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院那裡現在準備的怎麼樣了?”
君雅伸伸懶腰,從奏章堆裡探出半個身子,得了空才問赤赫。
時隔一月有餘,妖貓這邊君雅在太師華桑輔佐下基本已經走上順路,只是天宮那頭卻一直按兵不動。
“已經篩選的差不多了,但凡可能和青冥有聯絡接觸的人都否決了,再留下幾個機靈的請陛下挑選。”
“你看著辦好了,我哪有時間去挑。”
君雅站起身,拿起送來的糕點,咬了一口,就放下了:“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哦,海王青歌今天要在南海起一個大法器,請了幾位老神去一同賞識。”
“哼,臭顯擺。”
海王青歌家大業大,每次要起一件大法器的時候,都會擺上一桌子宴席,邀幾個老神舊友,一同賞識法器,有時候還能辦成個小型拍賣會。
不過君雅現在想想,青歌這丫頭城府極深,這副敗家子掉錢眼裡的樣子多半是裝出來給天帝看的。
“幽境那邊有什麼動靜嗎?”君雅坐回去,拿起筆剛要繼續,就隨口問了一句。
“威鳳君今日去了南海。”
“南海?他去南海乾什麼?”君雅當即擱了筆,“青歌還邀了他?他不是不能隨便出去的嗎?文星君不也去嗎?撞見了怎麼辦啊?他去南海乾什麼啊?”
“這……”一連串的問題敲的赤赫暈頭轉向,差點就脫口而出:你自己去問威鳳君啊!
“……臣確實不知。”
君雅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背手在桌前繞了幾圈:“他去南海,去南海乾嘛!他去,老子也去!”
君雅說完立即套上外衣,準備出門,赤赫看他家這行為乖張的陛下是真的要去,才急忙道:“陛下,海王並未邀請我們……”
“沒邀,我路過。威鳳君都能去!我有什麼不能去的?”
赤赫急忙拿出了披風,這披風是君雅特製的,能蓋住身上的妖味。
君雅接了過去,披在身上:“對了,你去叫御膳房準備個食盒,把今天新做的糕點裝上些,記得得是新的,放了幾個時辰的都不要。”
赤赫領了命,遲疑問:“陛下,這可不是去郊遊……”
君雅憤憤地白了他一眼:老子郊個屁遊,老子媳婦兒天天在別人面前晃悠早晚讓人拐跑了。
君雅拎著小食盒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南海。
海王真不愧家大業大,就起個法器跟別人家辦壽宴一樣。
君雅捻了個訣就混了進去,遠遠看見青歌正和文星君說話,青歌不知在笑什麼,目光恰好轉向君雅,看到君雅的一剎那,笑容凝固在臉上。
君雅朝她擺了擺手。
笑容逐漸消失。
文星君順著青歌的目光也看到了君雅:“咦?海王也邀了妖貓國主?不知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嗯……嗯,一面之緣。”青歌勉強笑了一笑,猶如面部抽搐,“我去跟他說兩句話。”
青歌快步走向君雅,低聲怒問:“你來幹啥!”
“威鳳君呢?我來找他。”
“我去,大哥,你倆談戀愛啊這麼膩歪?談戀愛能不能別在我這裡談!他又不能露面!”
“威鳳君呢?”
青歌的一口老血生生憋在了胸口,咬牙一字一頓低聲道:“東、林、側、室,給、老、子、滾!”
君雅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拍了拍青歌的肩膀。
君雅將食盒斂在披風下,東拐西拐地拐進了東林。
東林離青歌辦宴的地方很遠,所以現在顯得格外僻靜,君雅拐進側室,瞅到鳳的背影,一手支著腦袋,應是在方桌上睡了。釋空坐在鳳對面,看到君雅進來,剛要開口,就被君雅擺手制止了。
君雅隱了氣息,輕手輕腳地走到鳳身側,鳳閉著眼睛,微張開嘴唇,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
君雅瞅著他心中歡喜,靜靜瞧了一會兒就忍不住了,矮下身子嘴唇湊到鳳耳邊,悄聲說:“威鳳君,你睡覺流口水了。”
鳳一下睜開眼睛,偏頭就瞧見了君雅距離極近的笑盈盈的臉,鳳足足愣了一秒,才抬手擦了一下嘴角——什麼都沒有。
“哈哈哈,逗你的,”君雅再次靠近鳳的耳側,輕聲笑道,“威鳳君,你怎麼這麼好騙?”
