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揚的目的地是棠山村,沒有客車運營到那裡,他在路邊攔了一輛拖拉機,給了兩塊錢,那老農民開心得牙都笑歪了。
坐拖拉機,配上破爛不堪的鄉間小路,一路吃灰,一路顛簸,顛到五臟六腑變形移位,骨頭散架。
卓正揚有些後悔,他自私的佔有卻讓趙影帆受這個罪。
路雖難走,但沿途的風景卻是醉人心脾,宛如行走在畫中。
前往棠山村的路上山清水秀,浮雲飛渡,青磚綠瓦的房屋掩映其中,偶有幾聲雞鳴鴨叫,配上田裡勞作的農人的牧歌,越往山上走,氣候越來越涼快,夏天的燥熱慢慢褪去,趙影帆有種不虛此行的滿足。
拖拉機行至半山腰的一處路口,前面已經沒路,兩人下了車。卓正揚要再給那老農一點錢,他說什麼也不要,指了指山下的一處房屋,說有事儘管去他家。
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休息,習習的山風從四面八方湧來,趙影帆開心地大叫,山谷間響起她一聲接一聲的吶喊。
“趙影帆,這麼開心。”
趙影帆連連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做這麼出格的事情。
也許父母不久就會知道她的逃離,她的謊話,可是這個時刻,這個當下,還有身邊的這個少年,都讓她心花怒放。
卓正揚將行李都背到自己身上,手緊緊地牽著趙影帆向山頂進發。
山路很陡,只有一條窄窄的,由當地人踩踏出的小徑。好在這幾天無雨,山路乾燥,適合行路。
漫山遍野都是鬱鬱蔥蔥的植被,有的趙影帆認識,有的從沒見過。見到好看的葉子,她便小心的收藏,見到野果子,也摘下來嘗一嘗,然後一臉苦相,全都又酸又澀。
野生的,也不都是書上寫的那樣鮮美可口。
到了山頂,趙影帆終於明白古人所說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境。
山間雲霧繚繞,如入仙境,伸手似乎就能觸控到天際,俯瞰山下,一幢幢的青磚房只縮為一片片灰瓦,偶有雄鷹展翅掠過頭頂,又瞬間無影無蹤。
宛如世外之地。
山頂有一片空地,似乎被人人為的修繕過,用一圈石柱圍擋著,裡面種了一排排萬年青,蒼翠欲滴,趙影帆被卓正揚牽著小心地繞過綠植,朝深處走去。
一塊青灰色的墓碑!
趙影帆心裡一驚,他跑了這麼遠的路,是為了來見墓主人。墓碑被雜草包圍,看不清上面的刻字。
卓正揚從包裡拿出一把鐮刀,蹲在地上開始清理雜草。趙影帆有些驚訝,卓正揚什麼時候買的鐮刀。
不過,看著卓正揚笨拙、可笑的動作,她有些無語了。大少爺,鐮刀不是你這麼用的。
本來一把新的、寒光凜凜的鐮刀,到了他手裡,和鏽跡斑斑的差不多,割起來那麼費力。
“給我”,趙影帆朝他伸出手。
卓正揚以為她是見著鐮刀好玩,要拿過去試試,說道:“別鬧,去旁邊等著。”
真是,幹活不行還不讓別人上。
“行,那我先下山去了。”趙影帆撿起自己的包,真的是要走的樣子。
這丫頭,真是小孩子脾氣,卓正揚無奈地說,“給你試試,小心點,刀很快的,別把手劃了。”
趙影帆接過鐮刀,一手抓草,一手揮舞鐮刀,兩隻手配合得飛快,一邊的卓正揚眼睛都看呆了,她怎麼做這些活這麼厲害。
“看到了沒,鐮刀是割的,不是削的”,趙影帆心裡得意,姑奶奶可是什麼都會。
其實真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言,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小時候在鄉間長大,大人割稻子她便在一邊學,再大了到了城裡讀書,節假日是必回去老家幫忙幹活的。
雜草清理的差不多了,那塊青灰色的墓碑也顯現出來,趙影帆看清了上面的碑文和逝去的人的照片。
照片上是個相貌柔和的女子,眉目舒朗,笑容溫婉,僅僅是一張黑白照片就不難看出她生前的光華照人。她的那雙眼睛,裡面像是蓄滿了萬千星辰,和卓正揚的如出一轍。
太像了。
想起來了,那天王家的人鬧事,她從地上撿起的那張照片,上面就是這個漂亮的女人。
再看碑上的刻字,“慈母蔣碧茵之墓”,旁邊是生卒年月,立碑的人是卓正揚。
和農村一大堆講究的碑文不同,這塊碑太簡單了些。卓正揚從包裡拿出祭拜用的香燭紙錢,趙影帆忙讓到一邊,她點燃了一炷香,給亡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將香插到香爐裡。
卓正揚跪在地上,點燃了紙錢,趙影帆起身走遠,把空間留給天人永隔的母子二人。
等趙影帆走遠,看不見之後,卓正揚伸手撫摸碑上的人像,喃喃地說,“媽,她叫趙影帆,我,很喜歡她。 ”
山裡的天黑得早,雖是盛夏,此時也有了一絲涼意。
遠山如黛,暮色四合,趙影帆站在山頂,看著落日的最後一點倔強逐漸西沉,一雙有力的雙臂忽然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似乎猜到她會掙扎,身後的人怯怯地懇求,“別動,就一會兒。”
趙影帆聽出卓正揚有些濃重的鼻音,他,哭過了吧。
她記得墓碑上的日期,那個叫蔣碧茵的女子,十年前去世,那時候的卓正揚,不過七歲。一個應該在對世界抱有最美好期待的年紀的孩子,突然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親人,該有多麼傷心欲絕。
立碑的人,是卓正揚,一個七歲的孩子為母親立碑,他的父親呢。耳邊響起卓正揚在醫院時說過的話,他們不會來的。
有太多的疑惑。
而蔣碧茵去世的日子,正是他住院的那幾天。一路風塵,卻錯過了母親的忌日,趙影帆能體會他內心的歉疚。
她任由他抱著,承受著他絕望的依賴,這個擁抱很冷,沒有一絲溫度。
冷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