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沒有抽過煙的孫樹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煙放在鼻子上聞著,聞了又聞,一邊走一邊聞,他泱泱地走回了6號門前。
“我現在怎麼會這樣呢?這樣下去還能在社會上抹平以前的遺憾嗎。我似乎不是在進步,而是在墮落.但又身不由己。真是奇怪。人們都認不出來我,這是一怪,生不由己這是二怪,看起來此一行回到從前,恐怕不如從前。恐怕實現自己的理想很困難。”一下子他的心裡涼了一大半。
天已大亮,許多院門已經開了,人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
孫樹棠肚子叫喚得更厲害,心中燃起了熊熊的食品渴望。
6號院子終於出來人了。最先出來的是王大哥,個子不高,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愛玩、愛開玩笑,脾氣可好了,整天笑呵呵的。
那時老王上三班,閒暇時候就找他來下棋,圍棋,象棋都喜歡,只是棋術不高,每次下棋都是輸,但他卻有著不屈不撓精神,輸了就是不走,直到贏了一盤才滿意地離開。
那時孫樹棠都有些怕他了,不贏了他不走呀,但一上來就輸他也不滿意,因為認為他贏得太假沒意思,還是死活不走繼續下,只是看著孫樹棠認真地下棋,贏了,方才笑呵呵地離開。
這下可好了,王大哥這個棋友和他關係很好,找他借錢應該絕對不困難。。
王大哥叼著煙笑呵呵地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老王,借我點錢,我都快餓死了。”孫樹棠走上前去急切地說。
“呵呵,你認識我嗎?”王大哥驚疑地問.。
“怎麼不認識呢?那時你和我下棋……”孫樹棠急切地說。
“棋我經常下,可我沒有和你下過?”王大哥說。
“別鬧了,借我點錢吧,哪怕五元錢。我餓壞了。”孫樹棠幾乎乞求的語調說。
“你看我想和你開玩笑嘛?我不認識你。沒和你開玩笑。找我借錢,我就借給你嗎?我傻呀。”王大哥鄙夷地看著他,扔掉了菸頭笑呵呵地走了。
菸頭還在地上縷縷地冒著青煙,孫樹棠趕忙上前撿起來,把那棵起皺的菸捲捋了捋,用燃燒的菸頭點著了香菸,貪婪地抽了起來。
“不像開玩笑。這些人都像是得了失憶症了。難道離開再回來,他們都得了失憶症,都不認識我了?就我記憶深刻嗎?”他想不明白。
一個瘦子在衚衕口探頭探腦袋,鬼鬼祟祟的,他戴上了墨鏡,躲在一個人身後走了過來,偷眼看了孫樹棠一眼,立即轉身就跑了。
孫樹棠奇怪地看著跑出衚衕的那個人,可那人好似害怕他似的,兔子一樣逃走了。
他戴著墨鏡,但看身材,應該絕對不認識他,他幹嘛害怕我呀?
他很奇怪。
糧店街不遠是平安街,那裡剛剛建立起菜市場,早上正是菜市場最熱鬧的時候,小街上人頭攢動,放眼望去,擠擠擦擦,密密匝匝,顧客似海,張陰成袂;耳邊說話聲,談笑聲,討價還價聲、小販吆喝聲,衣服的摩擦飄起,升騰在上空,翻卷著,扭動著,團成一團,向四下散開,傳的很遠、很遠。四外的顧客,提著籃子的,挎著書包帶孩子的,騎著腳踏車的也匆匆從四面八方趕來。
市場邊上有一個鍋巴菜館,很出名,吃早點的很多,很多人不惜遠道慕名而來,飽一下口福。
臨窗流裡流氣的四個人,吃完了鍋巴菜放下碗筷抽起煙來。
為首的一個大哥大大的腦袋,身高體壯,穿著黑綢子中式衣服,立領五個疙瘩紐扣緊,下身燈籠褲、帆布布鞋,像個練家子,他挽著袖子,一手拿著煙,一隻腳踩在長條凳上,對著那個摘下墨鏡的氣喘吁吁的的瘦子問:“是他嗎?”
