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一直在人間飄零流蕩的君雅被一紙召回妖貓,冊立太子,君雅就知道乾元那老頭沒憋什麼好屁,扭頭乾元便與天宮簽訂協議,君雅作為質子去往天宮。

那時妖們以族類聚居,最大的一個由眾多零散妖靈精怪聚集在寒淵形成,大多是犯了重罪的大妖逃避天宮追殺聚在一起,自稱萬妖國。而萬妖也一直是天宮的心頭大患,佔著寒淵天險外加惡獸聚居,一直沒有拿下。

君雅入天宮那天起妖貓便成了妖界的眾矢之的。

“太子殿下,小仙恭候多時了。”

君雅領著乾元老頭分派給他的兩個小童,朝那位等他的仙官行了禮。這文星君他見過,天上文事都是歸她統籌的。沒有多餘隨從,只有文星君一人引路帶往天帝王宮。

一路上文星君輕言輕語的交代了許多事情,她說話聲音輕輕柔柔慢條斯理的,君雅脾氣急得很,聽他說話和九歲頑童聽夫子授課沒什麼區別,腦子早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走到離王宮不遠的一處府邸,停下指了指:“太子殿下,這是您的府邸了。”

君雅回神,抬眼看了看,沒太在意,文星君又道:“您府邸右側是剛晉升的武神止戈,正對著的是我家小太子,他剛化成人形不久,您有機會都見一下,日後還有個照應。”

說完,文星君領著君雅去宮城。

進了宮城之內,流光溢彩壓得君雅頭暈目眩,他多遊蕩在深林鄉野之間,從出生以來還沒被這般繁雜精緻的建築壓過眼,待他定了定神,望向了大殿之上坐著位身著白袍華裳的大神——天帝鸞。

相傳仙妖初分,北冥生出一大妖自稱北冥妖帝,而天帝的父親白桑是天地初開時生出來的第一隻大鳳凰,與那妖帝相鬥,那時白桑始終不得法門道行不深,被那妖帝打傷,失了音訊,後來所有人都快忘了還有隻大鳳凰的時候,鸞帶著白桑那把鴻鵠劍替父報仇殺到北冥,同當時一個小和尚取了妖帝性命。立此大功的鸞在天宮領了封賞,幾次殺伐征戰,如今已是與天地同壽的天下共主了。

天帝隨著君雅走近的腳步,緩緩睜開了眼,君雅只覺得這雙眼睛眼底是媲美千年寒川的凜冽,輕微一哆嗦,也許這天帝在天宮最高處坐久了,就成了規範天下人的森明戒律,不剩半分凡人該有的私慾了。

“君雅,一路辛苦。”

聲音似是從四面八方壓來,君雅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難以控制身體在打著細微的哆嗦,這並非是恐懼,而是這副身體面對能將他如螻蟻般碾死的強者時而產生的自然反應。

君雅握緊拳頭強壓住顫抖,行禮:“謝陛下垂愛,一路多有照顧,不敢談辛苦二字。”

“舟車勞頓,去府邸歇息吧。”

天帝垂眼不再多言,君雅聽從小仙童指引去他的府邸了。

從天宮出來君雅才長舒了一口氣。

君雅翹著二郎腿,咬了一口不知哪位仙友送來的仙果:“這幾日該拜訪的都走遍了,替老頭子辦完了交代的事,講道的太師聽說又病了,這些日子我們找點什麼事來做好呢?”君雅自家帶來的小童青銘正忙著收拾著各個仙官送來的禮品,君雅抬腳輕踹了下青冥的屁股,“問你呢?”

“陛下可說了來這裡不能惹是生非,太子殿下,您覺得哪位仙友可結交,就多來往些,沒什麼重要事情就少出去為妙,瑣事交於我和赤赫罷,你只管聽那太師講道就好。”

君雅只瞪了他一眼:“你是要悶死我嗎?”又晃盪懸空的腿,仰臉望天,一聲深深嘆息,“我本與荷香姑娘都說好了,十五去連廊賞月,靈哥哥也不在,沒人同我比武論道了。”

“荷香?不是青青仙子嗎?”

