問,都氣笑了,微微彎腰伏在他耳邊道,“吳兄,我一個人害怕,你給我壯壯膽唄!”
說完也不管不顧,直接推著吳子虛踏入了喧囂。
人人臉上都掛著笑,洋溢著最平凡的幸福。
可那笑看久了,會發現那些掩藏在笑臉之下的空洞。
對就是空洞,好像什麼都有,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麻木,無神,淡漠!
彷彿那些人都是被人故意做成同一種表情,直到繁華街頭,不知何時多了一處巷口,而巷口有一個斑駁老舊的臺階。
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正坐在那個臺階上。
而與那斑駁的臺階相應的,是那個一身破爛衣衫,身形乾枯消瘦的孩童!
那孩子目光呆滯,渾身髒兮兮的看著人來人往的長街。
衛長離目光微動,走到那孩子面前站住。
大概是看到有人停到了他面前,那孩子麻木的抬頭,一雙還沒長開的眉眼,盡是迷茫。
衛長離蹲在他面前,那孩子的眼珠跟著他的動作,緩緩下移!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衛長離後來想到當時的這一幕,心裡像是駐紮了一頭兇悍的獅子,不停的要撕開牢籠一般!
那孩子麻木的轉動了一下眼珠,大概是在想自己究竟叫什麼名字,有沒有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那孩子才虛弱的回道,“路遠!”
衛長離心頭猛然跳了一下,仔細打量著那孩子,唇齒間不由得細細咀嚼著那兩個字。
“路遠!!那你父母呢?”
有了第一次開口,第二次在說話就順的多了。
“死了!”
衛長離壓下心頭的不適,抬起手指擦了擦那孩子臉上的灰。
“那你家裡還有別的大人嗎?”
“都死了,被山賊殺了!”
衛長離愣了好久,回過神來,看到那孩子目光一直盯著對面的包子鋪看。
雖然再看,可目光依舊麻木空洞,衛長離二話沒說,去對面買了幾個包子。
轉身走到那孩子面前遞給他,可是路遠卻並不接,只是一動不動盯著面前的包子。
“吃吧!”
說著拿起一個放到路遠的嘴邊,那孩子終於動手了,啃了一口包子後,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流了下來。
一滴一滴都砸在了包子上,那孩子吃的很慢,即便餓了許久,早已經沒了力氣,但他還是一口一口吃著。
一個包子就著眼淚吃完,衛長離又遞給了他一個。
抬起手用指腹一點兒一點兒,將眼淚都擦乾淨。
有了淚水的潤澤,竟將許久未曾洗過的小臉,擦拭清亮。
露出原本的模樣!
衛長離說不清道不明,他此刻是各種心情,心裡想著這孩子真是令人心疼。
沒有父母,孤零零的坐在這裡,迷茫無助又可憐!
連著吃了三個包子才停,衛長離看那一本正經給他道謝的模樣,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你一個人,不如跟著我走吧!”
衛長離想著這孩子孤身一人,年歲又小,不如跟著他,起碼他還能照應一下!
“我要在這裡等我爹孃,我娘說人死了,只要有人天天在心裡默默唸著他的名字,就還能再回來!”
衛長離若有的話,都梗在喉嚨深處,這話一聽就是拿來騙小孩子的,可是眼前這孩子,現在心心念念怕是隻有這一件事,能讓他繼續活著!
“你跟著我,也可以天天在心裡默默唸著他們的名字,這並不衝突!”
“我要是離開了,他們回來找不到我,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明明只有幾歲,可這一刻臉上浮現的堅定,讓衛長離有些驚奇。
於是他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了那孩子,叮囑他要是餓了,就去對面去買包子吃。
衛長離心裡悶悶的,像是堵了一塊兒棉花般無力!
他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了那孩子,直到晚上兩人要住店時,衛長離才驚覺,他身上沒有銀子了。
支吾著開口說道,“吳兄,今晚咱們兩個怕是要露宿街頭了!”
吳子虛微微側過頭,淡淡的回道,“無妨!”
自從進到城內,吳子虛就變得異常沉默一言不發,直到現在他才開口,衛長離心裡壓著剛才的那個孩子,也沒有注意到。
此時終於注意到吳子虛過於寡淡的情緒,他隨口問了一句。
“吳兄來過這裡嗎?怎麼也不見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