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雅見他如此生硬的轉了話題也不多說什麼,接了話頭:“修魂術倒是有,但這種大眾法術很難鎖定是誰,能操縱認主法器的秘術我的確沒讀過。”
金匱是乾元用歲月加持蒐羅各種書籍秘籍的地方,基本從仙妖分道揚鑣之前一千年到現在的奇聞秘錄還有法術典籍都搜刮在那裡了。說金匱的書籍浩如煙海也並不為過,按理說這種等級的秘術一定術士鼎盛時期才能研習出來的,也就一定會被乾元千方百計的搜刮來,可他竟然沒見過。
“這樣,日後我會再去趟金匱找找有沒有關於記錄這種秘術的書籍。”
鳳點點頭,雙手交疊,君雅大喇喇地盯著看,觀察鳳的小動作覺得有趣,不免勾起嘴角,威鳳君思考的時候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君雅收回目光,另起頭問道:“對了,釋空……是那個小和尚吧?”
鳳抬起頭,眨巴眨巴幾下眼睛,似是反應過來才舒展眉頭:“對,是他,是那個塞給我糖果的小和尚。”
君雅心裡暗暗哼了聲:哼,有什麼,送個糖至於你記那麼久嗎?哼,長的又沒我好看,哼。
君雅忽的想起鳳腳踝處的傷疤,心裡又無端喪氣,怎樣,小和尚都陪著鳳走過那暗無天日的日子,助他逃脫苦海,籠絡各方勢力……這些時候自己還在傻乎乎的以為鳳能等到自己同天抗衡的一天。
“這幾日殺害尊上的兇手可查出頭緒了?”
鳳不知道君雅心裡在想什麼,有點唐突著問。
“嗯……”君雅想了想,思索片刻,“算是有些頭緒了吧,”
鳳瞧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眉頭幾乎要擰成個疙瘩:“尊上的死你就這麼不上心嗎?他對你千般不好,也好歹是你父親。”
鳳提起乾元就變了個人,君雅倒希望那份心能用在自己身上。
君雅不想跟他吵架,用食指敲了兩下桌面,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就算他不是我爹,前任國主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這個現任國主也要查明真相啊,但是那個兇手什麼都沒留下,我有什麼辦法。”
鳳盯著君雅的眼眸,頗為陰冷的說:“你敢說你什麼都沒猜到,妖貓一個術士大國,結界可不像廣極島那樣容易突破,就是那人我不信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你……你就是無情無義,不上心罷了。”
君雅沉下神色,一股火竄上來:“威鳳君,這是我妖貓之事,你我聯手,但不代表你還得管我國國事。”
鳳聽了他的話,眼眸瞬間變得暗淡,嘴唇輕微顫了顫,不知怎麼看著竟有幾分委屈:“……我知道了,是我越界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君雅頓時沒了脾氣,你厲害行了吧。君雅軟下語氣:“我跟你說還不行嗎?那人的確什麼都沒留下,結界也是好好的,所以應該……是妖貓內部的人乾的。”
“你有猜測的人嗎?”
君雅想起記憶中那人的臉只緩緩收回所有神色,聲音陰冷:“嗯。”
“那?你不放了小葵嗎?”
小葵那巨大的貓腦擠進君雅的記憶,他眼皮跳了一跳:“她在牢裡還有用,而且等她出來是不可能再留在王宮內庭侍衛了。”
“為什麼?”鳳有些心寒,是不是君雅還當小葵是他送來的細作,要防著她。
君雅突然拔高了音量,義憤填膺:“她對我有非分之想!”
“……”
君雅無意看向窗外,妖貓的天空被一片晚霞浩浩蕩蕩的覆蓋,他在這即將到來的詭譎風雲前生出些興致,拍拍小鳳的手:“威鳳君,我寢殿前種了兩棵桂樹,現在開的正好,我還私藏了幾壇花釀,陪我小酌幾杯看看夜景如何?”
君雅本來沒抱什麼期望,可沒想到鳳猶豫了下:“現在還是國喪。”
“你就陪陪痛失慈父悲痛欲絕的妖貓國主,一抒心中鬱結吧。”
君雅遣人在他內院裡佈置好了席墊,一個矮桌,散退眾人,自己偷偷摸摸做賊一樣從屋裡抱出兩壇落了灰的酒罈,放到矮桌上擦乾淨,給鳳和自己斟上:“我記得你之前最喜歡喝的是椰子花的花釀。”
鳳輕拿起酒盅,嗅了一嗅,嘴角掛起一個不經意的淺笑:“我許久未喝酒了。”
他知道君雅因為身體體質幾乎不碰酒,就連之前還是個風流浪子把酒論道的時候也絕不沾酒,都偷偷換成了清水。
“你能喝嗎?”
