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雅對著鳳信誓旦旦能搞定妖貓和鳳的協定是有原因的,他接觸妖貓國政之前就知道乾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把幾乎所以親近天宮的高階老臣拔釘子一樣一個一個拔掉了,君雅從他輔政的部族中調出的幾個得力親信被乾元不動聲色的安插到了重要位置。

他父皇乾元早就意識到自己即便從年紀上講也不知何時就會撒手人寰,有先見之明的給君雅鋪好了路。

可不知為何留下的開國元勳級別的華桑。

妖貓建國前與周邊的大小妖族都有糾紛,華桑替乾元立下了汗馬功勞,也虧得妖貓一族運旺時盛,大小妖族唯有妖貓一族成國,幾場大起大落,也繁盛至今。

君雅一遍遍來回摩擦那張摺子,揣摩這開國元勳華桑老太師的意圖,最後命青冥:“去請華桑太師到議堂,有要事同太師商議。”

青冥去的快,回來的也快,輕微俯身給華桑推開議堂的門:“太師請。”

華桑顫巍巍的舉著一個有些年頭的柺杖,給君雅行了禮:“陛下。”

華桑年紀應當比乾元小些,但是因著修為沒有乾元高的原因看著比乾元更顯老態。他微微佝僂著身子老年斑佈滿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君雅記憶中的華桑還是個身披銀甲氣宇軒昂的武將模樣,他竟然從去做質子之後就未見過華桑了。

那年乾元要送自己去他師父那裡學習藥理,還是華桑挑頭站出來反對,但最後也沒擰過那個一意孤行的老頑固,他自己還是被送走了。

一別經年,滄海桑田,華桑如今怕是再過個幾年便要耗盡陽壽去追他的老國主了。

君雅不明白基本到華桑這般年紀的老臣都會告老還鄉,回家享受天倫之樂,他還有什麼原因要堅持站在朝堂上。

“太師不必多禮,坐。”君雅起身扶著華桑,慢慢坐到他身側的木椅上,“太師勿怪這麼晚邀您前來,也勿責怪孤這麼多年都未曾探望過你。”

華桑混濁的眼球隨著君雅的動作而轉動,等君雅坐下了才啞著嗓音慢吞吞道:“陛下,一直是性情中人,不參政事,之前自然不會來見老臣。”

“太師可猜的到今日我請您所為何事?”

華桑混濁的咳了幾口,才淡淡問:“可是陛下要廢了妖貓同天帝的協議?”

君雅勾起唇角:“正是,太師曾是那次協議的牽頭人之一,所以特來詢問太師的建議。”

華桑沒什麼表情:“陛下意已決,老臣自然會從旁輔佐。”

君雅暗暗握緊了手指,不知這老太師是幾個意思。

“看來陛下應當不知道當年簽訂協議時是權宜之計,老臣以為只會堅持個一年半載,天帝就會毀約,沒想到……這一簽就是一千多年的受制於人。”

華桑說著聲音沒有起伏,可是那握著柺杖蒼老的手在劇烈顫抖:“老臣之過,需得老臣來終了,不然老臣死不瞑目。”

君雅看得出華桑的顫抖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上前握住華桑激烈顫抖的手:“太師,當年情不得已才逼出這個法子,不然現在怕是妖貓都不在了,怎能算作太師之錯,而且不止此事,日後妖貓還會有很多事等著太師出謀劃策。”

華桑眼角帶上一滴混濁的眼淚,極其輕微的嗚咽一聲:“陛下,陛下,先帝死不瞑目啊……他,他還有很多事……”

君雅黯然的抽回手:“……我知道……日後還得太師多費心了。”

“老臣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君雅送走了華桑,全身脫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發脹的額頭。

君雅以為最難啃的一塊老骨頭竟然同樣是乾元留下來幫他的。

乾元生前身後事都安排的妥當,君雅若不是親手摸到了那個他親手刺下去只有他和乾元才知道的傷疤,他都要懷疑乾元是不是假死。

有了華桑的助力,妖貓在君雅手下一如既往的運轉,只有幾個心腹大臣知道妖貓正在進行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豪賭。

君雅獨身在微涼的夜風裡查閱金匱裡的書籍,一個黑影無聲無息的探到他身後:“陛下。”

