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城到青市,路上就要花一天時間,陳讓只是個學生,身上沒有那麼多的錢。

怎麼辦?只能去向媽媽要了。

這一晚上,陳讓都沒怎麼睡好。一睜眼就是漆黑的天花板,閉上眼就是想不明白的事。他從未覺得黑夜如此漫長。

天終於亮了,他一晚上都沒睡,可他一點都不覺得疲憊。迴光返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走進廁所,開啟水龍頭,接了一把冷水洗臉。陳讓抬起頭,鏡子裡的憔悴模樣怎麼也遮不住。眼下烏青一片,他本身就是冷白皮,一受點傷熬點夜,就能輕易地看出區別。

右手在鏡子邊緊握成拳,眼底透出狠戾的光,林芋,你可千萬要藏好了,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小讓,你又熬夜玩遊戲了?”白華瑩把飯菜端上桌子,一眼就看見陳讓臉上掛著的大黑眼圈。

陳讓有苦難言,只能埋頭悶聲吃飯,連反駁的理由都不能找。

反觀白恬恬正歡快地扒著飯,一口菜一口飯,腮幫子吃得鼓鼓的,還不忘張口誇讚,“媽媽,你燉的大排骨真好吃!”

白華瑩聽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音調都不自覺軟下來,“恬恬喜歡吃,媽媽明天就多燉點,慢點吃。”

“好~”白恬恬聽話地點點頭,繼續埋頭乾飯。

再看陳讓,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白華瑩一看他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就來氣,拿手敲敲桌子,厲聲道:“都說多少遍了叫你別熬夜,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話,吃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你再這樣就把手機……”

白華瑩不愧是老師,訓起人來都不帶喘氣的,對著陳讓就是一頓輸出。

而那麼長的一段話就只有手機兩個字進到了陳讓的耳朵裡,他現在可不能沒有手機,到時候連和林宇聯絡的機會都沒有了。

無奈只能告饒,認真把飯吃完了再想怎麼開這個口。

飯後,陳讓一反常態地把碗筷端進廚房,還順帶把桌子也擦乾淨了。

白華瑩看著那個來回奔走的身影,莫名覺得有點陌生。

沒等陳讓開口,白華瑩就搶先把他叫住,語氣高深莫測,“臭小子,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心思被戳破,陳讓緩緩從廚房門口轉過身,目光躲閃,臉色極其不自然,然後很沒有底氣地說了句“沒有。”

“沒有?”白華瑩睜大眼睛,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紅唇一揚,“你是我兒子我還不知道你啊!有事快說,扭扭捏捏的成什麼樣子。”

“媽 ,我想回青市一趟。”陳讓邊說邊觀察著白華瑩的臉色,一看他媽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落下了,我想回去拿。”說完,陳讓屏息凝氣地等著白華瑩的回話,一秒,兩秒,只聞一聲很小的嘆息落在空中。

白華瑩抬起手,摸了摸只到自已肩膀的兒子的腦袋,“想回去就回去吧,我知道你很捨不得那裡,我也捨不得。況且……”她頓了頓,而後松唇一笑,“蘭城也沒有再讓我們留下來的理由了。”

以前她只想瞞,瞞一天是一天,蘭城於她而言就是一座謊言之城。直到那天被戳破之後,她反而可以正視那些隱秘的傷痛了。

瞳孔閃過一縷驚光,陳讓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又很快反應過來,能直視傷痛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逃避只是作繭自縛,一隻困於井底固步自封的蛙罷了。

身體莫名地湧入力量,他忽然有勇氣去對抗那個藏在暗處的幕後黑手了。

“哥哥,這回你可不能跑了啊,你知不知道上次我搬東西有多累。”白恬恬左收拾一下,右收拾一下,就是沒把箱子裝滿過,然後誇張地擦掉因為東跑西跑而出的幾滴薄汗。這樣幹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收拾完會青市。

而且他們來蘭城的時候,行李並沒有帶太多,多的反而是白恬恬兩大箱的衣服、小說,陳讓帶的衣物就只佔了一個行李箱不到,結果這傢伙竟然還好意思說他。

看到陳讓沒回應,白恬恬一連叫了好幾聲哥哥,才把他哥的魂從周公那裡喚回來。

陳讓:“怎麼了?”

然後就看見白恬恬眉眼上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陳讓心中立即警鈴大作,丟下一句“你繼續收拾。”就想逃之夭夭。

一看他哥要逃,白恬恬立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角,“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回去找林宇姐姐?”

陳讓剛想掙脫開束縛,卻在聽見她的話後止了動作。這次她反而叫對了,說明她是能分清那兩個字的。

“你上次為什麼要在影片裡叫那個姐姐林芋呢?”