“我去輔政的時候,瞞著青冥偷偷藏過幾瓶花釀,有時會自己小酌,現在還可以湊合著來幾杯。不過你呢?幽境又不是廣極島,你又不用禁酒。”
鳳極其輕微的獨嘆一聲:“釋空不許我喝。”
君雅想起那個凶神惡煞的武僧,立即飛快接上:“那你以後可以來我這裡,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鳳眯起眼睛自己喝光了酒盅裡的酒,沒回應君雅。君雅仰頭看向已經全黑的天空,獨留一輪彎月撒下一片蒼涼寂寥的月光照亮內院,淡淡的桂花香瀰漫在空氣中。
甜膩膩的。
君雅心想。
真好。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待了一會兒。
“你覺得這個藏在暗中的人會是誰呢?”君雅回神忖度片刻,突然問鳳。
“……舊人。”
……舊人,三界之內,大妖老神,哪個不是舊人?
“這個人,我覺得是個神經病,”君雅啜了口酒,“做的事毫無章法,唯恐天下不亂的,似乎只是想攪亂仙妖現在的局。要是想把他揪出來,我總覺得得從穆衣錦那丫頭身上著手。”
鳳沒應聲,君雅他自己思來想去又猜不到到底是誰,乾脆就不想了。
君雅暗忖一會兒又矜持著問:
“你明日就回幽境嗎?”
鳳點點頭,幾杯酒已經下肚了,說話有點結巴:“法,法海,大師說明天會在幽,幽境等我。”
君雅帶著幾分詫異的目光看向鳳,他沒想到千年不沾酒的鳳的酒量會變得這麼差,臉頰帶上紅撲撲的氤氳,漂亮的眉眼蒙上一層迷離的神色。
這是花釀啊,又不是二鍋頭!君雅有點壞心眼的沒阻止鳳繼續給自己倒酒。
這夜景是不必看了,倒是有個醉酒的美人。
君雅從懷中掏出兩張通靈符遞給鳳:“這是我的通靈符,你的呢?給我。”
鳳一聲不吭的渾身上下摸索一通才摸出一張拍到桌子上,君雅想了想:“算了,我多給你備幾張吧。”
他起身回屋裡來來回回翻騰了好長一陣,才找到那一摞積壓很久的通靈咒。
君雅抖抖那摞咒符上的灰塵,遞給鳳:“我可不像你那麼摳門,就留一張給別人。”
鳳半天沒吭聲,君雅的手抖了一下,看見鳳懷裡抱著另一罈之前還未開封的花釀,現在已經見了底。鳳醉眼朦朧的抬頭看他,低低喚了聲:“君雅。”
臥槽。
君雅的內心一面不懷好意的雀躍起來,一面覺得正人君子不應趁人之危幹些偷偷摸摸的壞事。
他正糾結,就聽鳳又繾綣著低低叫他:“君雅。”
我可去他媽的正人君子吧。
他把那摞咒紙輕輕放到矮桌上,自己半跪到一旁俯下身側到鳳身邊,臉貼過去,盯著這醉酒的人,眼中藏著流離的光芒,目光在鳳泛著水光嬌豔鮮紅的唇上打轉,低聲曖昧的回應:“幹嘛?”
他說話時的氣息掃過鳳的鼻翼,有點癢,鳳往後縮了縮,緘口不言只用醉眼目不轉睛的看他。醉酒的鳳不哭不鬧,只用帶著霧氣的漂亮眼睛勾人。
君雅正想著要不要趁他意志不清醒的時候給人辦了,然後第二天就秉持著負責的態度收了做媳婦,鳳懷裡的酒罈突然掉到地上,他伸出手握住了君雅垂在他胸前的手,君雅本能的輕微顫了下。
鳳立即感受到這並不明顯的抖動,身形一僵,眼睛失了顏色,就要縮回手,君雅毫不猶豫的回握回去。
鳳眼眸瞬間就亮了,像是天上的灼灼星辰,露出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君雅的手掌纖細,但卻溫熱有力。鳳輕閉上眼睛,單手握住君雅細長的手指,像是捧起熹微晨光裡一朵殘破美豔的花,慢慢埋頭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個虔誠的淺吻。
好似信徒匍匐在大地上的一場朝拜,那人是他今生唯一的信仰。
君雅的心臟猛地一縮,五臟六腑都跟著燒起來。
他刻薄成性,冷眼看世間情事,從親友到戀人,他都從未被旁人深沉但熾熱的對待過。他遊走在三千浮塵外,冷漠的拒絕所有朝他走來的情意。
上天見憐,讓他遇見鳳,他才知道紅塵世間也有一個人如此深沉隱忍的深愛著自己。
“小鳳……”
“咣噹”,鳳鬆開手,醉倒在席墊上。
“……”
君雅偏頭看向鳳紅撲撲的臉,心像是被羽毛搔颳了下,癢的不行。
“算了,這次就暫且放過你。”
君雅俯身用目光描繪鳳的眉眼,那一根一根的睫毛好像有人用極細的毛筆沾著墨挑出來的。
君雅忽的想起那黑壓壓的地牢。
到底這傻鳳凰是用什麼,支撐著自己能後續八百年一直呆在那個折磨他的地方?
