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公園,他走得很慢,很艱難,肚子又咕咕直叫,餓得他的心慌意亂的,百爪撓心,渾身軟軟的,恨不得躺下不動彈。
但他還是咬牙堅持向前走著,儘管有些搖搖晃晃,但他鼓勵自己,到糧店街就好了,去直找老鄰居,找到老鄰居就好辦了。
像行進在沙漠中的一個快要渴死的人,他想到了前方的一個村莊的一口井,他有了前進的希望。
他終於到了海河邊了,太艱難了,像紅軍來到了臘子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在防洪堤上。
熟悉親切的海河就在眼前,它蜿蜒曲折,彩光萬點,黑亮亮的河水,微波盪漾,像嫵媚少婦披著迷人黑色閃光片的長裙。
河岸上盞盞華燈向河水裡投下了千條光帶,彷彿有千條彩龍在黑亮亮的水中游弋著。
不遠處是百貨大樓哥特式的尖頂,直刺墨蘭的夜空,尖頂的紅五星在繁星中閃著紅光。
河邊上影影綽綽的一隻漁船上的人在做飯,船頭一隻鐵爐子燃起柴火,點點紅光一閃一閃的。
真就是青年時的場景,多麼熟悉/親切的海河。
馬路對面穿過那條小衚衕便是他學生時代的居住地了,那條熟悉的小衚衕是他、每天必經之路,上邊還應該留下了他青年的腳印。
一別30多年了,熟悉海河顯得格外親切,像母親,他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近鄉情更怯……這是唐朝詩人宋之問(渡漢江)的詞句.。
他也是這樣的心情, 孫樹棠忐忑不安.。
自己租住了5年的糧店街怎麼樣了?。鄰居們會掏囊相助嗎?應該會的,那時他們的關係很好。
以後會怎麼樣呢?按理說,回到從前那就不應該有變化,但自己回來了不就是個變化嗎?對,目前絕對不是以前的複製品。如果是複製品回來就沒有絲毫意義的。
看起來未來變化是不可測定的,但願向好處發展,他要努力機會兒千載難逢,很不容易。
但想到目前他既沒有錢,文憑也沒在手裡,以後會怎麼樣?困難不會少的。他惴惴不安。
從長虹公園到海河的邊糧店街,大約10幾公里,由於沒有錢,又是夜晚,他也只能步行,一共走了3個多小時。休息了好大一會兒,他滑下防洪堤,走進了對面那條小衚衕。
時間還早,大約早上5點的樣子,天剛矇矇亮。早上的春風還有點涼,窄窄的街上靜悄悄的,彷彿還在沉睡沒醒,偶爾過去一兩個行人,都是提著小鍋去買早點的。
公共廁所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他們準備在新的一天裡吐故納新,都是剛起來,還沒洗漱,蓬頭構面,各個睡眼惺忪的。
這個畫面他很熟悉.,那時就是這個樣子。
臨街院子的大門都還關著。小街蒙著一層淡淡的有點藍的霧氣,幾隻麻雀在人家房簷上啾啾地鳴叫,這熟悉的一切使他感動,那時正是青春年少,考上了研究生,意氣風發彷彿離開跑道的飛機仰起頭來向上爬升,爬升。
他拐進了一條細如雞腸的小衚衕,很親切的小衚衕,便是他租住的十字裡。
他四下張望,希望可以見到一個熟人,借一點錢補充一點能量,現在已是前胸貼著後背,肚子裡空空如也。
一個院門開了,走出了一個穿著時髦漂亮的女郎,孫樹堂一見竟然是老相識曾經熱戀過,喜出望外,忙微笑著打招呼:“淑華上班去呀?”那女人一愣,白了一眼就要和他擦肩而過。
“怎麼你不認識我了?”孫樹棠奇怪地問“我們還一起經常在長虹公園那個,呵呵呵,你忘了?……”,他努努嘴笑了一笑,笑得有些曖昧。
“臭流氓,我不認識你,誰和你在公園。不要臉!”女人柳眉倒豎,杏眼睜圓。
“沒想到她會這樣,竟然指著鼻子罵我。是她,就是她劉淑華,不會錯的。她描眉打臉,紅紅的嘴唇,原來很是喜歡,但現在看來有些噁心。”
沒想到過去的戀人會是這樣,孫樹棠呆愣愣地站在那裡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似一座泥雕的塑像。
“為什麼這麼恨我呢?為什麼?那時我們熱戀,如膠似漆,發誓不離不棄,海枯石爛.。今天我笑臉問候,她竟罵我流氓。這麼絕情,簡直不可理喻。”
女人又罵了幾句悻悻地走了,高跟鞋敲擊著柏油路嘎嘎地響。
身後過來一箇中年婦女看了他一眼,一看也認識,這個大嫂很大方,孫樹棠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您好。”
胖胖的女人笑了笑走了過去,“你好!。”剛要開口借錢,但胖胖女人已經擦肩而過了,沒有回頭。這才想起來,她的回答很隨意,只是禮貌地回答了一聲而已。
她好像也不認識我了,也許年代久遠;但轉念一想不應該呀,這裡聽說後來拆遷了,現在還是原來的樣子,就是87年的樣子,那時和她很熟不應該不認識我呀。
孫樹棠感到奇怪,原來以為回到從前,但現在看起來現在不是從前複製,已經不是從前的從前了了,但她們為什麼不認識我了?不應該不認識我呀?