“有嗎?”白恬恬無辜地眨眨眼,說得一臉坦然:“可能是我弄混了吧。”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聲線有些不同以往的冷,摻雜著道不明的情緒。

像是陷入了回憶般,目光有些放空,“林宇姐姐真的很像那天送我傘的姐姐,只是她們的眼睛不像。”

“什麼意思?”事情已經超乎他的意料,陳讓的聲音都有些不穩,白恬恬竟然見過甚至接觸過這個幕後使者。

白恬恬垂眸,狀作思考,“林芋姐姐的眼睛顏色很淺,讓人感覺很憂傷,而林宇姐姐的眼睛很亮很黑,有暖陽的感覺。”

白恬恬認真講述著兩人的區別,可落在陳讓眼裡,卻是一場災難。林芋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向他的家人了,可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已。

“……你是什麼時候見過的她?”喉嚨乾澀,雙腳有些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提起這個白恬恬就來氣,“還不是你逃跑的那幾天,媽媽每天都出去找你,我在家裡也待不住,就在附近去找你了。”

一瞬間,時間飛速前移,回到了那個悶燥而暗沉地,透不過氣的雨天。

出門時天空還有幾片雲飄著,再抬頭時,頭頂已被陰雲籠罩。

白恬恬沒有帶傘,想起媽媽也沒有拿,於是就想回去拿傘。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那麼猝不及防,瓢盆大雨轟然落下,不一會兒淺色的地就被染深。

再走也來不及了,白恬恬不喜歡那種溼漉漉的感覺,就站在屋簷下默默等雨停。遠空一道驚雷乍現,暴雨接連不斷地下,天地間變成一幅水霧氤氳的圖畫。

冷,白恬恬靠著牆壁蹲下來,抱緊雙臂,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雨還是沒有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勢。意識有些混沌,她打了個哈欠,努力使自已保持清醒。

模糊的視線裡突然闖進一個白色的影子,白恬恬頭皮一炸,睏意瞬間消失不見,雙眼死盯著雨幕裡行走的白色影子,每一個毛孔都在發抖。

都市怪談、陰魂索命在她的腦海裡快速過了一遍,呼吸聲急促而短淺,手指無意識地摳緊,彷彿要將掌心的肉挖出。

那個白色影子走到屋簷下,頭髮披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個女孩。她渾身都溼透了,衣服的水往下滴落,炸出一朵朵雨花。奇怪的是,她的手裡拿著一把摺好的紅傘。

真是個怪人,白恬恬心想。那人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坐在一邊,盯著屋簷下滴落的雨發呆。

後來,她終於動了,手指掀開溼漉漉的頭髮,露出一張蒼白美麗的臉。

白恬恬不禁一愣,隨後由驚轉喜,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大喊道:“林宇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被叫作林宇的女孩抬起眼,淺色的瞳孔緩緩轉動,似乎在聚焦,然後憂鬱與怨毒同時出現在臉上,極度不協調的詭異。

白恬恬險些失聲尖叫,猛地後退幾步,臉色慘白如紙。

“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低頭不住道歉。

“我長得很像誰嗎?”森然冷冽的聲音響在耳邊,如同尖利的指甲在玻璃上來回划動。

一陣風彷彿若有若無的手拂過脊背,冷意絲絲縷縷地鑽進毛孔,白恬恬幾乎是顫抖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沒沒有……”

“你騙我!”不知道是哪個字觸碰到她的逆鱗,女孩猛地伸手將白恬恬的肩膀扣住,強迫她直視她的雙眼。

女孩的力氣大得嚇人,白恬恬掙脫不開,覺得又疼又怕,眼淚斷了線似地,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

淒厲的哭聲與雨聲混在一起,更顯憂傷。女孩不禁鬆了力氣,有些後怕地退後幾步,嘴裡來回呢喃著什麼。

肩膀沒了束縛,白恬恬便止了哭聲,目露不解地看著後退的女孩。

女孩用力撕扯著頭髮,神情急躁不安,恍若陷入了什麼可怕的噩夢中,夢囈之語變得越來越清晰。

“林宇,都怪你,都怪你!我恨你,我恨你!”

熟悉的名字出現讓白恬恬心下一駭,但同時心中的疑惑比恐懼更佔上風,鼓起勇氣問:“姐姐,你是誰啊?”

回答她的只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女孩低著頭,眼神呆滯,思緒似乎飄得很遠。不知過了多久,看得白恬恬眼皮都開始打架了,那個身影才緩緩有了動作。

女孩抬眸看向灰白色天空,雨不知何時漸小,幾朵白雲飄浮游走。眸中的怨氣恍然消散,化為一縷化不開的憂傷。

白恬恬揉揉眼睛,確信沒有看錯,心臟似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動,咬住下唇,話間難掩悲傷,“姐姐,對不起,我不問了。”

“林芋。”自稱林芋的女孩唇角上揚,露出一抹辨不清情緒的笑。

明明在笑,但白恬恬卻覺得心臟的位置很痛。

“這把傘送你,我已經不需要了。”林芋看著天空,臉色透著平靜,雨過天晴的白光灑在她的身上,彷彿空蕩的靈魂終於得到了解脫。

白恬恬茫然地看著她,她卻再也沒有回頭,消失在了視野裡。

彷彿這場猝不及防落下又放晴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