君雅保持著翻書的動作沒什麼反應,只用鼻音嗯了聲。又翻了幾頁,才斜了黑影遞上來的東西一眼:“知道了。”

自從那天早晨君雅痛斥了那香膩的補品粥之後,青冥就只好換成了養生補氣粥。一早他端著剛熬好的粥和幾碟小菜進了側室,君雅剛剛晨起只著一件單衣,長髮隨意散在胸口,肩膀上,他側倚著靠墊一手把玩一件精巧的玉佩,一手持書愜意非常。

“陛下小心著涼。”青冥放下早餐,拿起隨手搭在一旁的披風給君雅披上了,“陛下,赤赫傳信今日就能回來了。”

君雅把手中的物件隨意擱在一旁,持著勺子緩緩攪動冒著熱氣的粥,半天開口:“你同赤赫陪我有多久了?”

青冥收書的手頓了頓:“太久了,都忘了。”

君雅的動作漸漸慢下來,最後擱置了勺子,毫無起伏的目光輕飄飄的搭在青冥臉上:“破綻那麼多,為何不逃呢?”

青冥的神情波瀾不驚,唯有抬起頭的時候才看出完全就是換了個人,那雙眼睛像是在撕扯著,瘋狂猙獰。

“什麼?”兩個字充斥著陰鵝的笑意。

君雅臉上無喜無悲,像是在對“青冥”說,又是像對自己說:“其實你的破綻挺多的……那怕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我家青冥也不會忘記我不能吃海鮮的。”

青冥目光掃過君雅赤裸出來的手臂內側有幾顆細小的紅疹,又記起來那熬粥的廚子好似無意的問他要不要放鮑魚。

“你佔了青冥的身體,殺我父皇,留到現在還想要得到什麼呢?”

青冥低低淺笑,像是深淵惡魔的呢喃,渾身亂顫著,不發一語。

君雅閃電般衝到他身前扼住青冥的脖子將他整個人壓在牆壁上,憤怒吼出來:“你是誰!?你為何要殺我父皇!殺了凰引禍天宮!你是誰!!!!從青冥的身體裡滾出來!!!!!!”

青冥笑著幾乎癲狂,突然表情驟變,全身痙攣一樣抽搐了幾下,好似從陰暗縫隙裡擠出的渺小生靈,大顆眼淚從青冥眼底滾落,他毫無生氣的低吟:“殿下,救我,‘它’……”

君雅心頭猛然振動,狠狠扼住的手鬆懈片刻,也就是這一瞬間青冥驟然發力抬手,整張手掌從一側橫穿了他自己的脖子。

血噴射出來,君雅電光火石間鬆開手,遮蔽了迸射的鮮血,青冥的屍體栽倒在地上。

“陛下!”小葵聞聲衝進側室,君雅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半跪在青冥屍身旁。

剛剛那一瞬裡“青冥”是可以擊穿自己的腦袋的,可他卻沒有,那他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呢,就是為了濺自己一臉血嗎。

君雅以為那人是在青冥身體裡藏了毒才驟然躲開,他仔細檢查了青冥的屍身,確定那血就是青冥身體裡原原本本流淌的血而已。

君雅沉著臉,伸手蓋過青冥圓睜的眼睛,讓他閉了眼。

君雅對外宣稱小葵一直關在監牢,但是自那日去見她之後,君雅就命她去查詢青冥送赤赫出妖貓時路上可有異常,果然,他在凡間極隱蔽的扔掉了有小葵很多貼身用品包括那個香囊。

“好生安葬了吧。”

君雅將要起身,青冥的魂魄從他的眉心之間穿透出來,君雅皺眉,頓時覺得青冥的魂魄似乎比其他妖精的暗了些,不假思索的迅速結印困住青冥的魂魄,魂魄戰慄下閃著銀光,剛要從其中剝離出一個半透明的黑色東西,魂魄就自己灰飛煙滅了,那半透明的黑色東西也跟隨著魂魄的消失一起消失了。

