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鳳被敲門聲驚醒,昨天君雅遇見的那個小和尚開啟門說聲叨擾了便一手持燈一手端藥徑直朝鳳走過去。

鳳心頭一驚,手探到一旁發現君雅不在,才放下心。

小和尚放下燈,將藥遞給鳳:“太子殿下,師父讓我來把藥送給你。”

鳳皺著眉,盯著那碗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黑色湯藥,接過去一口全喝了下去,將空碗遞還給小和尚。

小和尚拿起那盞燈,但沒走:“太子殿下,你不要怪師父,他讓你喝這藥也是為了你能清心斂氣。要是你實在遭不住了,我去找師父看能不能給你弄些止疼的。”

鳳面露痛苦之色,喝下去的藥發作了,疼的說不出話來,就只搖搖頭,重重栽回床上。

小和尚嘆口氣,塞給鳳幾塊糖果,走出屋外。

一隻白貓從房樑上輕盈跳下來,君雅變回人形,看鳳支起上身,將含在嘴裡的藥吐進一旁的破布裡。

君雅隨手一個響指那團破布自己燒起來。

早晨天還未亮,屋外不知發生了何事,一片騷亂,君雅沒有貿然出去,這應該便是乾元所說的有人接應了。

“哎,這小和尚倒是好心。”

鳳平躺回床上,面無表情:“嗯,他只當這藥是給俗家弟子清心用的。”

“哎,小鳳,接下來熬過去你怎麼辦,我是說你要待你師父怎麼辦。”

鳳應當是早就想好了,立即回答:“不怎樣,師父還是師父,我是來修行學本領的,師父還有父皇應是隻想讓我修無情道,等我學成就回天宮。”

君雅頓時覺得果然天宮的太子就是比他這個山溝溝裡出來的太子有遠見,要是他被乾元關進來灌藥,他肯定找個機會一把火燒了廣極島。

鳳看他不說話,就反而問君雅:“你明天回去嗎?”

“嗯。”君雅點頭,突然露出個頗為惡劣的笑容,“走之前還有件事。”

鳳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你幹什麼?”

“逛逛而已,不必心慌。”

君雅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昏黃火光映襯下笑容攝人心魄,鳳一時竟然呆了,只一個恍惚,君雅矮身吹熄了油燈。

鳳不知道明鑑住在哪裡,君雅也沒多問,抹臉換成和尚模樣,打算跟上那剛離開的小和尚。

他悄默聲地跟在小和尚身後幾米遠的距離,但那小和尚送完藥後,並沒有去明鑑那裡覆命,拿著鋤頭出了廟門去挖藥了。

君雅知道明鑑和尚肯定不會讓旁人煎藥,這小和尚去挖的藥可能也是其中一味藥材,但應當不會是其中關鍵部分。

君雅只得折回去,就在想著放棄去明鑑那裡偷藥的念頭,沒走幾步遇見一位朝他直直走過來的和尚,年紀稍長,體態和人間供奉的大肚彌勒佛差不多,一臉憨厚的笑模樣,看著穿著還不是位大能佛修。君雅原想打個稽首避過去的,可那老和尚一開口,君雅就著實嚇了一跳:

“君雅?”

君雅本能抬手想用修魂術,沒料到老和尚是個更加靈活的胖子,一轉身避過去:“君雅,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你是來幫天宮太子的,我又不害你。”

君雅迅速反應片刻,拽過老和尚肉乎乎的胳膊閃進一片陰影下的角落,簡單做個界,手拿一把小匕首抵在老和尚的脖子上:“你是誰?”

“貧僧發號法海,與你父親曾有一面之緣。”老和尚掛著和藹慈祥的微笑,並不在意那把抵在喉嚨下方的冰涼匕首。

君雅冷笑:“你竟認的出我?”

“生有天眼,分的出肉體生魂。而且廣極島的結界仙進不來,妖進不來,偏偏忘了還有半仙半妖者。”

君雅咬牙發出一聲冷哼:“你平白無故的,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不是廣極島的人?”