“青青?哦,我與她畢竟仙妖殊途,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荷香姑娘興趣品味相似,倒是相談甚歡,咳,不能相見,那隻好書信往來,今晚我書信一篇,明日你替我轉交給她吧。”

也不知這是第幾個太子殿下興趣品味相似的姑娘了,青冥只暗自嘆息聲:“殿下,你寫好了就讓赤赫去取吧。”

君雅悶哼了一聲,沉思片刻,就一躍而起,把那吃了一半的仙果扔給青冥,大步走了出去:“前幾日荷香姑娘還問我烈火神鳥什麼樣子,可惜那時我也沒見過,如今都到了天宮,也得摘些神鳥羽毛送給荷香姑娘。”

“殿下!”青冥被這太子殿下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可惜還沒阻止這位任性的殿下,他已經消失了,只能擦擦冷汗祈禱不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君雅繞了幾個圈子終於到了飼養烈火神鳥的庭院,神鳥都捲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君雅又仔仔細細繞了幾圈,這打掃院子的仙童實在是盡職盡責一片羽毛也沒落下,甚至這群神鳥還有股異香,君雅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按住一隻薅毛,便發現那香味是從遠處傳來的。

君雅是個實在閒出病的人,什麼熱鬧都要湊一湊,這香味實在特別,就順著那香味走下去,只見一棵開滿不知是什麼花的大樹坐落在院子後面,樹下已經鋪滿了花瓣,花香濃郁卻並不刺鼻膩人,樹冠遮天蔽日,樹木枝幹盤虯臥龍,那嬌小花和這老樹的銅枝鐵幹極不相稱,樹枝盤雜最密集的地方臥著一隻火紅的神鳥,拖著絢麗的火紅色尾羽,隨著微風拂動在月光下閃著粼粼銀光,似乎正是小憩。

我天,這是烈火神鳥的鳥王嗎?這品相,這羽毛,實在是珍品,得剪下一根珍藏了才不虛此行。

這麼想著的君雅悄聲化為原形三下五除二爬上神樹,一邊靠近神鳥就一邊化為人形從身後摸出匕首,輕輕托起一旁羽毛,它隨著他托起的動作閃過粼粼的漣漪一樣的光,像流利的火焰,君雅將要舉起匕首,羽毛蹭的化為灼熱的烈火,君雅急忙收手跳下巨樹,火焰打了個急轉彎直撲君雅面門,君雅後撤一大步騰出空,捻了個決生出結界吞了撲面而來的火焰。

“你是那妖貓國來的?”稚氣未脫又清冷明亮的聲音突然傳來,君雅撤了結界,那神鳥化為了人形,十五六歲的模樣,大紅色的外袍被火焰的熱浪吹起,“她”應是剛能化為人形不久,耳後還生著羽毛。

哎呦呦,小美人!?那我剛才這是什麼登徒子的行為?

君雅趕忙行禮:“這位仙子多有冒犯,我本想……”

“你說誰是仙子?”沒等君雅編完他的那套說辭,這位“仙子”就憤怒咆哮。

君雅盯著那即使憤怒也依舊是個美人的臉,眨巴兩下眼睛,嗯?男,男孩子?

君雅抽搐了幾下嘴角,飛速想著自己該說點什麼緩和這不但尷尬且劍拔弩張的場面。

“殿下!”

君雅立即感激的轉身看向這不知從哪來打破尷尬場面的,是一位武神打扮模樣的青年,見到他也是微微一愣應是剛才黑暗中沒看見他,立即行禮:“君雅殿下,”又朝向另一邊,“殿下。”

殿下?能在天宮被稱為殿下的……那個剛剛建府的太子……

所以剛剛是差點拔了天帝兒子的毛嗎?

君雅倒吸了一口氣。

“殿下,太師喚你,該回去了。”

鳳不耐煩地一揮衣袖:“那老太師煩不煩,我不把今天該交的都交了嗎?”

“天帝剛才恰好去向太師詢問你最近的學業,就翻了你交上來的課業,有些錯處,就命我來喚你回去。”

鳳怒視這位武神,不過也知道他只是個傳話的,只忿忿又一甩衣袖,轉向君雅,並不看他,高視闊步的走過去:“這妖精,貪婪成性,看見什麼稀罕東西都想據為己有,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野雞太子。”

君雅本是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但他最煩拿仙妖那套來說事,你們神仙那麼自恃清高還要和我們妖貓結什麼盟約。

君雅冷笑輕哼一聲:“也不是什麼野雞太子,不過是和天帝定下盟約的一個小小妖國的太子罷了,說起來我一個卑賤貓妖都能和天帝攀上兄弟關係呢,也不知最近仙門怎麼了,都得和低賤妖族稱兄道弟了。”

“你!”小太子氣極又剛成人形沒多久辯不過君雅,“早就聽聞妖貓的太子浪蕩在凡間市井之中,不學無術,粗鄙無禮!”

