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微微眯起眼睛質問道:“所以你不過是因為子虛烏有的感覺才認為那人不是褚良?還是說……你對這個優秀的同鄉產生了嫉妒,而恰在這個時候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所以你想了這麼個藉口……”
安飛元怒道:“你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樣就不要瞎說!我與阿良自幼一同長大。讀書在一處,寫字在一處,他處處做的比我好,但我也只是佩服。畢竟我從小便知道了我們的差距。更何況,我走到了如今這個位置還是因為褚家。我出生在農家,這些年雖然免了些賦稅,但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我是沒機會讀書的。可我有幸與阿良相識,幼時得了褚老爺子教導,才能至這京城。可如今,一個草包竟然妄想替代驚才絕豔的阿良,我怎麼允許?他享受著阿良帶來的聲譽,啊阿良卻不知死活,不知現在在何處。我不甘心!”
七里眼神複雜的看著他,等他說完嘆了一口氣,緩了緩語氣:“你猜的沒錯,今日出現在宴席上的,確實不是褚公子。我也不妨告訴你,他叫做陳平,是……忠勇侯家的遠房親戚。”
聞言安飛元緊緊的盯著七里,似乎很是驚訝:“什麼?!難道阿良的事跟忠勇侯府有關係?”
仔細的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的七里突然笑了笑:“怎麼,不相信?是不是因為給你安魂散的便是侯府的人?”
原本情緒很是激動的安永元沉默了,他似是不知道該不該把事情說與面前的人聽。這三人中的其中兩個人是有赫赫威名的將軍,另外一個是傳聞中的神醫谷的人。看起來都不像是要查明這件事的人。
他不知道這三個人為什麼要與他說這些,也不清楚若是把一切都說與他們會如何。
見他猶豫,七里轉身隨意找了張凳子坐下,收斂了笑意,右手拿著扇子一下又一下的輕敲著左手道:“不要多想,我來只不過為了事情的真相。你也知道,我出自神醫谷,眼看著有人死在我面前,自然覺得可惜。更何況,此次出現的毒藥,在大淵甚是少見,與我同行的那個姑娘同樣很是在意,所以想要過來問問你。至於這二位,是我在京城結交的新朋友,他們擔心我一介文弱郎中擅自調查這件事,遇上麻煩,這才陪著我一起。放心,今日你我的談話,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
安飛元看了他們幾人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要殺那個假褚良,確實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沒有其他人的攛掇。甚至毒藥都是用我老家一種在山上打獵時用的土方子配製的。可是,把藥摻進酒裡,並把酒壺放到假褚良跟前的,是忠勇侯府的人。”
七里質疑道:“那為何玉竹說那是乾國特有的毒藥的時候,你很是慌張呢?就像是找了一副本該無人知曉的藥但卻恰好有人認出來了。還有,在她又說這副藥極難追查時又鬆了口氣呢?而且,你說是忠勇侯府的人幫你下的毒,你怎麼判斷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會是忠勇侯府的人嗎?他是真心幫你嗎?”
安飛元苦笑著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回答道:“我並不知道酒裡的藥被換成了那安魂散,在今日之前我連它名字都沒聽過,根本不知道它是何物。我怕的是,若是我那份藥同樣被追查出來,會被當做通敵叛國之徒。可聽說那安魂散很難追查便放心了,因為查出那是誰的不簡單,可查出不是我的是輕而易舉。”
“……至於如何判斷助我那人是不是忠勇侯府的人……其實在昨日,忠勇侯世子陳至來找我了。他雖沒明說,但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他知道一些阿良的不對勁,走之前暗示我若是想要做些什麼,找他便可。至於真心……若是能除掉那人,他們想要從我這得到些什麼,哪怕是我的命,又何妨呢?”
