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祁恆想的那般,離仙確實有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

都說想要俏,一身孝。這身樸素的白衣將離仙身上那出塵的氣質襯得更為冷清,從香爐內冉冉升起的飄渺煙霧環繞著他,打眼看去倒真像穿梭於雲霧間的仙人。

但那雙豔麗的,又像鮮血又像有毒漿果的眼睛,卻無端給他添了三分妖氣。

這妖氣並不突兀,也不會讓人心生警惕,只會讓人更沉溺於這個人。

想要靠近,想要交談,想要——永不分離。

祁恆幾乎要看呆去,但戛然而止的琴音與那人冷淡的聲音將他喚醒。

“公子,請不要那麼看我。”

看著按住琴絃,垂下眼眸的人,祁恆開始不知所措。

“我、我、我……”

他磕磕絆絆,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結果,反而是臉後知後覺的漲紅,似乎是害羞,又似乎是尷尬。

直到離仙按在琴絃上的手再度抬起,似是再要撥動琴絃,祁恆才終於說出了個“抱歉”。

系統磕著賽博瓜子,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皇室就這心理素質?】

黎謹微微搖頭,率先回了祁恆:“無事。地上有蒲團,二位公子請坐。”

眼看著祁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轉了兩圈才坐到近在咫尺的蒲團上,不止是系統在那嘖嘖稱奇,就連黎謹心裡都溢位三分無奈。

算了。

像以往那樣,黎謹問了祁恆薰香是否合心意,又問了需不需要什麼吃食,喚人來點好東西才又準備撫琴。

只是這次——“公子可有什麼想聽的曲子?”

黎謹的突然開口讓本就正襟危坐的祁恆腰挺的更直,他先消化了這個問題,便開始腦筋急轉彎,思考說什麼曲子能顯得他格外淵博,格外有品位。

雖說君子六藝祁恆也均有涉獵,但也只是涉獵。皇帝從未想過讓他繼承大統,祁國每代第一個太子不得善終幾乎已成共識,自然沒給他安排什麼好老師。

而且祁恆日常打發時間都是讀畫本子,他本人對樂從未深入瞭解過,此時又緊張,黎謹這樣一問,滿腦子都是《鳳求凰》。

什麼曲子有品位……鳳求凰。

鳳求凰是不是太放蕩了,所以到底什麼曲子有品位……鳳求凰。

不要鳳求凰不要鳳求凰所以到底選個什麼……怎麼只能想到鳳求凰!

被滿腦子鳳求凰折磨到有些崩潰的祁恆脫口而出:“不要鳳求凰!”

然後,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下一秒,祁恆就猛的抬手想要捂嘴。

但這個動作有些不雅,那隻本欲捂嘴的手最後只摸了摸鼻尖。

白前:“……”

黎謹:“……”

系統:【哈哈哈哈哈哈!!!】

系統笑的很開心,黎謹被它的笑聲感染,也略勾起唇角,但只有一瞬。

而這一瞬,沒有任何人捕捉到。

“若公子沒有特別喜歡的,那在下便彈自己喜歡的了。”

聽黎謹這麼說,祁恆忙連連點頭:“好極好極,在下洗耳恭聽。”

手指撥動琴絃,低沉的樂聲從指尖流出。

一聲,兩聲,三聲,愈來愈低沉的調子已然透露了這是一首悲樂。

但細細聽去,又不是單純的悲,偶有歡快的曲調夾雜在其中,可卻無法掩蓋悲情的主旋律。

甚至因為那幾段活潑的樂聲存在,才讓那些低沉的調子更為悲愴。

一曲畢,黎謹收回手,端端正正的跪坐在琴桌之後。

而祁恆,則仍在為他的樂曲失神。

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回過神來的祁恆複雜的看了眼老老實實跪在那裡的黎謹。

他反手摘下頭上的帷帽,扣回白前腦袋,隨後又打發人出去。

“白前,你先出去。”白前聽話的站起身,繞過屏風走出門去。祁恆則仍注視著黎謹,目不轉睛:“我有話要同爾說,君可願?”

