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終於落了地,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隻捲縮成一團的白貓,輕輕放到地上,君雅化回人形,從草地上蹦起來,大口吸了幾次甘甜的空氣:“人間啊!好久不見了!”
鳳望著他,胸口還殘留著絲絲溫熱。
君雅轉身,見著鳳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胸口,開口問:“威鳳君,去見靈哥哥嗎?”
君雅已經知道這兩個人自從相識之後經常有事沒事都要打一架。剛開始君雅擔心的心驚肉跳,現在早已麻木了。
打吧,打吧,你倆最牛逼,反正誰也弄不死誰。
君雅立即要拽著他去無憂谷,沒想到卻拽不動他,正疑惑,鳳一本正經道:“先去連廊。”
“……”
鳳在廣極島的時候,曾和法海兩人偷偷喝過一次花釀,聽說是法海偷偷搞來的上等佳釀,結果還沒等他細細品品這傳說中的佳釀,鳳就被他眼尖鼻靈的師父發現了,不但鳳抄了好幾天戒規,捎帶著法海的花釀也沒了。
從此以後,法海再也沒請鳳喝過酒。
但是鳳就是再怎麼冷清的性格,也還是個少年人,藏不住的想要再嚐嚐那記憶中的好滋味。
君雅笑彎了眼睛,輕聲道:“好啊,那就去連廊,我們吃酒去。”
連廊是個專門釀酒的小鎮子,兩人走在街上,君雅看得出來鳳難以適應嘈雜的人群,渾身僵成塊木頭。
君雅微微勾了下嘴角,抬眼看到附近一座最近的酒樓,拽著鳳上了二樓包間。君雅雖然很久沒來過人間的酒館,但依舊能輕車熟路地招呼店小二上菜。
從頭到尾,鳳像根木樁子一樣,端正坐著,靜等著上酒上菜。
君雅點了幾個招牌菜之後,店小二吆喝著下去忙活了,只剩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君雅一手支著腦袋,看鳳正襟危坐,不由得笑出了聲:“威鳳君,你坐那麼端正幹什麼?一會兒喝酒怕不是要喝的東倒西歪。”
鳳沒言語,只稍微坐的放鬆了些。
君雅有一搭沒一搭的逗鳳說話,覺著有意思,這小崽子知道是逗他說話,比姑娘還羞呢,除了嗯、哦別的也不肯和你多說。
等酒菜上來了,鳳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待小二走了,立即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拿起君雅的酒杯,剛想倒,君雅就制止道:“哎,威鳳君,少倒點,倒個底就行,我不喝多少。”
“你不喝。”鳳舉著酒壺,疑惑問道。
“嗯,”君雅點頭,他覺著也沒什麼可顧忌的,漫不經心回他,“身體虛弱,喝不了太多。嚐嚐味兒就行。”
君雅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嗯,的確不錯,”突地想起來什麼,“哎,小鳳,你可不許和姑娘亂說我的壞話啊。”
鳳沒理他,幾杯酒已經喝下去了,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你那姑娘們不知道嗎?還用我說?”
君雅剛開始還沒聽懂,明白過來後一向很厚的臉皮也紅了:“你這小崽子,跟誰學壞的?我和姑娘們那是,那是,我能壞人家名聲嗎!”
“哦。”
“你哦個屁!”君雅惱羞成怒,奪了鳳的酒杯,“別喝了,別喝了!”
君雅搖搖酒壺,發現這麼一會兒說話的功夫已經喝個精光。
鳳除了那次初次嘗過酒,之後就再也沒碰過了,如今再碰,雖說僅是花釀也有點微醉的架勢。
君雅放下酒壺,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邊細細嚼著邊看這有點醉意的鳳,把這好景色也一同嚥下去:“威鳳君,你這小小年紀的就這麼貪杯,要是讓你師父知道了,不得氣得從廣極島飛過來再罰你抄戒規?”