君雅掛上謙和溫馴的笑容,再與其爭辯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在下姓君名雅,確實一直不學無術,而且巧了,你我宅邸就在對門,隨時請來指教。”說完,瀟瀟灑灑,轉身離開了。

“你!”小太子剛要追便被那位武神攔下了。

君雅以為自己當晚就會被小太子炸家,沒想到接下來幾天,竟平平安安過來了,仔細一打聽說是鳳被天帝罰了,看來這天宮太子不像君雅這種閒散太子過得逍遙自在。

後來一次出門的時候和那天遇見的武將打了個照面,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奇妙的緣分,隔壁的那位止戈武神就是他。

這武將在眾多飛昇者中並不出類拔萃,只做了天宮金庭守衛。止戈對這位懟了自家太子的來客沒什麼看法,見面也只是直愣愣地打個招呼過去了。

憨憨。

君雅對這位武神如此評價。

當時君雅腦子一抽放下狠話,轉身就心虛著小心翼翼地避著那位太子,君雅那晚瀟灑轉身之後便毀青了腸子,雖然他對妖貓太子的身份不甚在意,但對自己的小命還是十分珍惜的。

就小太子那衝動模樣,怎麼看都是要和他擼起袖子比劃比劃的

提心吊膽了幾天,他府邸大門終於炸開了。

那時他正同一位來送仙果的仙子說笑,仙子被君雅的三言兩語逗的笑彎了腰,“妹妹可知道王燁山嶺那……”沒等下文,轟的一聲炸響,小仙子的臉都嚇白了。

君雅急匆匆地趕過去,扶好匆忙進來差點摔倒的青冥,抬眼就見赤赫攔鳳時被他一揮手彈了出去,君雅施法將赤赫穩穩接住了:“殿下,就不要和一個小門童一般見識了吧。”

鳳孤身一人來的,出乎了君雅預料,他想著鳳怎麼也會帶兩個人撐撐場面。

鳳冷哼一聲,眼中帶著怒氣:“你家門童偏要攔我,我自教訓他,不是你要我指教指教你的嗎?”

“那好,請進來詳談。”君雅做了個請的動作。

“少假惺惺的那套拿出來,我就是看你不順眼,要打你一頓,讓你再不敢對天宮的其他聖物有苟且之心。”

君雅知道鳳是惱怒他之前剪他鳳尾的事,可能他倆八字相沖,君雅明知自己有錯一見小太子那趾高氣昂怒髮衝冠的模樣就不過腦子的反唇相譏回去:“若是殿下說的是我之前莽撞的事,我在此給殿下賠禮了,改日登門道歉也可以,只是當時不知殿下原身是鳳凰,以為是隻普通休憩的神鳥。”

“哼,你們妖類便是見識短淺。”

“是,我只看過古書說鳳凰色光彩,冠矩朱,毛羽煥奇彩,雲霓成靈瑞,見到殿下時,還以為是隻成精的長尾蘆花雞,沒想到竟然是貴為九天神獸的鳳凰,冒犯了。”

鳳被君雅一番話氣的渾身發抖,得寸進尺!自不量力!不知好歹!

“你說誰不是鳳凰?”

君雅還掛著那抹微笑,還沒開口損他,鳳揮了下手臂頓時變成帶著火焰的羽翼,火焰打在四周的物件上燃燒起來:“你說誰不是鳳凰!”

好好好。

君雅頓覺不妙,朝青銘和赤赫一揮手臂,兩人被卷出院子:“快走!”沒等君雅回頭,熱浪已經卷了過來,鳳化作原形,帶著沖天涅槃火衝向君雅,一聲震耳欲聾的鳳鳴帶著音浪令君雅一陣眩暈。

好好好,玩脫了,這小太子這麼容易暴走!。

君雅怕這小太子不管不顧把天宮給燒個乾淨,便只在自己府邸和鳳兜兜轉轉,一面躲避一面還要施法困住鳳,可一切法術在涅槃火面前都不起任何作用,當隔壁那位武將帶著天兵趕來救場的時候,連同他自己的府邸周圍一圈已經燒了個乾淨,更不用說君雅的仙府已經渣都不剩了。

“謝天謝地,你們終於來個人了。”

君雅費盡法力,總算結了個陣暫時困住了鳳,鳳還在陣中振翅,陣法裂出巨大的裂縫。君雅現在灰頭土臉,半邊衣服都燒沒了,“我這陣可困不住他,你行不行啊,他現在可非常不理智。”沒等止戈回答,像是為了證明君雅的話,鳳又一聲啼鳴,陣法被震碎了,鳳舞了幾下翅膀,全身披上了涅槃火向著君雅衝了過來。

“天老爺的,你家太子瘋了!他要弄死我嗎!”君雅只覺得吾命休矣,這毛崽子是要弄死我。

君雅閉上眼,熱浪打在他臉上,卻沒迎來想象中的灼熱,緩緩睜開眼,止戈打橫抱著鳳,鳳昏睡過去了。

“我天,你是怎麼制住他的?”