說話的呼吸輕輕搔過鳳的耳廓,肉眼可見的變紅。
真可愛。
君雅細細品味著鳳的每個因自己而起的小小變化,比山珍海味還要香甜,不由得內心感嘆。
“釋空師傅坐啊,怎麼我一來要走呢?”
此話言不由衷,釋空面無表情地打了個稽首就出去了。
“唉,怎麼走了。”君雅坐到鳳身邊放下手中拎著的食盒,開啟四層的小盒,一層一層擺出來,“給釋空師父留幾塊糕點吧。”
“你怎麼來了?”鳳攏了衣袖端坐著,目光無端帶上幾分忐忑不安,直直瞧著君雅將糕點擺在桌面上。
“路過啊。”
“……”
君雅說完就笑起來,抬眼看向鳳:“那威鳳君你怎麼來了?你也不怕被別人撞見?你吃,新做的,這個好吃。”
君雅自己拿起一塊糕點,將食盒推過去,鳳拿起來一塊,偏頭:
“青歌叫我來替她看看要起出來的法器,可能會是他父親太昊的遺物。”
“就為這事叫你從幽境出來?”
“嗯。”
君雅點頭,將那塊糕點整個放進嘴裡,趴在石桌上,心中喪氣:他家威鳳君為了這點屁事能從幽境來南海,怎麼自己就想不出個正當理由見見威鳳君呢。
鳳瞧他下巴抵著桌面,一下一下嚼著嘴裡的東西,像是鬧脾氣的三歲小孩,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你……你別吃東西的時候趴著,這樣對胃不好。”
君雅眼睛瞬間就亮了,一下直起身子:“威鳳君也會關心人嘞~”
君雅又容光煥發了,接著問:“海王太昊那檔子事又是怎麼的?”
鳳一垂眼簾,修長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天帝一直忌諱海底法器,之前靈狼那場大戰,天帝令海王牽制了萬妖淮媚的兵力,靈狼一人……”說到一半鳳看了一眼君雅將後半句話嚥了回去,“海王太昊當時已經負傷,但是淮媚已經重傷不省人事,根本不可能死在淮媚的陣法裡,是天帝暗中動了手腳,把太昊困死了。”
“這事你聽誰說的?”
鳳胳膊一頓,擱了手裡的點心:
“青歌。”
“青歌?那時候她不應該只是一條小青龍嗎?她怎麼會知道這事?”
“是她親眼所見,那日剛好她化成半人型,龍宮動盪,青歌年紀尚小,沒經歷過這陣勢,一人惶恐去尋她父親,就遇到了這個變故。”
鳳推開半側窗,遠處人聲鼎沸,已經在起法器了,青歌輕搖著她的火扇,面帶笑容看嘈雜人群,眼睛深處有一股悲憤蒼涼漫漫透了出來。
“她親眼看見父親哥哥死在了天帝加持的法陣裡。而這裡……”
遠方一術士趕到青歌站在的高臺下,高聲回稟:“陛下!法器被罩住已經可以起開了!”
“……才是海王太昊戰死的地方。”
“起!”
一聲令下,八位術士催動法陣,海底震動,從法陣中央裂出道細縫,隨著術士催動法力,細縫逐漸加深變寬,震動愈發強烈,一個黑色的東西從縫隙中飛了出來,透過外面黑色包裹著的東西透出明亮的光芒。
物件落到其中一位大術士手中,確定不會傷人之後,呈在絲綢鋪墊的方盒裡,雙手託著木盒交給青歌。
青歌站在高臺之上,陰冷地俯看這件她尋了很久的法器,手中的火扇放到一側,雙手將法器捧在手中。
懷中法器在她拿起剎那就像是感受到什麼一樣,黑色綢帶狀的東西,一條條繃直飛了出去,像是離弦之箭釘在四周,裸露出的法器閃耀出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樓臺。
光芒減弱,青歌手中的法器顯了出來,是一面圓形的青銅護心鏡,上面刻著踏雲而飛的龍形。
青歌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指微顫撫過光滑的鏡面。
“恭喜海王又得一大法器。”
文星君一邊拍手一邊從青歌身後緩步走上高臺:“不知這次又是……”
青歌轉頭,文星君從那面被舉起的銅鏡倒影上看到了青歌的側臉,模糊不清的,沁出的冷。
文星君停下步子,微挑起眉峰,依舊輕笑:“這面護心鏡是個能防身的好法器,海王又得了個寶貝。”
“哦?文星君從何而知?”