鳳半眯著好看的眼睛,微微晃頭嘟囔了句:“我年紀很大了。”
“哎,”君雅隨意地擱下筷子,好整以暇的抬手戳了戳那染上粉紅色的嫩臉蛋,被鳳給一巴掌打掉了,“你這樣怎麼去見靈哥哥?”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鳳跟被點了火的炮仗一樣,猛地一腳踹在桌子腿,整個桌子瞬間傾倒:“不去!不去見!不去見!你自己去吧!去見靈哥哥!”
君雅被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嚇了一跳,湯菜倒了他一身,火氣也瞬間上來了:“你瘋啦!耍什麼脾氣?”
聲音大了點,吼的鳳輕微一震,呆愣愣的看他,沒看幾下,眼眶就紅了。
君雅擰著眉,火氣正大著用一旁的幹手巾擦衣服,聽著鳳那邊有些輕微的聲音,詫異著抬頭就看見鳳抽抽搭搭的掉眼淚,火氣瞬間就散的一絲不剩。
“哎,不是,你哭個屁啊,老子新做的衣服讓你弄成這樣,我都沒哭呢。”君雅呆呆看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不顧這一身菜味兒,去哄人。這小崽子平日裡心思藏得深,喝了些酒,發洩發洩情緒,還遭了自己的罵,是挺委屈的。
“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吼你的,你說你這。”那條毛巾自己用過了,周圍也沒什麼能用的東西,君雅也不知道用什麼給他擦,也不管他嫌不嫌棄自己手上沒擦淨的菜湯,上手給他抹眼淚。
這時候他倒是乖得很,任由君雅小心翼翼地給他抹眼淚。
哭了一場,鳳倒是清醒了不少,也漸漸止了眼淚。
大概是感覺著丟人,他別過臉抓著君雅的手給推開了。
“不哭了?”君雅看他不掉淚了,又笑著問他,“你說你這,怎麼跟個小姑娘一樣。”
“我不是姑娘!”鳳又一嗓子嚎出來。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
君雅無意間摟過鳳的腰,給他擦剛才沾了些湯汁的衣襬:“小鳳,你這還好,我肯定要換一身的,不然別人以為我是從後廚偷東西,被人用菜湯潑出來的呢。”
“君雅。”
“嗯?”君雅沒抬頭專心給他打理著。鳳膽子不大的抓住君雅的腰側衣服,他也沒發現。
“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你是問著了,”君雅低頭笑著,“天下的美人我都喜歡。”
放在他腰側的手緩緩放下了。
君雅這時才察覺出來那側腰的絲絲暖意,但也沒在意,弄好鳳的衣服之後,直起身子嬉皮笑臉的問:“那威鳳君可有喜歡的人?”
鳳別開目光,只點頭。
“哦?哪家姑娘?你告訴我,我跟你尊上說說,他再去找你父親說說,說不定還能幫成了這段姻緣。”
鳳抬起眼簾看著君雅笑得溫柔的眼眸,把頭搖的跟說出來就會要了他的命一樣。
“也是。”君雅想起來,鳳現在得跟天帝面前裝成喝了藥修無情道的樣子,提哪門子的親呢。
君雅拍拍鳳的肩膀:“走吧,還要去見靈哥哥,我也得換身衣服。”
君雅走下樓梯,沒看見鳳悄悄抹掉凝出的一滴淚,等再抬頭往上看,鳳像平常一樣冷著面龐跟他出來了。
鳳和他相處的時日超不過七天,不知道為什麼那人就能猝不及防的撞進自己的夢裡,旖旎繾綣,暗香四逸的夢裡。
那人赤條條的身體在潔白的床單上妖媚著扭動,咿咿呀呀的叫喚,叫他的名字:
“鳳……小鳳,嗯,小鳳……嗯……”
柔軟如花瓣的嘴唇一張一翕,
無可抑制的伸出手,就再也挪不開了。
足以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足以,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了。
喜歡的嗎?喜歡的吧。
喜歡什麼呢?不知道。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他腦子裡晃悠,迷迷糊糊想,也想不明白,最後乾脆不想了。
他是多多少少有點知道自己是因為喝下的藥,沒能斷了七情六慾,反而生了執念。
他把那人送的珠子狠了狠心扔進後山,半夜就趟著融著初雪的溪水,找至天亮才從雪窩裡翻出那顆隱隱泛著紅光的珠子。
他冰冷刺骨的手握緊那顆溫熱珠子的剎那,就猛然一抖打了個戰。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總會忘了的。
“靈哥哥換了住的地方?”君雅踏著青黃的草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鳳身後。
“不知道,從我認識靈狼那天起他就住在這裡了。”鳳走著突然頓住了腳。
“那就是換了的,他之前都是在谷西的,”君雅走到跟前才發現鳳站定了,才抬頭詫異問,“怎麼了?”