黎謹頷首:“殿下說的話,在下自是願的。”

祁恆默了半晌,忽然露出一個笑,只是這笑意不達眼底。

“你知曉我是誰?”他的語氣倒並不兇惡,只是平淡到有些麻木,仔細聽去或還能聽出些絕望。

黎謹沒有去猜他的心思,而是毫不避諱的答道:“自然。汝乃大皇子,廢太子,南疆王,祁恆。”

在黎謹回答後,祁恆沉默了很久很久。

在沉默的這段時間裡,他的身體從未放鬆過警惕。甚至手臂已護住幾個關鍵部位,藏在袖口鞋底的暗器也都蓄勢待發。

他做好了離仙也是祁晏手下刺客的準備。

卻怎麼也沒想到,在他警惕時,離仙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起身,走向他身後的隔斷,過了半晌才抱了個方方正正的匣子出來。

匣子被黎謹捧在手心,那雙暗紅色的雙眸直直注視著祁恆,再度讓人失了神,警惕的身體也略放鬆些。

做了壞事的黎謹面不改色,語氣淡淡:“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此界天命使者。”看著雙眸失焦的祁恆,黎謹揚起唇角,眼睛卻連眨都不眨一下:“你被選中了,廢太子祁恆。”

“天命在爾。”

黎謹根據系統給出的詐騙術語胡編,臉不紅心不跳:“請問,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略帶蠱惑意味的言語從黎謹的唇齒間流出,鑽入祁恆耳道,纏繞上他的大腦。

祁恆恍恍惚惚,說出他心中唯一所想:“跟我離開……”

被鎖的嚴嚴實實的寶匣開始溢位紫色霧氣,這些霧氣並不濃重,卻似是有自我意識般湧向祁恆。

在霧氣的作用下,他的話變得愈發簡短,也愈發乾脆:“我要活下去,請你護住我。”

黎謹再度頷首:“好。”

他收回目光,不再直視祁恆。拖著寶匣的一根手指輕輕釦了扣匣底,那些霧氣又被召回,老老實實的回到了匣內。

而祁恆也慢慢恢復了自我意識,他有些茫然的看著抱著匣子跪在那裡,低眉順目的黎謹。

方才的記憶有些模糊,祁恆只記得自己將白前趕了出去,似乎和黎謹說了些什麼……

等等。

他叫黎謹嗎?

祁恆茫然之餘還有些震驚。

離仙的本名他是怎麼知道的?

祁恆努力回憶,卻只想起了碎片般的記憶。記憶中的他說著自己從前絕不會說的話,對黎謹海誓山盟,口口聲聲說對他一見鍾情,要贖他帶他走。

這顯然極不正常,可此時的祁恆卻怎麼都生不出警惕的心思。

“公子,您真的要贖我嗎?”抱著匣子,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開心的黎謹低聲道:“若公子本不願意,那些哄人的話不必再說。”

祁恆:???

這,剛才居然哄到了?

祁恆再去回憶,卻想不起黎謹在聽他講述自己情深義重時的反應。

不過應當……還是淡淡的。

但看著低氣壓的黎謹,祁恆略思考了一下,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不!離仙,啊,黎謹,我定會為你贖身的!”

黎謹睫毛顫了顫,捧著匣子的手也緊了緊。

決定趁熱打鐵的祁恆沒有錯過這些細節,他站起身正欲向黎謹走去兩步,卻不料鞋底的細毒針猛的射出,直直紮在桌腿之上。

等、等等?

看著被那一根毒針吸引走目光的黎謹,看著黎謹身邊幾乎要凝成實質的不悅,祁恆緩緩眨了眨眼,動作極慢的蹲下身,將鞋上的暗器關掉了。

“黎公子……”他小心翼翼的喚道。

黎謹沒理他,繼續盯著那根毒針,像是要用眼神將其粉碎。

【……我有點想殺了他,真的要救嗎?】黎謹完全不想說話。

系統打了個哈欠,安撫道:【是原身想讓你救,又不是我想。而且你現在看他不爽大概也是毒霧導致的情緒過激,過會就好。】

【而且這次的報酬你血賺,就委屈一下嘛!】

想到原身給予他的豐厚報酬,黎謹深吸了口氣。

【你說得對。】

他將負面情緒盡數嚥下,收回目光,語氣淡淡:“公子,在下身價萬金,您真的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