法海此時才帶了些肅穆:“我只知道現在廣極島不像一個佛門清修之地。而且師兄說那藥說是助人清心之用,可小太子疼成那樣,怎會是幫他,不過是一己私慾強加於人罷了。”

“哦?”君雅心底冷笑,看來這大胖和尚也並非什麼善茬,但君雅並不想攪進這幫老傢伙的局裡,不如繼續安安靜靜地做質子明哲保身。

君雅緩緩放下匕首,“法師與我家家父乃是舊識,是我剛才不得已,衝撞冒犯了法師,還請見諒。”

法海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笑的格外慈祥:“你和你父親性格倒是有幾分相似,可你的戒心倒是沒他那麼重。”

君雅倒是沒覺得自己和乾元哪裡像。而他這麼快信他不是因為戒心不重而是想看看這老和尚還能怎樣。

他也不擔心被和尚抓起來,還有些有恃無恐。畢竟他是奉父皇的命令來的,他明日要是不回去,他父皇不看親兒子的面子也得想想小太子。

“法師叫住我可有什麼事?”君雅想了想,乾元說廣極島這邊有人照應,應當是這個和尚。

“我猜君雅沒在小太子身旁照看,是為了那藥吧,明鑑師兄那裡防衛結界複雜多變,君雅進不去的,我雖然不知這究竟有什麼用,但昨日從明鑑師兄那裡偷得半份熬過的藥渣,君雅就別以身犯險去拿藥了。”

君雅並不是一定要拿到藥,畢竟他師傅已經研製出瞭解藥,他想去偷藥不過也是覺得好玩,因為他師父定不可能把這要命的藥方告訴他的。

君雅本來已經沒了偷藥的心思,和尚給他怕是隻想取得他的信任,但還是雙手接過法海遞過的小紙包:“我還以為出家人不會‘偷’呢。”

這和尚說明鑑那裡複雜難行,他還能偷來這半份藥渣,應當也不是等閒之輩,這樣的人居然還只是個普通僧侶。

呵,廣極島,臥虎藏龍啊。

法海呵呵笑起來,雙手合十告別。

君雅頷首行禮:“法師日後再見我叫我君雅吧,那小太子鳳今後在廣極島還請法師多多照顧了。”

君雅一路謹慎,帶著那小包藥回到鳳的僧舍。

鳳端坐在床上內心焦急不安,怕君雅出什麼差錯有危險,看他回來才鬆了口氣。

君雅小心翼翼的開啟那小半包藥渣,聞了聞,依稀辨別出幾味藥材。

“你真到師傅那偷到了?”

“沒,一個法師交給我的。”

“你讓人認出來了?”鳳抓住君雅的肩膀,有些急。

君雅把藥重新包好,漫不經心道:“一位認識你尊上的法師,法號法海,日後他會在廣極島照應你的。”

“尊上告訴過你?”

君雅想了想:“那倒未曾,不過這位法海法師順我眼緣,我是信他的,不然早就有幾個武僧闖進來按著你灌藥了。”

君雅雖然只和那老和尚交了一下手,但憑直覺法海應當已經是大能佛修的功力了,不知為何還是個普通僧侶。

鳳向上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愁慮:“你還真不怕明鑑……我師父來抓你。”

“天天敲著木魚唸經的老和尚有什麼可怕的。”君雅稍微伸了伸懶腰,順勢坐到鳳身旁。

“那你害怕尊上嗎?”

“廢話,那……哎,你往裡點”君雅挪挪屁股,往裡擠了擠鳳,然後大喇喇地躺到鳳的身側翹起來二郎腿,“這世上哪有兒子不怕老子的。”

鳳皺眉向裡動了幾下:“那你就沒什麼別的害怕的東西?”

鳳本沒指望他能答什麼,結果君雅還晃著翹起來的小腿仔細想了想:“寒淵的九足蟲。長得太醜了。”

“那種蟲子只是長得大,沒什麼攻擊性的。”

君雅歪頭去看了一眼鳳:“嗯。但是長得太醜了。”

“……”

“你放心,我明天迴天宮就去問問父皇,要是沒有剛才那個和尚這號人,我就殺回來救你。”君雅一起身,調笑著去掐鳳的臉。

鳳嫌棄的歪斜身子:“那時就不勞您大駕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哎呦呦,不知道是誰昨天像個小丫頭一樣哭唧唧跟我說難受呢。”

鳳頓時羞紅了臉,撲上去一手堵住他的嘴:“我沒有!”

兩個人鬧了會兒,才各佔半邊床躺下了。

空氣也跟著靜謐下來。

鳳背對君雅,摸摸掛在胸前的珠子,悶聲問:“你都不想你母后嗎?”

