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長島被破當日夜晚,靈狼在東海上空,黑沉的天空壓得身後的眾人喘不過氣來,他只低沉雙目,緩緩舉起雙臂,颶風從他手掌中如洶湧山洪般傾洩而出,排山倒海而來,眾妖幾乎駕不住雲。

海上掀起層層山高巨浪,圍繞著從中一處咆哮旋轉,最後在那中心剩下深淵的黑色,整個海洋都在靈狼的震盪下戰慄。巨浪越來越高,終於萬妖國從深海底那塊銅鏡中驟然破出水面,逐漸化為巨大的島嶼衝向天空。

靈狼睜開眼,緊蹙的眉似乎有一刻的鬆懈,周圍山呼海嘯般的轟鳴抵不過他胸腔裡的悲憤,沉重寬廣的水簾在他眼前好像九天銀河般傾瀉而下。

萬妖懸在天空中,他隨手一揮,沖天的層層火焰繞在萬妖周身,藏在黑暗中一千年的萬妖終於重見天日了。

靈狼離開西北長島的時候就留下幾個人佔了西北長島,回了妖貓之後就立刻派上幾位妖力高強的大妖守住西北長島。

這一下,天帝藏了幾千年的鳳凰一族涅槃重生之地人盡皆知,天帝不能親自下場,天宮大臣都進言求天帝把太子鳳從幽境召回來。天帝自然是不可能召回鳳,就命武神止戈帶天兵奪回西北長島。

鳳被囚幽境之後,天宮高階武將寥寥無人,那止戈沒受侍奉太子的影響,步步高昇升到了衛將的位置。

兩方爭執半月有餘,靈狼就主動撤走了,他此意一是給天宮一個下馬威,二是攪和一下仙界渾水,最好就是有個一直覬覦皇位的大仙端了西北長島,他好黃雀在後。

另一方面萬妖那邊升在半空中很難監控,盤查得又緊難插進去人,天帝的大部分細作都安插在妖貓這邊,監控著妖貓的一舉一動。

文星君去聯合海王青歌,讓青歌以海底不問海外事拒了,不過天帝強制在東海建界,半數天兵壓在界內,雙方劍拔弩張。

赤赫回了妖貓,萬妖靈狼那裡同意了君雅來萬妖商議之事,不過妖貓這邊看得緊了些,過了幾日,妖貓看著安生點,君雅才獨身秘密去往萬妖。

靈狼如今同天宮不共戴天,他妖貓畢竟與天宮定下過協議,沒想到靈狼竟然輕易答應了君雅的請求。

看來是自己幫他尋回記憶的路上加了不少印象分。

萬妖是曾經的無憂谷連同周圍地界,靠著靈狼蠻力,脫出大地,再由地靈靈力吊著成了空中的獨島。

本是孤立無援之島,可靈狼燒了十里火焰環住萬妖,成了人為的天險易守難攻。島上四周環山,山林濃郁的綠千年不褪,像是上天描繪的一幅畫卷,它中央本有一湖,離開大地後便乾涸了,萬妖在湖底建了座直入雲天的占星臺,而宮殿就建在湖岸旁。

君雅身上的黑色斗篷隱了去,連著臉上的面具一起揭下來,淮媚畢恭畢敬的站在結界口等他:

“陛下,節哀順變。”

君雅斜過嘴角:“小狐狸精長大了啊。”

淮媚不動聲色的轉身給君雅引路,君雅還是第一次來萬妖,他曾去過無憂谷無數次,但脫離陸地之後,地貌已經大相徑庭。

君雅剛想問淮媚一些事,淮媚那天生嬌滴滴的娃娃音就帶著很難不察覺的揶揄口氣響了起來:“陛下其實多此一舉,您便是穿著幾尺厚的衣物,若不用那斗篷罩著,隔著老遠也能辨出您那妖味。”

“……”

他這個妖貓國主當的真是窩囊,誰都能來懟他一句。

“和你那狐狸騷比起來真的是不值一提。”

其實君雅認識淮媚比靈狼還要早,那時候就天生不對撇子,儘管淮媚一副媚骨,美人坯子,還是見面就掐。

君雅就這般和淮媚你一言我一語的互戳痛處,直到走到一言堂門口。淮媚在推開門的那瞬間快速收音,換上一副嚴肅的神色,君雅也不得不瞬間閉上嘴,內心有百句損回去的話堵在嗓子眼抓心撓肝的難受。

“君雅,恕我難以抽身,不能去祭奠君上,還是節哀順變。”

靈狼冷著臉說著安慰人的話,這場失憶的戲碼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他從千年封印中脫離出來,依舊是那個充滿戾氣仇恨的萬妖國主靈狼。

“父皇已經火葬,骨灰隨我母后一起揚進潯江了,靈哥哥,”君雅正襟危坐,肅穆說,“我這次來是為妖貓而來,為了父皇交到我手上的妖貓的將來。”

“坐。”

君雅坐到靈狼身側,悠悠長嘆了一聲:“靈哥哥可知當年我妖貓為何與那天宮定那協定?”