文星君笑笑:“有的雜書看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青歌斂笑點頭,就轉頭吩咐:“去,今日這法器照的我身體不適,請賓客見諒,就不賞鑑法器了,請回吧。”
命令一出,被請來的賓客一片譁然,青歌沒理,掠過文星君領著幾個侍衛去了中林。
“看來法器是已經起出來了。”
遠處的光芒退去,鳳合上窗,坐回原處。
“威鳳君你實在不該操心這事的,快來,這糕點放時間長了受潮就不好吃了。”
君雅招呼鳳,剛說完,青歌踹開門,卷著怒氣進來了。
“這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鳳輕飄的看了一眼君雅,君雅就乖乖閉了嘴。青歌坐到石桌一側,沒了平日裡裝出來的風淡雲輕,拿起擺著的糕點就往嘴裡塞,連塞了幾塊,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君雅眼睜睜地看到青歌的拳頭上閃過幾個電火花,一拳捶在桌面上含糊不清道:“去他媽的,一千年了,都他媽的一千年了,老子還要看她臉色,什麼時候到個頭!乾脆直接上天宮,老子有的是法器,砸他個稀巴爛!”
君雅看著噼裡啪啦閃著電火花,虛張聲勢的小拳頭,在桌面上砸下一個淺坑,這是什麼,不應該桌子應聲斷開的嗎,你這連皮卡丘都可以辱罵並嘲笑你給放電界丟臉了。
鳳拿起茶壺,被君雅劈手奪了過去,倒上一杯茶,遞給青歌:“小朋友,在天宮被砸個稀巴爛之前,你就會被天帝砸個稀巴爛的。”
青歌捶著胸口,喝了口茶順了順,瞪了君雅一眼。
“青歌你起出什麼法器了?”
青歌將懷中的法器掏出來,放到桌面上:“都不用你來辨認,我都能認出這是我父皇的一面護心鏡。”
“護心鏡?普通護心鏡能發出那種強光?”君雅要上手拿,但遲疑了片刻,看向青歌。
青歌嚥下含著的一口水:“你拿去瞧吧,我沒關係的。”
君雅這才拿起護心鏡翻轉看看:“似是也沒什麼特別。”
“威鳳君,還有一事,文星君在我身邊埋了不少暗線,所以想當面和你說。”
“請講。”鳳頓了一下,目光有些恍惚,立即淡漠地看向君雅,“妖貓國主不然你出去避一下吧。”
“不用。”青歌一擺手,“妖貓國主聽了也無妨。”
君雅聳了聳肩,邊啃糕點邊聽青歌說。
“你知海底不比陸上,有些地方我也不曾去過,前幾日我翻閱古典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地方被很多古典記載過,但其中描寫幾乎沒有。然後我就去了那裡一趟,能聽見有人語,但是再往裡走就被懸著的水牆給堵住了,我找了幾個大術士研究了幾天,發現那裡的結界,指向另一個地方就是這裡,在這裡發現了我父皇的護心鏡。”
“我去,該不會是你父皇還活著吧。”
“我也這麼猜測過,”青歌誠懇道,“所以想讓威鳳君和我一起去一趟那個地方,能不能用涅槃火破了那個水牆。”
聽到青歌還要請鳳去那兒不知會有什麼東西的地方,君雅立即就不淡定了:“小鳳可不能離開幽境那麼長時間,說不定那裡就是個閉關的大妖不想讓人打擾,你去用涅槃火一燒,打起來怎麼辦,且不說裡面到底是誰,涅槃火一燒起來,讓人都知道小鳳已經能從幽境出來了,以天帝的性子絕不可能因為還對鳳還有幾分忌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為著他天帝面子都要撕破臉了。”
君雅說的在理,青歌愣了愣,點點頭:“說的也是,是我沒考慮周全,讓威鳳君為難了。”
鳳剛要說話就又被君雅打斷了:“還請海王莫怪我直言不諱,而且如果說因為那水牆進不去的話,應是使了什麼法術,我可以幫你去瞧瞧。”
青歌低低嘆了一聲:“君雅陛下,你是不知道那地方,頗為兇險,恐傷了君雅陛下。我派人去看住那裡,就不勞煩妖貓國主了。”
?君雅聽著心裡不怎麼痛快,鳳他嫌棄我是個弱雞也就算了,怎麼連你這石桌都劈不開的小崽子也來說這種話?