君雅坐在他身側埋首,用指節一遍遍來回撥動鳳的耳邊碎髮,輕啄了下鳳的鬢髮:
小鳳,今後我會護著你,寶貴你,沒人再能傷你了。
君雅本想展示一下男友力,把鳳打橫抱起來,沒走幾步,他就光速打臉,肩膀抖得厲害,給人摔下去了。
鳳悶哼了一聲,君雅的小心臟撲騰撲騰直跳:這次不算,這次不算,我以後會護著你的,會寶貴你的,會護著你的,會寶貴你的……
君雅在心中跟數來寶一樣自己唸了好幾遍,小心翼翼的將人攙起來,還好沒醒,這次他並不打算展示自己的體格到底有多差了,中規中矩的扶著鳳到屋裡床上,安頓好了,才放心離開。
第二日清晨,鳳醒的頗早也沒有宿醉的頭疼,只是察覺不是在自己房間的時候,心還吊起來片刻,發現房中只有自己一人才舒了一口氣。
鳳正要先回自己的偏殿再與君雅辭行,就聽君雅在側室低低叫喚了聲:“這什麼玩意兒?你都往裡加了些什麼東西?”
鳳偏身進了側室,就見君雅坐在軟榻上吃早飯,面前擺了一碗粥,幾碟小菜,香氣四溢。
君雅把勺子往粥碗裡一扔。
君雅有個習慣就是早餐必吃粥,還是那種熬了很久的稠粥。青冥領命之後,御房的廚子秉持著廣大勞動人民最樸實的思想把各種能禍禍在一起的補品兌進粥裡,熬了一早晨才端上來。吃慣了大白粥的君雅吃了一口差點被香膩的拔掉了牙。
“你這內務府的御廚怎麼回事?能不能幹了?”君雅壓著怒氣低聲怒斥旁邊的青冥。
青冥有苦說不出,糾結著面部,連聲認錯,他真的想讓老天爺倒帶,好讓君雅看看自己昨天清晨都說了些什麼。
“哎?威鳳君,你醒了?我吵到你了嗎?”君雅發現鳳進來了,臉上的陰霾登時一掃而光,眉開眼笑,還想訓人的話通通嚥了下去。
鳳走到他身邊坐在他對面,只搖頭,悶聲說:“有些餓了,你這屋裡實在太香。”
“哦,”君雅立即招呼青冥,“青冥,去把溫著的粥拿來。”
青冥躊躇了一下,去端來了兩碗另準備的白粥,鳳拿著勺子的手停頓片刻,還是用勺子舀著白粥吃了。
君雅對鳳的小動作立即心領神會:“還有一碗呢?”
換上來那碗香的拔牙的補品粥,鳳眉眼裡才帶了點笑模樣,就著小菜吃粥。
君雅暗忖:有好吃的才肯給個笑臉。
君雅幾次想挑起話頭,鳳都遵守著食不言的教導,默默吃著粥,君雅也噤了聲,只目不轉睛的看他。
等到鳳吃好了,輕輕放下勺子,連聲響動都不發出,擦了擦嘴,清雅溫順的聲音柔柔道:“我吃好了,一會兒便回幽境了,法海大師應當已經在等著我了。”
君雅本是知道他今日要走的,還是忍不住心裡生出一片空落落的酸楚:“好,我的通靈符你可帶好了。”
“嗯,”鳳是想起些什麼,柔聲驟然變得凜冽,“你以後在王政之上,可不能恣意妄為,要記著安撫宗族上下老人,籠絡大臣人心,若是朝中上下對你我聯手之事爭議太大,你便自行壓下去不必再提,我也不會強求你妖貓助我。”
這些話或許本該是老國主畫奎交代於君雅,現在竟然是從比他還要小的鳳嘴裡說出來的。
君雅只嘆了一聲,幾分想笑:“你大可放心,我妖貓的事我能處理好。”
鳳蹙起眉,看他的樣子應當是不怎麼放心,但最後還是隻點頭站起來:“那我便回了。”
“好,過幾日我會去萬妖一趟,你再等我訊息罷。”君雅也跟著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看著他,“你回去之後要多加小心,多些提防。”
“……你也是。”
君雅看這眼前人穩穩隱在處變不驚之下的深沉熱灼,有千萬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的矯情情話,最後只動動唇角帶著些嘆息,匯成簡短又繾綣的一句:
“威鳳君,那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