靈狼遲疑片刻,點頭。

妖貓那時建國能有百年,天宮壓制妖貓,幾個小族常來騷擾,妖貓抵不住天宮壓力就定了協議,也就讓妖貓歸順了天宮。

“其實還有一點,我國先帝乾元手裡握著天帝的把柄,一面天帝不想殺我父皇,一面又不放心,就用這麼個法子,把妖貓拴起來了。”

靈狼點點頭,應當是信了。

君雅繼續道,聲音裡沒有一絲起伏:“天帝當年不殺我父皇自然不會動妖貓,但現在找個理由就會對我妖貓下手了。”君雅頓了頓,莊重肅穆道,“還望萬妖能不計前嫌,同我妖貓結盟,救妖貓於水火。”

君雅靈狼他們兩人曾經一同遊歷名川大山,一同把酒論道華山論劍,現在再一次並肩而坐說的是一國的生死存亡了。

“君雅,我本就相信乾元君上是有他的考量,沒有前嫌之說,我意結盟,但你還是要等我同渡風太師他們商量過,再給你答覆。”

靈狼說的坦然,君雅點頭表示明白,又思忖著開口:“靈哥哥可知威鳳君現在的處境?”

靈狼明顯抖了下,舉起茶壺給君雅徐徐倒水:“鳳?”

“靈哥哥,其實威鳳君有意謀反。”

靈狼嘲諷般抬起眼眸:“哦?”

“靈哥哥也知他還有……凰不是其親生,鳳他自己也是早就知道的,他之前被天帝關進幽境,受了折磨,要反,不奇怪。”

靈狼淺笑,看出幾分寒意幾分殺氣:“鳳可不是這般……會受人牽制,以他那無喜無悲冷漠待人的性格,頂多逃出來,再隱入山林,從此不問世事,天帝也不可能死追著不放,逼他就範。”

君雅愣怔幾秒,沒等反駁,靈狼就斂去戾氣,面無表情道:“我不算信他,卻是信你的。君雅可同他說與他結盟之事,我意可行,不過也還需同他人商議。但有一點,”靈狼轉動茶杯,“我可以和他一同搗了天宮,但絕不會擁護他做天下共主。”

君雅沒多說什麼,只點頭應了聲好。

“其實還有一件事,”靈狼目光放緩,“天狼星看守的那顆無為石留在天宮那裡了。”

君雅點頭:“是,從萬妖奪走之後就一直由天宮保管,但是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人或是記載顯示無為石到底有何作用。”

靈狼收回目光眼底浮起層層陰霾,半天沒說話,極輕極緩道:“哦,不過是天狼的東西想拿回來罷了。”

“對了,靈哥哥,你在穆衣錦身上查出些什麼?”

“……穆衣錦,她,沒有,那個結我解不出來,”提起穆衣錦,靈狼皺起眉,“她,先留在我身邊。”

君雅頷首,斟酌著開口:“靈哥哥,不是我多疑,你,覺不覺得,穆衣錦這丫頭……眉眼神色裡有幾分像凰?”

其實君雅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穆衣錦的臉看著怪異,不是醜陋嚇人的怪異,平平無奇的臉透著一股慎人的詭異,後來君雅無意中才想起這種詭異不是別的,是叫似曾相識。

靈狼目光一滯,面色沉下,半晌才開口:“凰那時沒有入輪迴。”

穆衣錦不會是凰的轉世。

君雅嘆口氣:“靈哥哥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們現在要對抗天宮,但是別忘了暗地裡還有個人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給我們使絆子,而且,我總覺得從靈哥哥破封印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在跟著他畫好的路在走。”

靈狼笑了,那笑容裡卻不含半分笑意:“也好,我倒要看看這人要待我怎樣。”

也好也好,你們牛逼的人都這麼喜歡說這詞嗎?

