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哦哦哦咕——咕哦哦咕——”

是夜,荒無人煙的老林子裡時不時傳出幾聲老鴇子的古怪叫聲,偶爾還能聽見三兩隻鳥雀從樹上摔下來的聲音。

天太冷,有些鳥來不及築巢,夜裡寒風一吹鳥爪子就凍住了,大旱兩年,林子裡的鳥雀都比從前少了許多,也不知今夜又要凍死多少。

“果然還是棉花做的被子最暖和。”

許清眠攏了攏身上的被芯,整個人幾縮成一個球團在小木棚角落,厚實的木板將夜裡的寒意遮擋在外。

小木棚外,加了不少木炭的篝火熊熊燃燒,橙色明亮火焰下,四周溫度都升高了不少。

小木棚裡睡了四個人,許清眠、二妮、寧三娘還有大妮緊緊挨在一起抱團取暖,總算是能多聚一些熱氣兒。

儘管許清眠不介意跟大妮睡一起,可寧三娘堅持她們娘仨蓋一條被子就夠了。

“是哩,這被兒多軟多綿,蓋上以後身上燒乎乎的跟著了火一樣,真好。”

寧三娘懷裡摟著兩個女兒,說話的時候儘量壓低聲音,免得撥出來的氣冷到許清眠:

“從前俺們莊上有一戶賣豬肉的人家,他家裡娶媳婦兒的時候,那新媳婦就陪嫁了整整三床好棉被,被面兒是粉的鴛鴦戲水跟喜鵲登枝,好看著呢!”

說著她有些豔羨地摸摸被角,眼角的皺紋都舒緩了幾條,開始規劃:

“聽說那有錢人家的丫鬟婆子月月都能拿二錢銀子,俺想好了,等到了渭城,俺就去給人家當婆子,漿洗衣服、鍋灶燒水什麼都幹,總會有人要俺的。

大頭呢,就尋個賣力氣的活幹,少說一天也能掙十文錢,攢夠了錢,先給二妮把病看好,再慢慢兒攢錢買地,給大妮攢嫁妝銀子。

俺們是莊戶人家,想來那城裡人都瞧不上咱,要是沒個銀子傍身,大妮嫁去旁人家也定然是被婆婆瞧不上的。

到時候多攢些銀錢,俺也給大妮買兩床、不,買三床新棉被,就要大紅大紅的棉被,軟和,好看哩!”

大妮從寧三娘懷裡探出頭,臉上全然沒有屬於少女的嬌羞,反而大大方方道:

“娘,那你可得給俺好好看,俺要嫁就嫁給賣肉的,這樣天天都有肉吃,要不然就嫁個賣布的,天天有新衣服穿,不不,俺還是嫁給賣糧食的吧,這樣俺們一家以後都不用餓肚——”

許清眠靜靜地看著這個十四歲的少女,她這樣坦然地規劃自己的未來婚姻,沒有什麼少女懷春,也沒有什麼美好憧憬。

原來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一見鍾情,兩情相悅,是要建立在不餓肚子的基礎上。

——畢竟這些故事,是創作者吃飽以後才寫出來,供人茶餘飯後消遣用的。

許清眠忍不住插話:“那等你成親,我送你十床大紅色的棉被,保證是大紅色的,怎麼樣?”

“真的?!”

大妮眼前一亮,消瘦的小臉上多了幾分光彩:

“許姐姐你會法術,那,那俺能不能不要那大紅被面,就要一頭能下地幹活的老黃牛?要是沒牛,驢也行,只要跟二餅一樣壯實就好啦!”

——因驢全身黑中帶青,唯獨眼窩發白,酷似麻將牌裡的“二筒”,故而許清眠給它起名“二餅”。

“行,到時候再給你包個大大的紅封,再送你一套寶石頭面,一套紅嫁衣,上頭繡喜鵲鬧春,一條繡花紅蓋頭,繡百子千孫,而且咱們要就要最紅的那種,喜喜慶慶熱熱鬧鬧送你出嫁,好不好?”

許清眠伸了伸腿,裹裹身上的棉被,笑眯眯地颳了刮大妮的鼻子:

“但你要幫我做事,就比如明天早上你得去林子裡幫我多撿些樹枝跟石頭回來。”

“行哩!包在俺身上!”

大妮滿口答應,興奮地一扯被子,立刻帶起一陣冷風,惱得寧三娘扯著她的耳朵又把人拽了回去:

“祖宗啊!小心把邪風放進來再凍著你妹妹!快睡覺,別纏著姑娘說話了,明早兒還要趕路呢!”

——顯然她並沒有把許清眠說的話當真,畢竟什麼寶石頭面,什麼大紅嫁衣繡花蓋頭,聽上去就很像玩笑話。

大妮悶悶不樂地縮回去,一抬頭,許清眠衝她悄悄眨了眨眼,一大一小相視而笑,又默契地閉上眼睡覺。

……

……

早上的時候雪還在下,只是明顯比昨晚小了許多,官道被大雪覆蓋,只能依稀瞧出道路彎彎折折的輪廓。

一夜之間似乎換了天地,滿目望去,皆是銀裝素裹,冰雪世界。

“呼——”

許清眠跺跺腳,試圖甩掉鞋面上的雪片,儘管買了新的布鞋,但穿著趕路仍然是一大折磨:

沒走幾步路布鞋就被雪打溼,雪水從裡到外滲進去,前腳掌長時間被水浸泡,等脫了鞋整隻腳跟剛從雨靴裡拿出來一樣皺皺巴巴。

沾了水的衣服鞋襪都會變硬,伴隨而來的就是刺骨的冰冷,一點風都擋不住。

許清眠站在路口觀望了一會兒,回來後依舊決定繼續前進:

“寧縣方向來人了,有馬車有板車,看起來不像北蠻人的隊伍,應該是寧縣裡的百姓,瞧著也像是往渭城方向去的。

不能停了,吃完朝食就準備出發,得趕在這群人之前到下一個紮營點。”

大雍百姓大都一日只吃兩餐,第一頓是朝食,大概早上六七點吃,第二頓是夕食,約莫下午四點吃,一日三餐那是有錢人家的特權。

——但許清眠手裡捏著糧食,底氣更足,也知道吃飽了才有力氣自保,所以把一日兩餐改成了一日三餐。

如果可以,許清眠也不願意冒著嚴寒趕路,但他們身後已經開始有難民逃荒,就說明寧縣有比嚴寒跟飢餓還令人感到害怕的東西。

所以他們最好儘可能多走一點,跟這些人拉開距離,畢竟人一多,麻煩就多。

“不是說寧縣都信什麼‘天尊’哩?他們搶了糧食咋還要跑?”

寧三娘眯起眼睛對著雪地看了半晌,但她沒有許清眠那麼好的眼力,只能勉強看見一片銀白中有無數個螞蟻一樣的黑點在緩慢移動。

許清眠並不覺得意外,忙著從米袋子裡挖米出來煮:“寧縣難民有多少,存糧又有多少?每個人分不到多少糧食,更何況搶來的糧食怎麼守?

落了雪,北蠻人的牛羊一定會凍死不少,到時候寧縣就是一塊隨時可以被叼走的肥肉,現在不走,留在那可就是等死了。”

披著羊皮褥子的趙大頭蹲在路口幸災樂禍起來:

“俺娘哎,這咋這多人呢——哎!哎!還有坐馬車的有錢人家的老爺,嘿嘿嘿,終於也有他們跟俺們一樣的時候了,解恨哩!看來老爺們他們也怕北蠻人哩!”