君雅剛想就勢離開,鳳就突然開口:
“青歌,其實我可以去幫你瞧瞧,如果只有幾個親信的人在場,我用用涅槃火倒也無妨。”
青歌搖了搖頭:“算了,我是一時計無所出才貿然開口。多謝二位的好意了,青歌心領了。”
鳳點頭也不多說什麼了,看了一眼君雅,正巧君雅也看著他,鳳躲開目光,站起身:“那青歌沒其他事,我就走了。”
“嗯。勞煩威鳳君來此,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青歌也站起來,君雅還在那裡坐著,拿著一塊點心,掰開了往嘴裡塞。
只是不理他。
鳳瞧了君雅一眼,略微侷促地轉身,釋空從外面進來:“文星君等在正門前,我們還是從暗門走。”
“文星君?”青歌衝鳳一揚眉,沒再多餘的客套話,“威鳳君,我去看看拖住她,這就不送了。”
等青歌轉身出去了,君雅還翹著二郎腿,在那裡一塊一塊掰點心,鳳嘴唇抿了抿,君雅不說話,他竟也不知道對君雅說什麼,站到君雅的身邊,行了個禮,淡聲說:“君雅,我走了。”
君雅垂下眼簾,把剩餘的點心給裝好了,也沒站起來就單手遞過去:“你拿回去好了。”
鳳沒說話就接了過去,鳳察覺出君雅好像是有點生氣了,但他生性淡漠不解風情,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君雅在氣什麼,一面想要親近他說幾句話哄哄他這陰晴不定的心上人,一面又害怕說錯什麼惹他更生氣。到最後鳳只是木訥點頭:“多謝了,我回去了。”
鳳拎著食盒跟在釋空後面,走了幾步君雅突然叫他,似是無奈道:“威鳳君,你別嫌我多事,我就是怕你有什麼危險。”
“嗯。”
鳳沒回頭低低應了一聲之後就從側門出去了。
君雅瞧著這人的背影,心中無端喪氣,起身便從正門出去,抬頭就遇見了文星君站在幾步遠的正門,笑盈盈地望向他,看來是在等他。
“海王回去了?”
文星君點點頭:“妖貓國主今日怎麼來南海了?”
“前幾天遇上海王,她和我說今日會起法器,請我來看看。”
文星君嘴角略微一揚,淡聲道:“原是這樣,我看妖貓國主來的時候海王似是有幾分差異,我還以為國主是因為別的什麼人來的呢。”
別的什麼人幾個字文星君咬字格外重,君雅自是聽出了文星君的弦外之音,歪頭一笑:“若是因為別的什麼人,文星君確實值得我跑這一趟。”
“國主真是抬舉我了。”文星君攏了攏袖子,“天帝前幾日還跟我說起國主來,那時令尊曾和天宮簽訂過一系列的協議,如今君雅你繼任,天帝覺著還是得請君雅來重新審一審這協議。”
“哦?”
“時日不同,協議內容自就不同。這事天帝有這意向,並未完全定下來,還要和君雅商議。”
君雅彎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他自然知道天帝邀請他不是因為協議之事,因為一開始簽訂時,不過是因為天帝怕乾元背叛,就以妖貓作要挾,而天帝對他本就沒什麼情誼,乾元一死,天帝如今邀請他,就是一場鴻門宴。
“天帝既這麼說,我覺著協議內容的確可以審一審。也請文星君將我這想法跟天帝說了。”
文星君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稟承給天帝了,具體細節我們日後再議。”
“那就麻煩文星君了。”
等文星君離開,君雅一回身,青歌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剛才說的話青歌應是聽到了
“你知道天帝可不是要你去審什麼鬼協議。”青歌走到君雅身旁,淡淡道。
君雅點了點頭,又一抬眼瞅向青歌:“你真不用我去幫你看看那地方?”
青歌拍拍君雅的肩膀:“多謝了,各家有各家難唸的經,你那邊的事都忙不完,我這裡就不給你添堵了。”
君雅聽了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望著起法器的高臺許久,拜別青歌越出海面。
一出海面君雅長吐出一口氣,夕陽天光映進眼眸,愣在原地:
“威……威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