君雅笑了:“我都未曾見過她,想誰呢。”

鳳不吭聲了,君雅側身笑吟吟看著鳳的後腦勺:“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無情。”

君雅記起來,鳳的祖父留下天帝,卻不知其母是誰,天帝有鳳,也不知天后是誰。曾聽聞,有人在天帝面前提起君雅生母,天帝大發雷霆,滿屋子的東西都砸了,若不是他親眼見到天帝對乾元畢恭畢敬,他都要懷疑乾元是不是綠了天帝。

天后和君雅的生母都詭異的成為天宮的禁忌。

“終歸是仙妖殊途,才生下我這天地不容的孽障。”

第二天小和尚來送藥時說,下午明鑑就來解開鳳被封住的神通。

“你走吧”鳳吐出藥後聲音還是有點顫的,“下午明鑑法師來了,你就不好走了。”

“嗯,”君雅點點頭,伸手給鳳把脈,“你身體沒什麼問題了。還有,喝藥之後身體是沒什麼異常的,你不用擔心裝不下去。”

鳳皺眉深思,君雅看鳳因為經常皺眉,眉心已有了很深的一道印記,竟然無端端的替他心酸,這小太子活的太累,連自己要修什麼都不能順自己心意。

他抬手兩指將那道印記捻平:“小鳳,你日後小心。”

鳳呆呆看他,半天才回應:“你也是。”

君雅剛轉頭,鳳突然微提高聲音:“君雅!”

君雅回頭,鳳的眼眸明亮清澈。

“你等我,我會報答你的。”

“……好。”

五年後,那個軟糯的少年青澀盡去,在晨光中歸來,一身凡世塵灰,成了天宮第一戰神。

“威鳳君!威鳳君!”

鳳身披銀甲,剛從天帝那邊接了旨出來就見著那人穿著見太師的外袍,和幾個仙子笑著說話,本想繞過去的,君雅倒是看見他了,和仙子們簡短說了幾句,朝他跑過來。

鳳只得停了步子,君雅跑到他身邊,笑嘻嘻著問他:“威鳳君,你回府嗎?一起走啊。”不知道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軟軟糯糯的小太子如軍躥的比他都高了。

鳳點點頭,又輕聲輕語的問:“你不應當還在上太師的課嗎?”

“太師病了,能有好幾日都不會上課了。”君雅左掏右掏,從懷裡掏出兩塊糕點,遞了一個給他,君雅知道鳳喜歡甜食,而鳳眼瞅著那是剛才一個仙子給他的,搖頭,沒接,君雅硬生生塞進他手裡。

“太師病了?可我近日有事,不能看他去,你幫我去看望他一次吧。”

“我?我就算了吧,他看見我怕是得氣的更重了,”君雅咬了口仙果,漫不經心問道,“你又去人間?”

鳳沒說話只點頭。

君雅登時笑起來:“可是去靈哥哥那裡?”

鳳覺得君雅這笑得不懷好意,還是點頭:“是,仙妖雖然沒有之前鬧得那麼兇了,可無為石一直在靈狼那裡,還是不太穩妥,父皇讓我去看看就行,不與他爭鬥。”

君雅哪管什麼無為石不無為石的,笑彎了眼睛很是好看,幾步蹭上來:“你說這不是巧了嗎?太師病了,沒人上課,威鳳君你又恰好去人間。”

鳳算是知道他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思了,當即拒絕:“不行,你不能離開天宮。”

“哎呀,”君雅小聲央求,“威鳳君,你就帶我下一次人間吧,我保證老老實實跟在你身邊,什麼都不幹,我都快憋死了,你就帶我去吧。”說著,伸出手指怯生生的碰了碰他的手臂。

鳳頓時一僵。

“好不好,好不好,威鳳君,你最好了,你答應我吧。”君雅看他面上已經有所動容,更加肆無忌憚的扯鳳的袖口,“我帶你去喝連廊的椰子花釀,好不好?你不是說一直想嚐嚐的嗎?”

“……我帶你出不去的。”

“能!威鳳君!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一會兒我來找你啊!”君雅看他這是已經答應了,立即眉開眼笑,連拍幾下鳳的肩膀蹦躂著溜了。

“……”

這個人真的是……

“殿下。”

從鳳成了武神之後,止戈便不用再照看著他,轉而做了他的副將,現在正輪到他當值看守天門。

“父皇有令,遣我去趟人間。”鳳遞過令牌,止戈只掃了一眼就開啟了天門:“殿下一路小心。”

“嗯。”

“嘿嘿,威鳳君你最好啦!”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