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盛夏,端木公媽媽已經來到張裕村,成了張家的童養媳,整天幫婆婆在家裡燒火做飯,飯後就去地裡收麥,麥子割完就緊接著碾場,場碾完就開始摞麥草。
風調雨順的年月裡,晌午的太陽毒辣辣的,曬的場上熱火朝天,幹活的人都戴個草帽子,女的在烈日下翻曬麥子,男人就趕著牛馬驢騾,兩個一套,拉一個碌碡,在圓圓的麥場上一圈又一圈的轉著,直到麥子全部從麥穗裡脫落,麥草碾的柔軟綿滑為止。
那時,端木公媽還不到十五歲,場上和家裡的活兒一件不落,從天亮到天黑,週而復始。端木公爸半個月從學校回來一趟,從來都不跟端木公媽打個照面,要麼與端木公爺爺睡一個炕上,要麼跑過去和弟兄們大夥兒睡在大奶的房炕上。
端木公媽說:“摞麥草是最熱鬧的,場上大堆大堆的小麥散發著麥香。端木公爺爺吆喝著家裡的男女老少,隊裡的其他人也湊過來幫忙,夏收時間,場上成了豐收的海洋,麥草被男人們用木杈高高的挑起來,再彎腰鼓勁,然後猛地朝上扔起,麥草垛上的人彎腰緊緊地抓住,兩三天後,像海洋中巨輪一樣的麥草垛會在眾人的簇擁下摞成了,場上繼續曬小麥,娃娃也時不時地摻和進來,推著或者拉著一把木耙繞著場一圈又一圈的轉著摟麥子,麥子燙的光腳丫子火辣辣的,場邊上歡聲笑語,家裡也熱鬧喧天,女的在端木公大八奶的指撥下,馬和驢又會不停歇的圍著磨窯,拉著兩扇大磨子,迫不及待的把新收的小麥磨成雪白雪白的麵粉,趕長面、蒸大蒸饃、炸油餅、包包子。端木公大八奶還把家裡喂的大肥豬殺了,在院子裡架上一口大鍋煮肉,香味到處飄散,夏東、馬莊和馬楞的熟人聞訊也趕來搭上一把手後,就能美滋滋的飽餐一頓。”
在一起的日子過到公元1946年。秋後的一個正午,大路上一支隊伍整齊的排成兩行,齊步路過溝灣子子,徑直朝途店方向而去,後面還跟著四匹馬,軍人穿著灰色的軍裝,打著裹腿,穿著布鞋,戴的灰色帽子上都有一個五角星,肩膀上有一個袖標,上面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字樣。
隊伍過後,膽大眼尖的人都從坡邊上趕上來,圍攏在路邊土牆上留下的白灰刷的標語,“打土豪,分田地”、“共產黨萬歲”、“解放全中國”。大部分的村上人惴惴不安的從堡子山上回來,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過了不到三天,甲長、保長就去鄉公所開會,目不識丁的端木公大八奶這才知曉,民國結束了,國號要改了,國民黨垮了,共產黨上臺了。
村裡一切照舊,鴉雀無聲,地照種,學照念,布照織,養豬餵牛一樣也不少,地多地少的人都一樣。唯有不同的是甲長保長時不時的要去鄉上開會,村上也得開群眾大會,學習檔案。最為明顯的是,村裡人記老農曆的時候還要記一個新曆,把民國記年改成公元記年,其餘別無二致。
三年後,年過完,剛開春,端木公爸爸高中畢業要去涼州參加考試。家裡也不知不覺的發生著變化,一年一個樣兒。端木公二八爺、三八爺和四八爺相繼過世,歲爺率隊伍蘭州一仗後,拖著傷病起義了,端木公四爹彬州一役下落不明,包稅的三爺回家務農,藥鋪的四爺公私合營後也回家務農,販鹽販布匹被禁止,鄉上給百姓開始計發糧票油票棉票,金圓券換成了人民幣,買百貨除了錢還要憑票供應。接著農村的合作化開始了,各家各戶的農田土地收歸集體所有,憑人口和戶數均分農田。甲和保改成了村和隊,甲長保長改稱隊長和村主任。
端木公大八奶眼看著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散夥了,辛勞置辦的百十畝農田全部劃歸集體所有,沒有任何賠補,老屋和吊莊被迫解體,老少大小一家五十一口人被迫分為十一戶單過,按照居住地和個人意願,分割在塬邊、溝灣子子和崗子三個生產隊裡,成分全部為地主。
家中的農具和家當按照人口多少、公用私用分攤。端木公大八奶孤身一人跟隨過繼給自己的大孫子生活,搬到老屋外、澇壩後面的明坑莊子裡,三孔窯安置了三代五口,一代一窯,端木公大八奶住的窯裡進門就是一個大炕,炕對面只有一個自己孃家陪嫁來的四角櫃、一個精緻的小木箱子,櫃子側面放著兩個分得的水甕。炕後就是灶臺,灶火後面是案板,案板後面是僅有的半包小麥,兩麻袋高粱。
老屋被遷趕一空後,分配給隊裡的五保戶前場老漢、步高和步升兩貧農弟兄、向么和向得兩貧農弟兄五戶人家居住。
端木公爺爺分為一戶,六個子女八口人,端木公爸爸排行老大。沒有可供自己居住的莊子,只好搬遷到坡頭溝灣子子一門絕戶後荒棄的暗坑莊子裡,莊子四周無路,朝東的拐角只有一孔鑿通的窯洞通向深溝邊,深溝邊上有一條陡峭的彎道升向塬邊的土路上,路兩側都是窯塧頭,對面的溝邊上就是石子鋪成的大路。
每當提說起這些往事,端木公爸媽總是諱莫如深,極不願意提及。端木公爸只記得住自己上學前後的片段,而端木公媽念念不忘的是合作化以後家徒四壁的苦日子。
端木公歲爸爸排行老四,在端木公懂事的時候還在唸書,就在張裕村的廟上。
廟在三隊的溝邊上,依山而建,非常氣派。為什麼建在數百米的懸崖邊上?是誰建造的?什麼時候建的?端木公不得而知,現在莊子裡的人也沒有幾個知道的。
記得,高臺之上亭臺樓閣,松柏成蔭。大門朝北,背對深溝,院內開闊,容納數百善男信眾綽綽有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