他想著,看著,慢慢地向前走著,貪婪地觀察他熟悉的一切,心跳的厲害。他在心中祈禱著:“兔仙呀讓我遇到一個好心熟人吧。我實在是餓壞了。”
他認識這裡不少人,他從滿了希望,他繼續向前走著,終於來到了他租住之地,十字裡6號門前,大門關著
鄰居們快出來吧,我要餓死了。
院子裡邊靜悄悄的,這裡都是國營廠的職工上班族,白班,夜班,時間太早他不敢敲門怕影響別人,等一會兒門開了再進去吧。他想。
他坐在大門口的旁的三輪車箱板上休息。他在等待著6號院第一個熟人走出來來救他飢渴,不爭氣的肚子一直在造反。
三輪車輪旁也就是自己的腳旁躺著一隻香菸,白白的煙身,黃色的過濾嘴,香菸幾乎完整,菸頭黑黑的,有些扁,這應該是車主人抽了一口掐滅的。他低下頭去看到了,竟然不由地心潮澎湃。
孫樹堂在社會不合群的性格惹人嫌棄,但在家裡絕對是個好丈夫,買菜、做飯、洗衣、擦地從不捨得讓老婆插手,妻子對他相當滿意,更滿意的是,他一輩子不煙不酒,絕對是個模範丈夫。
然而,然而,然而,不煙不酒的的孫樹棠竟然對著腳下別人抽剩下煙竟然心潮澎湃,垂涎三尺,眼睛中冒出貪婪的光,他極力地痛斥這種心理。
但他心裡像有一個饞蟲在蠕動,蠕動,此刻哪怕有人拿著手槍頂在腦門上阻止他,哪怕有32人在嘲笑他,哪怕他拿起煙來會有很多人鄙夷他,但也澆不滅心中一定攫取的火焰。
他極力地要排除這種心裡,但不爭氣的身體下車了要伸手撿起來。
對自己的奇怪的心裡感到奇怪,但就是現實竟然就是這種心理,他從沒有抽過煙呀。為甚麼像犯毒隱似的呢?不知道。但這變化也太大了。
他一忍再忍,終於沒忍住,他準備行動了。
四周靜悄悄的,太陽已經升起,但這十字裡還沉浸在睡夢之鄉。儘管慾望強烈但撿拾被人剩下的菸頭畢竟不光彩。他感到羞怯,卻又顧不得羞怯。
他四下看了看,心中極力阻止自己,但身體卻勇敢地不聽命令,他彎腰伸手去撿。
那隻煙,白白的煙身,黃黃的過濾嘴似乎發出光芒來,在誘惑著他,他也像是吸毒者見到了海洛因眼睛放出光來。
他理智又在阻止他,排斥這種邪念,他努力地直起腰來,但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終於彎腰準備把煙撿了起來……
他的心咚咚咚地跳的厲害……
膽怯地四下瞅瞅。
對面的院子門呲呀地開了,走出來一個人,他嚇得趕忙直轉過身去直起腰來,裝摸做樣地舉起胳膊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偷眼瞅瞅,好像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注意他。
年輕人急匆匆地走了,他終於了撿起那個菸頭來。
他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砰砰跳得厲害,拿著煙手不停地抖了起來。
他把煙橫放在鼻子前,貪婪地聞了起來。
他掏了掏口袋,沒有火,有煙無火……
他走到衚衕口,一個人抽著煙從衚衕口走了過去,他幾步走到那人身後,那個人把煙屁讓在地上,停下來,用腳踩了踩。
菸頭被踩滅了,那個人快步向前走了。
孫樹棠拿著煙站在衚衕口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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