君雅忽的想起某人蒼白著面龐無喜也無悲地吐出這兩個字。

“妖貓最近看得緊,若是被握住了把柄,站主動權的便是天宮了,所以往後日子裡,我們不是緊急大事就通靈商議了。”

“好。”

君雅站起來,撫平長袍下襬,準備回妖貓:“對了,靈哥哥,渡風太師可好?這次來時間緊怕是不能去看他了。”

“萬妖在海底呆久了,太師的眼疾又加重了幾分,不過你也不必自責,你就是去了也治不好他的眼疾還有他那固執己見的毛病。”

“哦,那這樣,我今日讓赤赫去趟我師傅那裡,討幾個治眼疾的方子,看看對太師的眼疾能不能有幫助,”君雅蹙起眉頭,嗔怪一聲,“這老頭,越拖越重,你也勸勸他。”

靈狼勾起嘴角,笑得溫柔似水,君雅的心也跟著顫了顫,好像他那個一同快馬長歌的靈哥哥又回來了。

“太師固執,你也是知道的,不過你也別折騰赤赫了,他那麼多大事要忙,你還指使他幹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縱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的。這般,你讓青冥來送吧,我好像也很久未見這小崽子了。”

“……”

靈狼見著君雅面容瞬間就變得陰暗,他收了笑容,低聲沉問:“怎麼了?”

“……青冥死了,他被那人操控了……父皇死於他手。”

靈狼手指驀然收緊,許久才咬著後牙,冷聲道:“縱要他一一償命。”

君雅隨著淮媚穿過縱橫交錯的長廊,一句話也不說,淮媚納悶,還以為等君雅出來兩人還要大戰三百回合,沒想到君雅竟然啞了,她也沒有貿然開口。

兩人一起默默無語的走到一半,君雅突然開口:“淮媚,穆衣錦呢?帶我去見她一眼,我們到底算是一起闖過西北長島的。”

淮媚扭過頭頗為奇怪的稍稍打量了一下君雅的臉色,點點頭。靈狼倒是允許君雅在她的監視下在萬妖隨意走動。

淮媚剛要帶他去,君雅又輕聲問:“一千年,你等的也很累吧。”

淮媚斂起眸子,不怎在意似的回應:“還好。”

穆衣錦盤著凌雲髻,簡簡單單插了一隻金步搖,身著墨黑華服,繡著金絲百花,她蹲在花園溼土地上百無聊賴的喂兔子。只短短一瞥,君雅恍惚看見凰穿過千年旖旎時光而來。

自從他無意想起這張臉哪裡不對勁之後,那眉眼越看越像。

“哎?太子殿下?”

君雅回過神來,面前的人還是凡人穆衣錦。

和凰比少了幾分傲氣凌厲倒是平添些秀氣。

“太子殿下,你怎麼來了?”

“有事。”君雅淡淡淺笑,縱有萬般探究狐疑也藏在眼底最深處,“你呢?在這萬妖,感覺怎樣?”

穆衣錦長長的嘆了口氣:“太子殿下,你知道嗎?我投了近百張簡歷好不容易拿到了個滿意的offer,熬了好幾個大夜看文章做實驗寫論文好不容易快畢業了,我終於可以奔向我的新前程了,我現在在這裡不是和兔子玩就是被猴子玩。”

君雅稍微抿了下嘴角,穆衣錦瞅著他半笑不笑的表情,大概也是看淡了,也沒什麼過激反應:“唉,你們這些老妖怪,哪裡懂我們這種凡人的心情。”

“嘛~有利也有弊的事,工作有什麼好的,不如在這裡玩兔子。”君雅嘴角噙著笑。

穆衣錦用半死不活的語調回應:“哈哈,恕我直言,我寧可死乞白賴的打工,也不想提心吊膽的在這裡喂兔子,你以為你們這裡是仙境啊,那哥們跟神經病一樣,說不定哪天我的小命就沒了個屁的。”

君雅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說的神經病不會是靈狼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的耳力整個萬妖的聲音都能聽見嗎?”

穆衣錦翻了個世紀性白眼。

“怎麼不吵死他。”

“對了,我曾交給你那幾張紙,其實我在上面施了咒印,能感應你周圍的妖力,淮媚找過靈哥哥,我那裡怎麼沒反應?”

“那個啊,”穆衣錦想了想,“你出門的那一刻就被靈狼毀的乾淨。”穆衣錦說完露出個鄙夷的表情,呸了聲,“我還以為那是用來保護我的,今天才知道是這麼個用!我還傷心來著呢!原來你也這麼陰險狡詐。”

君雅彈了彈穆衣錦的腦門:“瞎說什麼大實話。”

穆衣錦呵呵笑了兩聲,憤怒拍掉他的手。

君雅笑著告別了穆衣錦,轉過長廊的時候,臉上所有笑意瞬間垮下去,面色陰沉,腦中一遍一遍像放電影一樣回放剛才短短的幾分鐘,回放穆衣錦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是我多想了嗎?

從前方長廊傳過去的時候,能遠遠看見穆衣錦擼起袖子去捉跑掉的一隻兔子,他悠悠收回目光,跨出宮門。

凜冽的冷風夾雜著燃燒特有的氣味撲面而來,君雅不由得裹緊披風。

入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