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起了興趣,追問道:“你還聽到了什麼?詳細說說?”
玉竹懵懂的看著她:“我就只聽到這些。在別院的時候,你不是給我打手勢讓我裝的就像對這件事不在乎一樣嗎?就這幾句還是我特意走慢了幾步聽到的。這褚良還有陳平是誰我都不知道,要不是感覺你對這些可能感興趣,我連這幾句話都不復述給你。”
七里有些失望,可畢竟是自己說出去的話。怪不了別人。而且她也想起來了,她還不知道這個褚良的身份呢,還有宴席上那個表現異樣的男人。不過褚姓,有些耳熟,不過天下姓褚的千千萬,不見得這位就是她認識的那個。
九方聞柳盡心盡責為她解釋道:“這位褚良褚公子乃是安州桐烏鎮人,比你我要小上四歲,今年不過二十又五。此次進京是為了參加科考,成績不錯,在前些時日的春闈得了會元,算上這次,他已經連中五元了。他還是被押注,過些時日能在殿試奪得狀元最多的。至於你在意的那個人是褚良的同鄉名喚安飛元,也是一同與他進京趕考的舉人。雖考的名次差了些,但到底也是考過了。這次春日宴,邀褚良時連帶著他也被邀了來。不單單是這兩位,還有幾位,同樣是有望在殿試得二甲的。”
七里笑容一僵,眼神似刀子般看向楊呈:“也不知是誰私下裡聽我說,這次春日宴是為我們準備的,害我得意了好一陣。怎麼?想看我洋洋自得的模樣?想著要我出糗?你心眼可真多。”
話雖說的不好聽,但在場的人到底與她認識了那麼多年,自然聽得出來她說的話只不過是在說笑,不會放在心上。
七里也只是鬧這一下,然後便皺著眉思考起來九方聞柳說的話,一時間書房安靜了許多。
“哥,今日赴宴的,你有什麼認識相熟的人要早一些到場的嗎?能否請他前來一敘?”七里想到了什麼,抬起頭認真的看著九方聞柳。
九方聞柳有些驚訝:“怎麼?你還想插手這件事?若你只是單單在京城待著,到時間離開,自此以後,天地之間任你逍遙。可若是你插手,不管如何都會被景軒帝察覺到,若是他想追究,那你們定是要見上一面的。這之後的事情,可都不在我們掌控中了……”
七里握緊了放到桌子上的拳頭,她望向虛空,神色冷凝道:“事關乾國,我定是要自己查清楚的,決不能只是乾等著……”
當初她在宮中遇到還叫做傅恆之的九方聞柳時,不過四五歲。在傅家待了差不多十年左右,她看著高位上的人越發過分,看著城內外的景象越發蕭索,滿腔熱血卻無處發洩。直到十五歲那年,在京城實在待不下去的她隨著傅家父子一同前往邊境。
卻看到了恍若人間煉獄的越城。越城是大梁的邊城,上一任守城的將士死的死逃的逃,他們到時只剩不到千人死死守著。
乾國眼見越城將破,不急著徹底攻破城門。只是像貓逗耗子一般,隔個幾日便派一兩支小隊前來騷擾,兩支小隊的人數加起來也不過百人,可守在城內算上百姓要勝上他們數十倍的大梁人卻打不過他們。
無他,城中百姓別說吃飽了,連吃飯都是問題了,而將士全都失了戰意,全憑著本能作戰。他們隱隱覺得,他們已經被高位者放棄了。
於是,每隔數日,便有乾國百餘人前來作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七里他們到時,是一個寒冬。城中百姓卻都只著一單衣坐在滿是殘垣斷壁的街上,看到軍隊前來,皆是一臉麻木的絕望。
到的第一日,好不容易湊出來的糧草便去了一半。
尚不能對京城那些人動手的七里便把怒氣恨意全都移到了乾國人身上。
也是因為如此,得了一個莽名。
九方聞柳自己都談不上放下,又怎會強求她呢,無聲嘆了口氣後道:“外圍領兵監察的侍衛頭領中,恰有一位是父親的舊部,我這就派人去問問,你就在這等上片刻吧。”
七里客氣頷首道:“麻煩兄長了。”
等九方聞柳去外面與親信交代這件事,在屋內先下也只能乾等著的三人又開始閒聊起來 。
聊著聊著,七里突然想起了一人:“對了,老楊,柳鶴然那傢伙呢?從我剛至京城到如今,他可是一面都沒露過。這幾日也是你與兄長時時一同行事,他不會是與芳然成親後就不搭理你們了吧?而且不單單是這幾日,我可是早已沒聽到過他的訊息了。你與兄長起事,他定然是要一起的,可連你都做了將軍,他呢?”