一切發生的時間極短,不過幾個呼吸之間。

雖然只是剎那,君雅依稀辨別出那好像,是一朵畫上去的彼岸花。

君雅本想再去金匱找找,又忿忿想老子都翻了能有八百遍了,要是有記載,也肯定早就被“青冥”帶走了。

想起青冥的模樣,君雅的目光又變得晦暗不明起來,背過身沒有看青冥的屍身被抬走的樣子,淌滿鮮血的地板被人用水大力沖刷,頃刻間又變回原樣了,像是未曾發生這一場變故。

君雅面無表情的坐回到軟榻上,渾身酸楚,那顆心開始脹著疼,一股虛無的悲慼湧上來。他伸手摸摸那碗青冥端上來的粥,已經涼了。

一個朝夕相處的人,一個陪他走過所有艱難頹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被囚禁在自己的身體裡,連呼救都做不到,就這麼死在自己眼前,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讓他說出口。

君雅緊閉雙眼,默然許久才起身,按照記憶畫下印在魂魄上的圖案,和鳳通靈傳給他:

威鳳君,你可見過這符咒?

他放下通靈咒繼續喪喪的癱在軟榻上,過了能有十幾分鍾,他的手掌才亮起來,鳳應該是看見他發給他的東西了,他淡淡勾起嘴角:

威鳳君好慢啊。

剛才是威鳳君一直打不開你傳來的東西,才來找的我。

君雅緩緩起身,嗯?釋空?

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鳳笨手笨腳的打不開自己傳過去的圖案,急得只能去找釋空的畫面。說不定現在正在紅著臉斥責釋空多事。

這是什麼?

眼前說話的人應當是鳳了。

青冥魂魄裡畫了一個和它差不多的東西。

……青冥殺了尊上?

嗯,不是,我猜是那人不知用何手段,佔了青冥的身體。

你與他交手了?

沒有,什麼資訊都沒有透露就自盡了,也不是,是控制青冥自殺了。

鳳那邊又沉寂下來。

君雅沒管他兀自說著:我本該早就知道的,他那時沒陪我去附屬部落輔政的時候我就該猜到的,我從他還是個剛能化成人形的時候就帶他在身邊,他怎麼會同意離開我去管理什麼內府閣,我竟然以為他是要權力,卻沒想過他不是那樣的孩子,我怎麼能沒想到。

君雅無力的環住自己的膝蓋,埋首在臂彎裡,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好像被誰輕輕推開了,發出一聲極輕的嗚咽。

他的手掌又亮了,君雅抽泣一下,才隱了所有情緒的抬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鳳清雅溫和的聲音徐徐傳達:

“不是你的錯。”

“切,”君雅對這個安慰嫌棄至極,但偏偏感覺好像被撫著背輕柔的安撫,有了那麼暖乎乎的安心。

“我好像也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你以後可不許那麼說我了。”

“……嗯。”

君雅靜靜聽著那一頭的呼吸聲,靜了許久,那頭按耐不住地開了口:“還傷心嗎?”

君雅噗一聲笑出聲,擦擦眼角的淚花:“哪還有時候傷心嘞,不把那個人從萬國三界裡扒出來一日都不得太平。”

“萬妖那邊我已經派人聯絡了,”君雅說起這幾日的行動,“可惜一直有天宮那邊的人加以阻礙,使者來往路上多有耽擱了些時間,事成之後我再告訴你。”

“好,你多加小心。”

君雅不滿地皺起眉:“就這樣,你鼓勵鼓勵我嘛。”

“.……”

威鳳君在那頭憋半天沒憋出什麼能鼓勵人的話,君雅只好自己給自己謀福利:“那你說說等這事辦成了,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廣極島和幽境實在沒有什麼特產,有幾本典藏的佛經可以借你。”

“誰要那些看不懂的地方,再說了廣極島和幽境的特產不就是大禿瓢嘛?我可不要。”

“.…..慎言。”

“切,那我自己給自己想一個吧,”君雅想了想,“等我辦成了,陪我吃飯吧。”

“就這樣?”

“就這樣。不愛吃飯,但是看著你吃就很香。”

“好,那我陪你吃。”鳳斟酌著又回了一句,“你確實太清瘦了些,平時不管怎麼忙還是要好好吃飯。”

“那說定了哦。”

君雅聽著清雅的聲音,眉眼間生出些黯然的神色,他沒有告訴鳳自己其實剛剛的獎勵裡還有自己在心裡默默補的一句:要以後所有的飯都陪我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