聽到了一個意外的名字,七里驚訝的與坐在一旁不聲不響如同石雕一般的九方聞柳對視了一眼。
安飛元說完,察覺到屋內稍稍暗了下來,知曉天色漸晚,面無表情的對著幾人做了個揖道:“天色不早了,幾位大人離開吧。既然這出戏是忠勇侯府自己做的,那或許是為了除掉那人然後找小人擔罪名了。自是不會為小人遮掩,大理寺前來捉拿的人興許也要到了,就不留各位了。”
九方聞柳衝七里點了點頭,肯定了安飛元的想法。
七里輕笑一聲,站起身向外走去,邊目視前方直直的走,邊道:“安公子莫急,這出戏還沒到精彩的時候呢。興許明天,就有褚公子的訊息了呢。”
九方聞柳與楊呈一前一後的跟在他身後出去了,屋子裡只剩下怔怔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的安飛元。
眼看著天要黑,楊呈便跟另外兩人道了別,他離家一天,這又出了人命,他怕家中母親擔心,想著該回家去了。
七里看著他面上那憨厚的帶著歉意的笑,揮了揮手讓他趕緊走了。
“那我……”又行至一岔路口,九方聞柳便想著與七里道別,剩下的事,明日再說。
可七里直接打斷了他:“兄長莫急,去我們府上吃了晚膳再走吧?你這回家後孤家寡人的,想著怪讓人可憐的。”
說著,眼中也確實滿是對他的憐憫。
九方聞柳氣極反笑:“好啊你,你才剛回京城時看你那樣子,我還以為你性子真的沉穩下來了,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人了還是這麼個性子。看你這樣可真讓人手癢癢。”
“如今我們已至而立之年,你可不能再上手打我了啊。”聽了九方聞柳最後一句話,七里防備的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
九方聞柳嘆了聲氣,無奈道:“不鬧了,這天馬上要黑了。既然你要請我去你府上,那還不快些走?若是再鬧下去,恐怕等到宵禁,我都回不了家了。”
七里與他並肩走,無所謂道:“回不去就不回去唄,住在我們那裡。反正當初想著谷裡那麼多人,難免有時會在京城尋落腳處,就多準備了幾間房間。不過是再住下一個你,自然沒什麼問題。”
九方聞柳提醒道:“是誰在來的第一日對我說,日後還是要裝作不認識,保持些距離的好?”
他這話一出,七里許久沒接話。他不知等了多久,才聽到身側的人輕輕嘆了氣,然後用黏糊糊的語氣道:“……可是,該怎麼辦啊,哥。我好……想你啊……”
九方聞柳的眼眶倏紅,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
他們二人雖然血緣無甚關係,可確確實實是對方唯一的親人了。他們從四歲一直到十九歲一直在一起,隨後分開的十年,皆是煎熬著成長。現如今再見,卻也不好再親近。
寂靜空曠的街道上,他們兩個人之間徹底沉默下來。
隨著這份沉默,兩人在天光徹底消失前,回到了辛府。
到了辛府後,與一直等著他們的玉竹簡單的用了晚膳。
期間,玉竹就像沒發覺兩人之間的怪異一樣,時不時的與他們交談。
就如此刻,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悶聲用膳的九方聞柳道:“九方將軍,兩個時辰前,將軍府的人來找過您,似是忠勇侯世子去府上找您。”
“好,我知道了。有勞玉竹姑娘了。”
“不過傳話而已。”
三人之間再次安靜下來。
直到七里看到九方聞柳停下了筷子,笑著開口道:“九方將軍,在下與將軍一見如故,聊了一下午也意猶未盡,您可要留下來住一晚啊。我還等著與您秉燭夜談,聊個盡興呢。”
九方聞柳猜到她或許是要與自己說真假褚良這事。隱晦的看了看站在四周的婢女,便同樣客氣道:“既然七里公子相邀,九方自然答應。”
玉竹笑著道:“兩位是要聊什麼?可否加我一個?”