雖然七里最後一句話讓楊呈聽著有些彆扭,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但卻沒心思在意了:“鶴然……鶴然九年前便……便……”
那個字眼似是極難說出口,楊呈結結巴巴的怎麼都說不出來。而從他的表情,七里就多少看了出來:“……他死了?”
“……當初你走後,少將軍帶著我們雷厲風行的破了乾國與我朝接壤的那座邊城,士氣正高昂,卻在突然傳出承安公主……也就是你要去和親的訊息時停了下來。他秘密的與我們兩個商議,等到你從京城出發時,少將軍就帶著我去淵州找宣王世子,留老柳在越州守著。”說起往事,楊呈面色悲傷了許多。“這一守便到了新朝成立。你也知道,老柳那人武功不是很高,但鬼點子多。所以哪怕我與少將軍帶走了大部分兵力,他也僅憑著那小部分人守住了越城。可……那些夜不能寐整日算計的時日使他虧空了身子……”
“……所以,他便這樣丟了性命?”在楊呈停下後,七里接著輕聲開口道。
楊呈嘆了一口氣,一個身體魁梧面色剛毅的漢子咬牙切齒起來極有震懾力:“不,若只是如此,好好養回去便是。他是在身體虛弱之時,被乾國的人偷襲下了毒,才……那時新朝不過剛建立,邊關不穩,老柳便一直在越城守著。可又不止是邊關不穩,舊朝新朝更迭交替,自然是有的要忙。少將軍既要幫景軒帝穩住朝政又掛心越城那邊,他分身乏術之下只得先帶一隊兵馬趁著乾國還沒反應過來重創他們,為老柳贏得一絲喘息時間。然後又匆匆回去首都。不過走了後把我與一小隊人馬留了下來。乾國或許是狗急跳牆了,便使上了一些腌臢手段……老柳撐了數月還是死在了越州……”
原本只是安靜的坐在一旁喝茶並只是聽著他們說話的玉竹皺了皺眉,不解道:“我記得當初我一個師叔在你們那處做軍醫,他也沒法子嗎?可為何他沒傳信到谷中?若是谷中接到信,把人接到那裡,雖一時半會找不到解決之法,但總能吊著他一口氣,直到找到法子給他解毒的。”
同樣想到了這裡的七里緊緊的盯著楊呈,似乎是等著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卻不想楊呈極快的看了她一眼,低下頭道:“……蘆藜先生是說要傳信過去的,可……老柳攔下了。他只說不需要再為他做這些無用功了,他能活多久便也是命了。他的這些話那時可把蘆藜先生氣了個夠嗆。可他堅持,先生也沒辦法,只好作罷。後來私下裡我也問過他,我並不信他說的喪氣話。畢竟芳然還在家等著他呢。他卻還是不肯開口,直到後來他毒發虛弱時,我才……隱約從他的囈語中聽到了些……”
七里突然有種很強烈的預感:“……與我……有關……?”