“是,絕對是小順子。我在小衚衕口看到了他,怕他認出來我,戴著墨鏡跟在一個人身後走了過去,臉對臉看著他,那還能錯了嗎?絕對錯不了。大哥。”
“六子,辦的不錯。那好,那就好……”他微笑一下,拍了拍瘦子的肩膀。
他轉過頭來對三個弟兄說;“我們悄悄地溜過去,用麻藥迷魂他,兩個人架著,海河邊打的。”
對面的一個叫二鐵瘦高個說:“七哥,這樣不行,小衚衕雖然是個死衚衕人不多,但大白天的用麻藥迷魂他,讓人看到了就壞了,我們都是有案底的。”
“那你說怎麼辦呀?”大哥微笑地問。
這個二鐵,膽大心細,很聰明,很多事情他都有主意。
“我們他都認識,他要大喊起來,我們就大事不妙了。最好找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借輛汽車,這樣最安全。”
“老二說得好。他都認識我們,現在沒有幾個人有汽車,汽車我們到哪裡借去。不能耽誤時間,一會兒他就走了。”大哥說。
“這都好辦,我提前想好了。你等著,一分鐘就好了。”二鐵說完站起身來向菜館裡邊走去。飯館裡人很多,二鐵帶著一個個子高高,長相健美的人走了過來。“這是我大哥,河北老七,濱海的人都知道。”
“知道,知道。誰不知道河北老七……”健美的人微笑地伸出了手。他的手很白很嫩,戴著碩大的一個黃金戒指。
老七趕忙伸出手來握住了健美人的手。
“這是平安街鍋巴菜老闆,趙文瀾,他們鍋巴菜濱海出名,掙老錢了。”二鐵說。
“文瀾。老闆。認識你太好了。以後有什麼事和我說一聲,在所不辭。”老七緊緊握著趙文瀾的手人熱情地說。
“以後少不了麻煩七哥——喂二狗子,把車開出來——你們會開車吧。”老闆問。
“我就會。”二鐵說。“那就這樣,我和狗子去把他架到海河邊,你們把車開走,還車時電話告訴我。”老闆說完書包裡裝著迷幻藥水浸溼的毛巾,帶著小狗子向糧店街走去。
孫樹棠抽完了那撿來的煙,又在衚衕裡邊水管子喝了自來水,肚子裡哐嘡咣噹的響,水的問題解決了,飢餓難耐弄得他很難受。必須找點食物充飢了。
他走進了他租住小院子。這頭一家住著三口,夫妻和一個五歲的男孩。男的上班是個公務員,女的下崗在家看孩子。
門關著,他站在門口在門的玻璃窗簾上望去,嫂子正在用搓板洗衣服,抬頭看見窗外一個人嚇得叫了起來。
孫樹棠趕忙開門進去站在門口,說:“大嫂是我,不要怕,我是孫樹棠呀。”
“我不認識你,你不是孫樹棠,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大嫂叫喊著,鄰居們紛紛走了出來。
他驚詫了,那裡邊房間裡走出的分明就是自己,他——年輕時代的孫樹棠也出來了。
“怎麼了,怎麼了。”大嫂隔壁的劉大娘問。
“我正在洗衣服,我看他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我嚇得大叫起來,他拉門進來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大嫂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孫樹棠趕忙解釋著:“大娘我是孫樹棠呀,就租住在裡邊屋您不認識我了?那次您住院還是我幫您叫得救護車呢。你不記得我了,不可能。”大娘認著,仔細地看了看,搖了搖頭。“你不是。你不是孫樹棠,孫樹棠我還能不認識嗎。”
大嫂的門關著,玻璃上掛紅色的窗簾,窗簾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的臉,一張孫樹棠年輕的臉。
“怎麼會不認識我了?怎麼會呢?”他思索著,。
正要爭辯,只見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聲說:“你是孫樹棠,仔細看看我,你假裝我幹什麼,想盜竊?……”
當然這肯定是孫樹棠,百分百的孫樹棠,看著他年輕的樣子,他心裡很是喜歡。
剛要開口說話,從院外走進兩個人來,:“你小子在這又騙人了。帶走,跟我去派出所。”那小狗子也是身強體壯,一把揪住孫樹棠就往外拖……
“怎麼了?怎麼了。”濱海人愛湊熱鬧,,從院外走進幾個人問。
老闆趕忙解釋說:“這小子是個小偷。在我飯館幹了幾天,偷了我300元錢就跑了。今天可找到他了。”那時一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300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我地媽呀,這也太不夠揍了。給他送派出所去。”一個小夥子氣憤地說。大家都認識鍋巴菜館的老闆,都相信他說話和他打招呼。
“還裝成孫樹棠,這下假李逵碰到真李逵了。這倒黴蛋。缺大德了。”一個老太太說。
孫樹棠徹底地失望了,因為這幾個罵他的,都認識,雖然點頭問候沒有大交情,但應該認識他呀。
他沒有再反駁,跟著二狗子走出了院子。
後邊有婦女人喊道:“我見過他,他是個小偷,在汽車上讓人抓到過。”
“是嗎?這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大家紛紛議論著。
孫樹棠被推著穿過一條小衚衕來到了海河邊。
一輛紅色的大發廂貨車緩緩地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