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暗灰色的光,籠罩在無邊的曠野,寂靜的村落,已經沒有一點點兒時的年味,沒有大人的忙碌和小孩兒的歡騰、沒有鞭炮、沒有大紅的燈籠,只有偶爾的幾聲狗吠。
若不是端木哥仨剛才在宏財家裡的那一番熱鬧勁兒,沒有人會覺得這還是在過年,才是大年初四哦。
是啊,早前路過途店街道時,偌大的鄉鎮,雖然不到十點,照樣沉浸在落寞之中,只有幾家食品店開著門,街市冷清,幾盞路燈散發著冷冷的光束。而在端木的腦海中,鎮上可是一個熱鬧的集市,平時人多不說,只要過節,方圓四五十里外的老鄉們都會彙集一起,置辦所需。
每年的三月三和七月七物資交流會上,更是塵土飛揚,熱鬧非凡,男女老少,牛羊豬馬驢騾雞,摩肩接踵,鄉里鄉親見面傳話聊家常,少男少女在這裡經過媒人撮合相親,牲畜在這裡買賣。
打七八歲懂事起,端木公就跟著哥哥時不時地去一趟,不足五華里的路程,不知道要走多少時辰都已經沒有知覺了。
走走停停,端木公不知道他的腿當時有多麼的乾癟,身體有多麼的虛弱,只覺得那是一段遙遠的路程,也是一段不可以企及的路程。
然而,路程遙遠,走路吃力,圖的就是那些熱鬧的人群,形形色色的男女,擁擠的人流,臭哄哄的牲口市場,以及高低不平的街道和兩旁的農產品,還有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聲。
最惹人饞的當屬那些賣糖糕的、賣涼粉的、賣油餅的,還有那些用黑豆皮泡的茶水。
雖然每碗一二分錢,端木公一分也沒有,只能眼巴巴張望良久,舌頭底下的唅水慢慢出來,潤潤自己的舌頭和嘴唇。
缺水啊,到處都沒有水吃,從井裡絞一甕水得半早上,從深溝裡那盤旋的彎路上擔一回水,得兩三個小時。清水除了做飯,還得洗臉,洗過臉洗過鍋的水用來灑地,飲牛羊雞豬,還得洗衣服,水貴如油一點都不為過。
最無奈的是一九七一年前後,暑假的一天,家裡實在沒有一分錢,油鹽醋幾乎斷頓了。
媽媽一大早就催促著兒子說:“家裡就剩一辯子蒜,拿到街上去賣了,換上一斤鹽?”
“媽,我不去,我不會賣麼,讓我哥哥去嗎?”
“你哥哪在哩?他回來還要放羊去哩,放羊還得給豬把樹葉捋上,還要掃煨的哩,你吃的飽飽的等啥哩?”
“那就叫曉宏去,咋賣我都不知道?”端木公一邊掃地一邊跟媽媽嘟囔著。
“趕緊點,不賣去,中午飯就沒法子吃了,我把蒜給你裝籠籠裡,中午還等著用鹽哩?”媽媽說著,就把裝蒜的籠籠遞給了二兒子。
“實在不會賣啊媽?我放羊、捋樹葉、掃煨的都行。”
“你個窩裡罩,這麼個活兒咋都使不動你哩?趕緊撒,還等的用著哩。”
“你叫曉宏去,我不會賣?”端木急得都快要哭出來,可媽還是不鬆口,非得要他去不行。
“不去哦?不去今天就不要回來了,也不要吃了,養活這麼大啥都不會,啥都不行。”說著說著,媽媽傷心地抽搐起來。
端木公一看媽媽落淚,就沒有辦法了,趕緊把蒜籠往胳膊彎子上一挎,一步一步、慢慢騰騰地挪著碎步出了院子。
他生怕讓宏財、宏傑和二爹、三爹他們都看見了笑話。
從來沒有做過生意買賣的端木公,羞怯地提著柳枝編的籠籠,一路上盡撿沒有熟人的偏背路往街裡走。
五里地,他從早上走到中午,好不容易在街道中間靠近廣場,擠得人都站不住腳的只有一人寬的地方,把蒜籠籠放在靠近行人的街邊,與其他買賣人並排。
從中午到下午,端木公飢腸轆轆,眼巴巴得渴望著有人光顧他的蒜籠。
然而,一不會吆喝、二不會兜售的他,等到集散人去盡,一頭蒜居然都沒有賣出去,只有一個人問了一句就走開了。
集市散了,人快走完了,端木公只好悻悻地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即便餓著肚子,也只好給媽媽實話實說,還害怕媽媽的責怪。
天快黑了,高粱面做的連鍋麵條沒有一片菜、沒有一粒鹽、沒有一滴醋、沒有一滴清油。
就這樣,他們弟兄三個,也狼吞虎嚥,每人吃了兩大碗。
弟兄三個肚子填飽,可給勞動了一整天,回到家又推磨又做飯的媽媽只剩下鍋底的麵湯面渣。
當愁容滿面的媽媽滿意地看到自己的兒子吃飽吃足,自己也就飽了。
媽媽看到端木公提的蒜籠原模原樣、原封不動地放在門背後,倔強好強的她啥也沒有說,啥也沒有問,連正眼都沒有看一下,就接著洗鍋餵豬去了。
端木公乘機跑出去趕緊幫媽媽把豬圈門開啟,把豬放出來。
媽媽用洗鍋水和麵湯把哥哥捋回來的樹葉切細剁碎煮到鍋裡,不到天黑,就用燙熟的樹葉把豬餵飽。
天黑盡了,媽媽又開始燒炕,之後還得坐在煤油燈下納鞋底。
靠窯洞最前面的是一個四五平米的大土炕,炕邊上人家都有一條長長的木沿子,而端木公家僅有的這一個炕,炕邊上就是被他們弟兄三個爬的溜光的泥土皮。
炕上只有一張破舊的席子,動不動就把席刺扎進身上。枕頭也只有一人一個破舊的灰磚頭,好點就用破舊作業紙糊住。
當然磚頭和紙都磨得油黑髮亮,最好的莫過於炕上那床疊的整齊的被子了。
端木公清楚記得,那還是在五星公社小學教書的姨姨在他們娘母四人從涇州回鄉的第二年給買的禮物,全棉的大紅被面子,大朵大朵的紅牡丹花非常鮮豔,被裡子是嶄新的白洋布,棉花也是新的。
他們弟兄三個從來都捨不得蓋,只有當媽媽忙完家務,坐在熱炕上,才會把四方四正的被子拉開,他們娘母四個才可以蓋著那床暖和厚實的花被子睡個香甜覺。
後來,每當姨姨來看望他們母子的時候,還會買些好吃的東西帶上。那時候,酸甜可口的西紅柿是他們都沒有見過的,吃起來酸得要命,村子裡的人都不知道叫啥?更不知道咋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