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藉著月色緩緩向山下走去,山裡靜謐得可怕,偶爾傳來一聲悠長的烏鴉啼叫,更襯得山野寂寥。
腦海裡忽然想起看過的鬼片,含冤而死的女人,黑長掩面的頭髮,陰森鬼魅的笑容,一陣風颳過,樹葉嘩嘩作響,又是一聲淒厲的鳥鳴……
趙影帆緊緊抓著卓正揚的胳膊,哆哆嗦嗦地說,“卓正揚,還有多久下山啊?”
“快了”,感受到趙影帆的不對勁,卓正揚忙停下來,“怎麼了?”
“我……我害怕。”
“怕什麼?”
“你說這山上會不會有鬼啊?”
卓正揚心思一轉,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說;“這山上就埋了我媽一個人,有鬼也只能是她,你之前不是說要給我找個人來沖喜,她就是想來問問你。”
“啊”,趙影帆雙手捂住耳朵,“你快別說了,趕緊下山吧。”
“你別怕,我媽人很好的。”
趙影帆:蔣阿姨,我真的不是有意咒您兒子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卓正揚!”
等她逃也似的奔到山下,和卓正揚朝著老農家的房子走去,他們今晚要在那裡留宿。
趙影帆很快發現,山下比山上還要恐怖。前往老農家的小路兩邊七七八八地立了一堆墳包,這時正是民間說的鬼門開的時節,荒野的氣氛,不太好走的鄉間小路,腦中又反覆上演鬼的樣子,趙影帆走得磕磕絆絆。
等看到低矮的一溜平房後,她長舒一口氣,總算到了有煙火氣的地方了。
卓正揚敲開屋門,說明來意,老農客氣的迎他們進去。老農家四口人,兒子在城裡打工不在家,他和老伴、兒媳三人住在這裡。
棠山村也是沒有通電,還是點的煤油燈。老農的老伴給他們端來幾個蒸的紅薯,兩碗稀粥,一盤醃黃瓜和一盤臘肉,連說山裡清苦,沒什麼好東西,請他們不要介意。
卓正揚致謝,說是他們麻煩了才對。兒媳婦將自己住的房間讓了出來,這算是家裡最體面的房間了。
趙影帆四周環視一圈,牆上糊了許多舊報紙,地面是泥巴地,但是很乾淨,窗戶和牆壁上還貼了“喜”字,看樣子兒子兒媳新婚不久。
昏黃的燈光,大紅的喜字,床上的被褥也是大紅色,繡著鴛鴦戲水。卓正揚再看燈影下的趙影帆,睫毛輕顫,輪廓柔美,竟多了幾分綺麗。
他心裡蕩起一圈圈漣漪,所有的紅,彷彿都是為他們準備。
“睡吧”,趙影帆吹滅了油燈。
外面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兩人相安無事地躺著,明明已經很累了,為什麼就是睡不著。
“趙影帆,睡了嗎?”
沒人回應,他繼續開口。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
“山野女師,就是從前……”
趙影帆連忙打斷他,“別說了,我不聽”,她已經猜到他要講什麼嚇唬人的鬼故事了。
“你怕什麼”,卓正揚湊到她的耳邊,“我就是想和你說說我媽媽的故事。”
趙影帆緊繃的弦鬆了下來,他願意告訴她,她很開心他的信任,可是,也害怕撕開他血淋淋的傷口。
“嗯,我聽著,你說吧。”
卓正揚的故事很簡單,一個高幹家庭出身的年輕姑娘,拒絕家裡安排進入部隊的機會,懷著一腔熱血,自願到棠山村這個偏遠的山村插隊,成了一名知青。
在這裡,她褪去城裡姑娘的浮華,和當地的山民一起參與勞作,最苦最累的活她搶著去做,從不抱怨。
大山裡的孩子沒有學上,她將自己的補貼全部拿出來辦學校,教他們認字讀書。
後來,她要回城了,所有的孩子們流著眼淚送她,她雖不捨,但人生路遠,她的生命裡出現了更重要的人。
再後來,她如一朵枯萎的薔薇一樣凋零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三十多歲。
……
卓正揚的語氣始終很平靜,像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但敏感的趙影帆卻聽出了故事以外的故事,比如,他的父親。
卓正揚為什麼沒有提到自己的父親,他在刻意迴避。
為什麼,蔣碧茵死後要埋葬在這裡,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緣由。
“卓正揚,你的媽媽真漂亮”,她由衷地讚道。
所以,他才生得這麼好看。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洋洋自得。
“臭美,你跟你媽媽相比,差遠了。”
“那你當時在火車上一直偷看的人是誰?”
被拆穿了,囧。
“才沒有,我看風景呢。”
“趙影帆,我們在這裡再住幾天好不好?”
“好。”沒有猶豫。
他是在尋覓母親生活過的痕跡吧,趙影帆有些心疼。
他們很相似,卻又那麼不一樣。
小時候父母離婚,趙影帆也曾自閉傷懷了好久。某一天她發現,自己和身邊的同學不一樣了。
那個年代,離婚對大多數家庭而言,是一件有些難以啟齒的事情。他們沒有因為她的父母離婚而嘲笑她,欺凌她,而是用一種同情悲憫的目光看她。
趙影帆的父母離婚了,她沒有爸爸媽媽了。
同學會搶著幫她做衛生,老師會特別關注她的情緒,她做了錯事,會得到意外的包容,他們用另一種自認為善良的方式排擠了她。
趙影帆很想說我真的沒事,你們不必這樣,但置身事外的人認為同情是一種莫大的善意,她只能默默地成全他們的善意。
奶奶後來知道了,特地去學校找到老師,很感謝他們的照顧,但大可不必,趙影帆應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學習、勞動,該批評就批評。
父母和平離婚,二人也徵求過她的意見,她想跟著誰生活都可以,他們尊重她。
趙影帆誰也沒有選,她決定和奶奶一起生活。年幼的她敏感地意識到,父母是愛自己的,但他們還是會有自己的新家庭,那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所以,她選擇誰也不跟。
時至今日,趙影帆慶幸自己當初所做的決定,父母有了新的伴侶,他們生活得很幸福,也依然愛她。
雖然自己的童年缺失了某些情感,但也收穫了另一種自由獨立的生活。
夜漸漸深了,趙影帆的呼吸均勻輕盈,卓正揚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唇輕輕貼上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