鳳沒說話,紋絲不動。
君雅順著鳳的目光,看見靈狼在遠處湖邊走著,君雅目力不及鳳,但是還是能看清靈狼不是一個人,後頭跟著一個一蹦一蹦的小點,身側還有一個。
隔著幾里,君雅也能聞出淮媚的那股子狐媚子味。
“你先……”鳳剛抬起胳膊想擋住君雅,君雅就蹦起來,向靈狼飛奔而去:
“靈哥哥!”
鳳身子一僵,君雅的衣襬從自己的指尖滑出去,向遠處奔去的身影落在他眼中,身影迎著風越來越遠,所有妒忌怨恨都在一瞬間隱去化成悵然若失的苦澀。
這時,君雅突然頓住腳,回過頭朝鳳揮舞雙手,聲音裡滿是笑意:“小鳳,走啊!你杵在那裡等什麼呢!”
即便隔得很遠,君雅逆光的笑臉,周身的陽光,甚至飛舞的髮絲依舊清楚無比的映在鳳眼中。
鳳猛地回過神,心裡有什麼東西跟著一起隱了去,鳳緩緩抬腳走向君雅。
或喜或悲,都比不上你笑得燦若暖陽,回身看我一眼。
待鳳走到跟前,君雅已經上躥下跳地跟靈狼敘起舊了,只不過從靈狼身後探出個怯生生地腦袋:
“哥。”
鳳背過手還沒等開口,君雅倒先開了口:“威鳳君,你怎麼對妹妹那麼兇?”
鳳板著臉,眼皮都沒抬一下:“貌似凰兒是叫我吧?”
“哥哥。”凰從善如流地對著鳳叫了一聲。
天帝對這女兒是寵愛有加,所以性格有些頑劣,但是獨怕她的冷臉哥哥,每每見到鳳就無比乖巧。
“你怎麼在這兒?”鳳抬眼看了一眼眯眼笑得十足惡劣的靈狼,“父皇許你來凡間了嗎?”
“沒有,是偷偷的。”凰可憐兮兮的抬頭看鳳,她剛能完全化成人形就嚷著要去凡間,完全是因為君雅添油加醋的跟她講了許多自己在凡間的奇聞異事。
鳳瞪了一眼始作俑者,此人吐了吐舌頭就跳到一旁,語重心長道:“妹妹啊,我在凡間的確快活過,但你怎麼就沒把我捱打遭罪的事聽進去呢?怎麼淨想著美事兒呢?”
“我也遭罪了!”凰剛提高嗓門辯證一下,就虛心地低下頭瞟了鳳一眼,此時鳳的臉黑得可以媲美鍋底了,凰探出手指了指靈狼,“是靈救的我。”
靈狼一攤手:“那時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妹妹。”
“你在這裡呆多久了?”鳳深吸了一口氣,妄圖心平氣和的和凰說話。
凰支吾了半天:“忘了。”
“你!”鳳只覺得胸口的那口氣是沒上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
“知道知道,”凰撇下嘴角,向後撤了一步躲在靈狼身後,壯起膽子衝鳳嚷“那哥哥也犯錯了吧,哥哥你還帶君雅下界呢!”