七里笑著嗔道:“你一個姑娘家家,還是早些睡去吧。若是睡不著,翻翻你的醫書,來我們這兒湊什麼熱鬧。”
“行行行,我不打擾兩位的雅興了。”玉竹翻了個白眼,揶揄道。說完她便離開了。
之前在谷中,雖然也有辦雜事的小藥童,做飯、洗衣、收拾這些事也都是他們親力親為。因為他們的師父師祖不希望教出來一些醫術高明卻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弟子。
平時也會讓他們健體。可也只是這樣了,沒讓他們習過武。
畢竟不論習武還是學醫都是極耗時間的,他們把醫術學好才是本分。
可自從到了京城,玉竹發現她懈怠了許多。吃飯時有人把他們請到飯桌上,換下來的衣物放到某處第二日便被洗好了,吃好飯把也不用動,不然身邊圍著的婢女便整整齊齊的一起下跪給她看——這是她第一天到時,問書何廚房在哪想著把碗盤端過去時卻被她毫不猶豫跪下的姿勢給震驚到後得到的經驗。
這樣幾日下來,她幾乎把谷裡的規矩忘了個乾淨。包括師父要求他們不論在何地早起時都要先練一套五禽戲。
其他師父到時自然有理,可五禽戲不行,她要回去把這幾日缺下的給補回來了。
玉竹離開後,七里帶著九方聞柳去了書房。
打發了在外候著的下人後,兩人便在書房坐了下來。
才剛一坐下,七里便迫不及待開口道:“你可還記得,今日白天玉竹從大理寺回來後說的那事?”
九方聞柳自然知道,她說的不是假褚良一事。他細想了一下玉竹早上說了什麼後,遲疑道:“你是說……陳平手上沾有安魂散一事?”
“沒錯。”見九方聞柳想起來了,七里點了點頭,說出自己的猜測:“若是今天的事都是忠勇侯一家策劃的,那麼寄人籬下的陳平是被迫扮成另外一個人的,還是參與其中的?而且他知不知道那一家三口計劃著要殺他呢?那他所中之毒豈不是有可能是他自己所下?”
“或許呢。對了,你今日對安飛元所說,或許明日便有褚良的訊息了,這是何意?”
七里遲疑道:“這便是我另外的猜測了。忠勇侯雖有能世襲下去的侯位,但到底也不過是一個虛職。朝中百官我想大多數也只不過是表面上敬他。再加上我那身份尷尬的長姐,朝中沒什麼人願意與他交好。他自然要為自己和那如今不過二九年華的兒子做打算。已經在朝中入仕的不行,那便把目光放到科考上。”
九方聞柳懂了她的意思:“他們當初或許也安排了人一同參加科考,可從我得到的訊息來看,恐怕不盡人意。若是收買學子,恐怕也是不行。除了安飛元運氣好得了褚老爺子教導外,其他的不是如同褚良家中有早些時候退下來的頗有學識的長輩,便是祖上積下來的家底使他們能撐過十幾年前那段混亂時期的世家子弟。他們想要收買,幾乎是絕無可能。所以,便想著讓人……替代?替代成績行不通……乾脆取代了人?”
七里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九方聞柳立馬找到漏洞反駁:“若是他們真的希望此舉成功,找一個處於中等的學子不是更好?褚良五元及第,才學什麼自然無可挑剔。他們的人可是不知早早的就敗在了哪場考試上。一時半會兒的旁人看不出來,可時日一長,定會漏出破綻。若是隻找一個位於中等的,要穩妥許多。”
七里冷笑一聲,道:“若只是處於中等,怎麼能入的了我眼光極高又極其自負的長姐的眼呢?說不定正是因為褚良的出現,他們才有了這個打算呢。畢竟今年考不過,又不是以後就都不能考了。可五元及第或許十幾日後便是六元及第的褚良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忠勇侯這一家三口,十幾年前忠勇侯本人當初可是因為懦弱無能而在京城中屢被嘲諷,這三四十年也就十年前站起來一回,得了個侯位。他那兒子看著也不是個心眼多的。他們三人之間,應該還是徐離燕華說了算。”
“若只是如此,他們應該也不會冒險做出這事吧?這若是被發現,別說侯位,性命恐怕都不保了。”九方聞柳依然有些懷疑。
“別急。先等等看看明日褚良會不會出現便是了。這件事急不得,若真如我預料,那恐怕是要到十幾日後的殿試過後,才能了結了。若是更復雜些,就不知道要多久了……不過這兩日,或許會找個中途參與的頂罪,然後就會匆匆結案了……而現在只需要等了……不過……兄長,我還要拜託您一件事……”
兩人這樣聊到了半夜才歇下。可憐九方聞柳,子時睡下,丑時過半便又醒了。寅時五六刻便要上早朝了。他還需要回自己府邸換朝服。
下了早朝被景軒帝留了幾刻後,他又去了辛府。
見到七里後,眼神複雜道:“陛下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