“我家太子剛剛能化為人形,心性還有些不穩,太子殿下受驚了。”止戈頷首,“您的府邸我報給天帝后再給您安排。”說過就帶著鳳離開了。

君雅眉峰稍剔,抬手想制止又慢慢放下了,剛望著止戈的背影陷入深思,一臉憂容的青冥就竄出來:“殿下,你沒事吧殿下,受傷了沒?”上前急忙檢查他的身體,看到君雅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本色眉頭皺的更緊了。

“行了行了,我沒受傷”君雅軟下語氣安撫自家小侍童,“你和赤赫受傷了沒,赤赫呢?”

“暈了。”青冥似是感覺到自己說的有些風淡雲輕,立刻補充,“他沒事,就是被那聲鳳鳴震暈了。”

周圍已經有大批天兵趕來滅火,但火勢卻越燒越烈,想來這涅槃火不是能輕易被普通的水澆滅的,青冥背起昏厥過去的赤赫,君雅正想著要上哪避一避,天帝就同文星君一起來了。

“眾人退讓!”文星君喝出聲來,聞言,周圍天兵神官即可退出來。天帝沉著臉,大手一揮,“來。”肆虐的涅槃火盤旋而上皆數捲進天帝袖中。

君雅仰起頭看向天帝,刺目的光芒依舊遮不住天帝慍怒的臉,他頓時覺得對不起這位小太子,畢竟是他出言不遜惹怒了小太子。

而後文星君調查緣由,君雅照實說了,想著若是降罪他也沒有半點怨言,可等天帝降旨只把錯因歸結在太子鳳身上,君雅看著那道旨意,頗有怒其不爭的意味。

“殿下,聽人說,天帝要磨練太子鳳的心性將他送往廣極島呢。”

“哼,”君雅放下手中的插花,府邸被毀了之後他就暫住到宮城裡了,但說話還是不過腦子,“這些當爹的倒是真喜歡給娃娃找師父。”

“殿下,不可妄語。”青冥深知自家太子的性格,也只是輕語提醒。

君雅冷哼一聲,心生出火來,自從鳳被他老子幽禁在後海,君雅就經常無端煩悶,小太子執拗的兇樣但又可憐兮兮的臉總是浮現在眼前。

若不是自己出言不遜惹惱了小太子,他也不至於燒了三條街。

“赤赫又跑到那去了?”

青冥聽到君雅的語氣就知道太子殿下又心情不好了,只好細聲輕語道;“赤赫回國去接陛下了,因要交代這次事情原委就趕回國了。”

“你能不能大點聲,我中午沒供你午飯嗎?”君雅依舊心煩氣亂,不出預料的朝青冥發脾氣了,吼完了又想起青冥的話,“老頭來幹嘛?”

“不知道,只是告訴赤赫他要來,應該是擔心殿下吧。”

君雅腦子有點亂,乾元若是為自己而來那他倒不奢望,自己當年去寒淵森林走一遭剩半條命回來,也只輕描淡寫看了一眼,現在自己好好的來作甚,怕是這麼一鬧鬧壞了剛剛建立的盟約關係,他要來耳提面命的訓自己一頓才是呢。

“殿下,我去問過了,你若擔心那位小太子是可以去見見的。”

君雅長嘆一聲,癱倒在青藤椅上:這小崽子,怕是沒等我露頭,單聞見我這妖味又一把火燒起來了。

可惜君雅沒能馬上去成,第二天他父皇就風風火火的來了,赤赫氣喘吁吁的來叫他的時候,他臉上還呼著一本破書曬太陽,迷迷糊糊的聽見父皇到了立刻虎軀一震從藤椅上摔了下來:“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才來稟報!”

“我和,和陛下一起到的,來遲了,了,殿下恕罪”赤赫喘著氣幫青銘一起手忙腳亂地給君雅穿上禮服。

“恕個屁啊,我真……”君雅已經來不及罵他了,提上鞋就飛奔出去迎他這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