鳳被堵得啞口無言,兇巴巴的表情憋了半晌,最後只能悶著聲音吼道:“你往哪兒躲呢!”
“哎哎,你怎麼老跟妹妹兇?”君雅擋在鳳身前,揚著笑臉對凰細聲哄,“妹妹啊,你看咱倆都是私自下界,這樣,你替我瞞著,那我也就定不會將你的事說出去,怎樣?”
“成交。”
雙方滿意的拉鉤成交之後,淮媚才從樹林裡走過來,剛才君雅蹦躂過來的時候,靈狼讓淮媚去跟渡風說一聲,靈狼知道淮媚對仙族有敵意,支開她也免得生出麻煩。
“靈,跟渡風前輩說好了,他說現在過去就行。”
“行啊,我也很久沒見渡風老頭了。”
淮媚沒理君雅,轉身幾步走到前頭引路,靈狼朝他笑笑,君雅明白淮媚是因為妖貓歸順天宮的事,沒朝他罵髒話已經很好了,君雅自覺地走到最後,和鳳並肩走著。
“你怎麼不跟你靈哥哥敘舊了?”鳳一是因為君雅,二是因為凰不得不也跟著走。
“這不要照顧你嘛,可不能讓威鳳君受了冷落。”
“呵,”鳳沒理他,看著前面的靈狼轉而問道,“你和靈狼是怎麼認識的?”
“這個可說來話長了,不過反正路還長,既然你問了可別嫌我囉嗦,我最喜歡給別人講故事了,”君雅邊走邊踢一旁的枯草,漫不經心地像是說著旁人的事,“我之前有個師父,是你尊上送我去的,然後我覺得無趣,有一日逃了去凡間,我以為我師父還是你尊上能來尋我,結果只有我師父遣人送來些銀兩,然後我就開始了在凡間的浪蕩,能有幾百年吧,有多久我也忘了。
我師父送的銀兩沒幾天就讓我敗光了,在凡間就算是妖也得要銀子的,後來的日子我當過乞丐,給人瞧過病,或者還是坑蒙拐騙什麼的都幹過,有一段時間我還幻成原形給富貴人家做寵物,只要有錢就浪去。對了,我還當過抓妖的道士,也就是那次被一個比我道行不知道高多少的妖怪困住了,那時候就是靈狼救的我。哎,你說靈狼一般不愛管閒事,我和凰妹妹恰好都被他救過,這也是緣分。”
君雅或是覺得前頭的話太難受,打趣著補了一句,順勢抬頭瞧了鳳一眼,對上鳳的目光,鳳的眼神讓他沒來由地心慌,從沒有人用這種神情瞧過他,深沉的微微酸澀的,目光相撞的剎那,鳳就輕別過頭:“或許尊上是有苦衷的。”
君雅從那目光中回過神,聽到鳳的話,冷笑一聲:“管他有沒有苦衷的呢,我這條命,反正是他給的,他想怎樣就都隨意去吧。”
“不可妄言。”鳳略微提高音調,突然道,“世上總有你掛念之人吧。”
“掛念之人?”君雅歪頭想想,“可能靈哥哥算是吧,我畢竟欠了他一條命。”
君雅剛說完,不等鳳開始酸苦,君雅拉過鳳的手臂,壓了聲音問,“哎,你說靈哥哥和你家凰不會有那種事情的苗頭吧?”
鳳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瞅瞅,他倆這架勢不對啊。”君雅怕讓靈狼聽見,靠近了鳳低低道,“你別看他倆規規矩矩的樣子,你瞅瞅你家凰說話就說話臉紅什麼,我認識靈狼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過,這可不行啊。”
鳳抬頭看了看也沒看出來哪裡不對,也不知道君雅是怎麼看出來的,淡淡一問:“怎麼不行?”
“什麼怎麼不行,”君雅還以為鳳會為了凰一巴掌呼在靈狼身上,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淡定,“一仙一妖這件事就不行。”
鳳眼眸一暗:“不行嗎?”
君雅突然止步,鳳往前走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