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不是上海,絕對不是。
這裡不是,因為打工的上海都是南方口音,而從身邊路過的是北方口音,濱海特有的口音。
現在是哪一年?黑黢黢的看不出。既然是濱海,那就是學生時代了——研究生?大學生?
幹嘛不把我送到打工的上海呢?我的遺憾都在那裡。
他小聲呼喚著兔神,兔神,沒有回應。
四周幽暗,過往的人們一對對,只能看到身影,見不到面容,微風吹動著垂簾的柳枝撥動著遠處的燈影,一彎殘月貼在黑黑的夜幕上如薄薄的紙片。
二胡曲子“二泉映月”遠遠的嫋嫋地飄來,音樂淒涼、婉轉如泣如訴,悽美的聲音吸人魂魄,使人心馳神往,心神搖盪,研究生心頭憂愁的美感頓時像潮水般地湧了上來,似驚濤拍岸。
他心潮湧動,激動萬分,想起了從前。
應該是一個公園。兔神把我送到公園幹什麼?
回想起來:那時研究生畢業後,去了我們第一大城市上海,在一家大公司做了管理人員。但自己不好意思管別人,又不會溜鬚拍馬不久就被踩了下去,做一個小職員,平平淡淡的工作像一杯放涼的白開水,孤孤單單的像路邊一棵小草……
“如今已經脫離老年,又是朝氣蓬勃的青年了,我一定要改變懦弱的性格,拿出男子漢的氣魄,做出一番大事業,同時好好享受美好的社會,享受美好的生活。”
他在公園裡一邊想著,一邊看著,一邊慢慢地走著。
小路窄窄的,路兩邊是一米高厚厚的綠籬,綠籬之上圓圓的磨砂燈罩,發出了淡淡的清白光,像一個個蒙著白雲的含羞的月亮。
綠籬後長椅上一對對年輕人正在忘情,遠處昏暗中一處處燈光似火,那是城市的繁華。
耳邊隱隱傳來程派的京劇:春秋庭外風雨驟,何處悲聲破寂寥……
怎麼把我送到公園這個地方?他默默地喊著兔神,但始終沒有回答。
他尋著悠揚的二胡聲而去,公園長廊上有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在閉著眼睛拉著二胡,四周圍滿了人靜靜地聆聽著美妙的聲音。。
他來到公園大門口。
一塊巨石迎門而立,一杆高高的華燈傾瀉出乳白色輕紗,馮驥才在門前巨石題寫五個硃紅大字:“長虹生態園”,赫然在目。
這是濱海市長虹公園!確定無疑。他很熟悉,怎麼把我送到長虹公園來了。
他當時在濱海讀了六年書,一直到研究生,那時在學校裡可以說,是好學生,沒有一絲遺憾,直接送到上海工作的公司,我改變自己,改變社會/工作中的的自己。
來到濱海,那時不是大學生,也是研究生,我是一帆風順的,沒有改變的必要。
還是繼續上學?沒有意義,沒有必要,我也不可能去上學。
心中聲聲呼叫兔神,把我送到上海,兔神也沒有應答。
口袋裡無錢,哪裡也去不了;也沒有文憑找工作也困難,怎麼辦呢?還真是不好辦,左思右想才下了決定:
“還是去原來上學時租住房間看看吧。那裡我很熟悉,遇到不錯的朋友借幾個錢,先吃飽飯,只能這樣了。”他想著,不爭氣的肚子咕咕叫了,他病情很重,好多日子都不愛吃飯了,現在餓得實在難受。但天還太黑,他要等到天亮,於是又回到長椅上躺了下來。
他想到了在海河邊的許多事情。
海河邊有一條小街,叫糧店后街。這一片居民區,大都是解放前建的小平房,到如今已經十分破舊了。但它卻是全國聞名的弘一法師,李叔同的故居所在地。
孫樹棠曾經就租住在這條街的十字裡6號這個院子裡。
狹長的小院子,只有可憐的兩米寬,兩面各三間7平米的平房,擠擠巴巴地共住了五家。
那時都盼望著拆遷。
濱海人熱情好客,我們都是好鄰居,現在身上沒有一分錢,他要到糧店街,找熟人借點錢,絕對沒有問題。
長條椅子窄窄的,椅面是幾顆木條的,中間有寬寬的縫隙,穿著衣服躺在上面硌得慌。
他躺在椅子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好容易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到回到了十字裡,老鄰居端茶、倒水,炒菜,斟酒的都很熱情,感動得眼睛他有些溼潤了。
然而,珍饈美酒,香茶,怎麼也吃不飽,喝不夠,彷彿是宰相的肚子永遠也填不滿似的。
肚子還是在咕咕叫著,突然他從飯桌上跌落下來,又重新回到了像受刑的長椅上。
天還沒亮,身上有點涼,他從長椅上坐了起來,揉揉眼睛,起身到樹林的草叢中撒尿,提上褲子,他要回到長椅上再睡一會兒。
忽然看見長椅後綠籬旁的小道上站著幾個人,他們商量了一會兒,彎著腰悄悄地走到綠籬旁,幾個人一躍而入,跳了進去。他們愣住了站在長椅上發呆。一個人說:“你看的是他嗎?”
另一個人說:“錯不了,我看得很清楚就是小順子。剛才他還在長椅上躺著呢?怎會不見了?我們四處搜搜看,他不會走遠。”
那幾個人又在附近搜了一遍,沒找到,這才悻悻地離開了。
孫樹棠吃了一驚,躲在綠籬後邊,偷窺著,心臟怦怦地跳的厲害。
“他們難道找他我?應該不會吧。他們說的是小順子。”但他覺得他們站在他躺的長椅旁的對話,應該不會不是找他,一定會是找他的,但不知小順子是誰。
“我在濱海沒有仇人,怎麼會有人找我?也許誰認錯了人?也許,應該不會……”無論如何這泡尿救了他。
他決定馬上離開這裡,躲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彎著腰趁著夜色,一步步在一米高的綠籬後邊挪動。
這裡他也很熟悉,那時一個女孩談戀愛經常來到這裡。他小心翼翼地沿著綠籬慢慢地走著,一邊走一邊觀察著,終於安全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四周靜悄悄的,萬籟俱寂,那幾個人也沒有跟上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有危險了,他放心地向海河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