“……他說,你在神醫谷中,不能被其他人找到你……不過他那時畢竟只是斷斷續續的囈語,我也只是憑猜測補全他的話……起初我想不明白,你在神醫谷與他不肯前去救治有什麼干係,直到……前幾天我們相逢時你與少將軍與我說的話我才明白……原來,那時不能被找到的不是徐淵,而是徐離家的人……老柳他到底比我聰慧,或許早就想明白了,這兩人是一個人了吧……”
那時景軒帝以正義為名,大肆屠殺徐離王室中人與親近徐離王室的昏庸大臣們,除徐離燕華外無一例外。而她也是因為有她丈夫這個立下了大功勞的忠勇侯護著。那時的傅恆之雖然得景軒帝重用,但或許在景軒帝眼中,也是需要防備的。這層關係並不能護住徐淵。
甚至,兩人相識且關係深厚說不定是他們的催命符。
一個驍勇善戰且有兵權在手的少年將軍,一個得了些民心更名正言順繼位的公主。
雖然景軒帝不會想這麼多,但那時的柳鶴然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
“老柳死的那年……多大?我記得他還要比我小上一兩歲,十八?十九?”
“……十九。”
“……真年輕啊……對了,芳然呢……老柳死後,你們把芳然安頓到什麼地方了?”
“……就在京城……”
“行。”
驟然得知一樁九年前的舊事,七里有些心神不寧。低著頭蒼白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沉默的氣氛一直到九方聞柳拿著一張紙進來。
他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他走到七里跟前,把那張紙遞給她。
那張紙上便是九方聞柳的人聞到的所有的東西。
“陳至作為這次春日宴的主家,早早的便去那處等著了。而陳平與安飛元則是與其他幾位貢士則是賓客中最早到場的。陳至與他們寒暄了一會兒,有其他客人到時才離開。期間陳至與陳平並沒有多熟絡。在這之後,宴會開始後,也多是那幾位貢士聚在一起飲酒作對。”九方聞柳簡單的說了那紙上的內容。言罷,他頓了頓,問道:“方才大理寺的人已經從那處院子離開了,你要過去探上一探嗎?”
七里把紙張隨手扔到桌子上,捏了捏雙眼之間的位置,把悲傷難言的情緒剝離出去,道:“現在在去別院估計能找到的東西也不多,不去了。直接去找安飛元吧。”
九方聞柳回憶了一下那人在案發時的表現,疑惑著看向七里:“怎麼?你覺著是他做的?”
“不,他不過是被借刀殺人的那把刀罷了。我們或許可以先拿著真假褚良的事詐他一詐。”七里梳理著這次事情中目前她所知道的所有東西,有了一個想法。“對了,褚良……他與褚閣老……”
“他是褚閣老的重孫子。”
褚閣老褚清雲,前朝七里的爺爺在位時的內閣首輔,後因為七里父親登基,行事荒唐,在多次勸阻,其仍不改後,辭官回了祖地。
“原來如此,怪不得呢。”七里嘟囔了一句。然後站起身拍了拍錦衣上的褶皺道:“好了,那我們去一趟安飛元下榻的地方吧。玉竹,這兩日你便待在家中,你師父今明兩天或許便來了,你也早做些準備回去吧。”
“……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回去了?”
“嗯。先不說了,還有正事呢。”
“……好。”玉竹站在原地,擔憂的看著七里離開的背影。
三人到地方時,安飛元住的那間房間,房門緊閉,不知是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還是自宴席離開便沒有回來。
七里與九方聞柳看了楊呈一眼,示意他上前敲敲門。
楊呈撇了撇嘴,表示自己的不滿,但還是乖乖的走過去敲了敲門。
敲門聲剛落下,裡面便傳出了腳步聲。緊接著不久,門就被開啟了。
開了門的安飛元看到門外的是九方聞柳三人時,臉上是藏不住的訝然。不過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溫聲問道:“兩位將軍是有事要找小人?”
九方聞柳點了點頭。
“……那諸位請進來吧。”安飛元側身讓開一條路,讓三人進了屋內後,又把房門關好。“我還以為會是大理寺的人先上門來呢。”
七里挑了挑眉道:“所以,你承認是你殺了褚良?”
原本情緒平靜的男人突然怒道:“那人才不是褚良!”
七里一愣:“你有何證據?”
安飛元咬了咬牙:“……反正那人不是。我與阿良自幼一同長大,自然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